岁暮天寒,暮色苍茫。
一楼酒客渐渐回房,只剩赵无稽一人坐在空桌前,默声收拾残局,等明日天光大亮,酒客下来继续畅聊。
可悲。
只短暂一眼,江周便收回视线。
弯月彻底落山,暮色中隐约铺了一层萤光。
“打烊了,”客栈老板吩咐唯一的伙计关窗关门。
戌时到,客栈老板端了三只泥壶过来:“光吃菜多噎,来点酒水呗。”
“谢了,喝茶就行。”沈故欢熟练拿过茶壶,今日初六了。他每天都掰着手指头算日子。
江周撕了个鸡腿咬着,目光左看右看,身子左转右转。旁边坐了张成了精的震山符都没江周爱动,萧平心忍无可忍伸手抢了江周的鸡腿丢了。
“你脑子有毛病啊?”江周口中还含着一块鸡腿肉,说话不清晰底气却很足。
“闭上嘴。”
不知为何,萧平心每次说这句话江周都异常乖顺,就像被下了简短的咒语,真不说话了。
丢了鸡腿萧平心还有点对不起江周,毕竟桌上就一只鸡,一只鸡两条腿,沈故欢饿疯了还先拿了一个鸡腿。
萧平心看着桌上的炸肉丸,想着给江周夹一个。他筷子刚碰到,炸肉丸就被江周连盘端走了。
接下来萧平心每夹一道菜,江周就连盘端走一道。
沈故欢突然放下筷子,无言看着他们。欲言又止,止又欲言。
这时,客栈外有人敲门。
客栈老板脸上头一次表现出不悦,他命令伙计打开半扇门,冷着脸质问:“你去哪了!”
“去下棋了。”这道声音清冷平静。
像是触发了某种关键词,客栈老板恢复笑容,热情招呼:“尚公子可算回来了,再过一会外头可要结冰喽!”
“是吗,冻死过人吗?”
“当然,他们就和路边冻僵的野草一样,一捏就碎了。”
尚悯垂眸笑了笑:“人非草木。”
视线转移,尚悯看见了沈故欢旁边两张陌生的面孔。目光好似轻淡扫过,却能看清二人脸上所有情绪。
“月亮落山了,他竟然让你回来?”江周主动开口套近乎,毕竟他们现在是盟友,下棋还要靠他。
江周隐隐觉得开启观棋不语阵的关键不是杀多少迷元巫,甚至和迷元巫没有关系,有关系的只是棋子。
尚悯微微颔首,走了过来,衣袍上沾的霜雪在进客栈的那一刻消融。他道:“下棋无论多晚,都可以回来。”
沈故欢挑眉,我就知道,这厮就不会让自己死外面!
见人坐下,江周主动介绍自己:“我江周,字思量。”
说完,江周戳了戳一旁不语的萧平心:“我夫君萧平心,字难安。”
尚悯听得仔细,脸上带着笑意,眼眸看人很温和:“尚悯,无字。”
每次一听沈故欢都一阵唏嘘,连他一个穿越者都有名有字,尚悯连字都没有。果然是一个不被作者爱着的角色啊,难怪最后死那么惨。
话又说回来,沈故欢看着尚悯,我把你带到这寻找灵魂,真的能逃掉被抹去的宿命吗?
尚悯在书里的结局是死亡,不管是被“沈故欢”杀死,还是被主角杀死,作者给他的结局都是死。
人们常说宿命逃不掉,我想为你破这个局,改变你的初始结局。
想完,沈故欢大手一挥,炫耀道:“看吧尚大人,这是我为你交下的新朋友!”
话落,尚悯没理他。沈故欢撇嘴,继续吃饭。
江周一直兴致高涨,又去搭话:“你明天还去下棋吗?我可以和他去下吗?”
闻言,尚悯放下筷子,抿了口茶:“会去,但你不能和他下。”
江周:“为何?”
尚悯:“他只找第一个和他下棋的人下棋,况且你我合作,我必须得拿出点价值,你觉得呢?”
尚悯的一举一动就像文雅的书生,只有眼眸中偶尔流露出一丝野心。
萧平心轻笑,他从尚悯的语气中听出了威胁:“你觉得你会赢?”
尚悯抬眸,倒茶:“必赢。”
萧平心双手抱胸,垂眼看着被推至面前的茶。
茶面平静,泛绿。
饮干了茶,萧平心拉着江周上楼。
客房内,萧平心皱眉道:“我感觉此人不对劲,不是他们要找我们合作,而是他们手中有我们必须要找他们的理由。”
江周当然也知道,虽说他见过的人不多,当尚悯是他一见就觉得有威胁的。
江周道:“和沈故欢的说辞比起来,尚悯太自信了。但眼下没别的办法,若所说为真,我们既杀不了赵无稽又下不了棋,只能靠他们。”
“我明天盯着他,”萧平心从不怕人威胁。
客栈实在无聊,江周练了一会功在巳时前出去转了一圈。一楼已经没人,他敲开沈故欢的门。
“沈故欢,发带。”江周伸手讨要,发现屋内没有尚悯。
沈故欢翻出一根新的给江周,知晓他在看什么便道:“别看了,尚悯不和我住,他住对面那间。明天出去打雪仗啊?”
