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点灰褐色草根突兀冒在雪色大地上,周围各种生灵的脚印杂乱层叠,深深浅浅的痕迹上是数不清的零散白骨。
寒风骤然席卷,地上鹅毛般的大雪不由随风而起,掩埋住消逝的生机。
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两道人影自远处小路走近。
打头的一人是个女子,看着只有二十余岁,面容姣好,身形高挑。
她穿着一套雪白皮毛的兽衣,厚厚的兽皮将她全身裹住,连一头乌发都被敛在了雪白帽子中。
这漫山雪色中,一身白衣的女子正如一滴进了大海的水,几不可见。
只有她来回扫视的锐利目光,和手中青铜剑刃不时闪过的凛冽青芒,暴露着她的存在。
在她身后,模样年轻些的少年同样用一身雪白兽皮保护着全身。
身形雄壮的少年比起女子更多了几分少年意气,扛着一把两个人头大的锤子,明亮目光随意扫视着,阔步走在女子身后,那阵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基本都来自于他。
左瞧右瞧,仍不见目标,少年百无聊赖地开口了:“娘,那只豹子是不是跑了?都找了半天了,也没找到!”
“大郎,再找找,”女子驻足在草根畔,打量着地上的脚印,“你爹打听了许多天,说这山周围的村子近来都被豹子侵扰过,应当不会错。”
这女子和少年,正是出门狩猎的云华和杨嘉。
一个秋天过去,在杨天佑的四处打探下,他们已经捉了几只害人的凶兽。
云华观察着家里人眉宇间的不详黑气渐渐减淡,也不再排斥此事,转而主动配合起杨天佑了。
能早一日消除良人和孩子们的孽果,终究是好的。
只是,随着天气渐冷,他们能寻到的凶兽越来越少。
眼看着冬日的天渐渐转冷,云华忧心杨天佑会染上风寒,还是想再多攒些贝币,给他置办些过冬的衣物。
幸好,她和几个孩子都是神体,天生力气大,不用请人,就能自己垒砌出一间石头屋子,让良人先度过这个冬天。
遥想当年,她第一次在凡间度过冬天,夜里正睡着,忽然感觉一阵颤动,睁眼一瞧,可不就是良人在瑟瑟发抖!
那时,她还不知道这就是凡人生病,看他双目无神、脸色煞白又战栗不止,还以为这是中了什么邪!
结果又是驱邪又是招魂,却全无成效。
还是良人哆嗦着嘴说自己是风寒了,她才知