江周歪头不解:“什么是打雪仗?”
沈故欢给了他一个眼神:“好玩的游戏,对了你别用法力,别把我打死在雪里。”
沈故欢比谁都惜命。
江周点点头,挥手离开。回自己房间前,江周摸了摸袖中的铜钱,佯装不经意把它丢在地上。
巳时,江周准时从萧平心怀里坐起来。萧平心跟着起身,声音微哑:“来了?”
“来了。”江周闭眼感受外面的景物,铜钱作眼,外面一切都很清晰。
整个客栈雾蒙蒙,模糊可见迷元巫的身影,它们漫无目的游走于客栈的任何角落。
在江周的对面,一间客房猛然亮起灯,有人推门出来,此人正是尚悯。
尚悯衣着素净,站在门前岿然不动,任由迷元巫流水一般涌入他的房间。
期间不少迷元巫从他体内穿过,却没有一只为他停下。
江周不解,按迷元巫的特性来说,都是见人就附体。看来找迷元巫做灵魂这事,对他们来说不简单。
大概过了片刻,尚悯回房了,房门只关了半扇,方便迷元巫进出。
寅时,迷元巫会自行消散。
次日清晨,萧平心便和尚悯去了山坡。
斗篷男子已等候多时,他见多了一个人笑着问尚悯:“你带来的看客?”
尚悯点头,坐在老者对面。
昨日风雪起,吹翻了眼前人的斗篷。未料斗篷之下,是个七旬老人。但他的声音却是青年男子才有的。
“我能和你下吗?”萧平心出言问道。
老者摇头,如实道:“不能,我一生只能和一个人下棋。这位尚公子,是我此生遇见的第一位棋友,他才是我的对手。”
萧平心没说话,看来尚悯没骗他们。
尚悯打开棋奁,摸出一枚黑玉棋,问萧平心:“你还想问什么?”
萧平心盯着他手的棋子,冷淡道:“没有。”
吧嗒。
黑棋落子。
萧平心看着他们下无聊的棋。
你们下了几日?
萧平心惊觉自己说不出话来,他瞪了瞪尚悯,嗓子?
尚悯:“观棋不语,我们下棋的时候你不能说话。”
萧平心泄了气,更无聊了,他应该把江周拖过来一起看。
其实今早萧平心是这样想的,他都把江周抱走了,江周死活不愿意,说要和沈故欢去打雪仗。
另一边,江周一头扎进半人高的雪堆,只露出一颗脑袋。
沈故欢从雪地爬出来,口中叫嚣:“来呀赵无稽再给我一雪球!”
赵无稽衣袍无暇,站在他们对面,听言又捏起一个雪球砸在沈故欢脑门上。
沈故欢一个仰倒,又摔进雪里。
没天理了,沈故欢又直起腰板:“一天到晚嬉皮笑脸,不知道装啥。打个雪仗还开挂,不就是拿了主角光环吗?我要是有主角光环,我比你还装!你知道什么是装逼不?”
面对沈故欢的问题,赵无稽还真不知道。
“我想问!什么是装逼?”江周举手,从雪堆里钻出来。
对上江周懵懂的眼神,沈故欢突然不知道咋解释,胡乱搪塞过去道:“根据看过的所有小说推测,你夫君就会装逼,可能还是个死装哥。”
江周觉得很稀奇,头一次听见别人这样去说萧平心,忙问道:“那我呢?”
“你?”沈故欢思考和死装哥配对的人设,突然灵光一闪,“我的恋爱脑闺蜜和死装哥的爱情故事。”
对尚悯则是:“纸片人觉醒后杀疯了。”
对赵无稽更是锐评:“炮灰死后的终极幻想。”
对他自己:“脆皮大学生古代求生实录。”
这几句话,完美!
沈故欢傻乐。
江周没太听懂。
赵无稽当然也不懂,只是觉着有趣,三人继续打起雪仗。
其实赵无稽也不过二十出头,他自幼丧母,父亲弃养,早早踏入江湖吃着百家饭长大。怀揣一副侠义心肠,却敌不过世间险况。
人间情暖,人间无道。
三人正玩着,忽地一下,赵无稽连同客栈一起消失了。就似一场风卷起雪刮过,风平之后无声无息。
眼前是苍白的大地,沈故欢愣在原地:“或许有一天,我也会这样消失。突然一瞬间没有了。”
江周看他:“我们对视的每一眼既是道别也是重逢。”
沈故欢一时头脑空白,脑海里莫名冒出一句谢谢。
而在山坡上,老者望着棋局道:“你赢了。”
老者并指点在最后落下的黑棋上,指尖涌出一股黑流。原本的黑玉棋不见了,老者指尖涌出的黑流汇聚成了浓黑云团状的新棋子。
老者拿着黑棋向前一移,冲破其他棋子的阻扰,移到尚悯面前:“这颗棋子,吾赠予你。你的棋子,只有你能下。”
此言一出,萧平心懂了,尚悯手中的黑棋,就是自己要找他们的理由。
尚悯微微一笑,他赌对了,这颗黑棋是萧平心他们想要的,是让他们心甘情愿保护自己和沈故欢的筹码。他起身朝老者行了一个君臣礼:“拜谢前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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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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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无稽梦(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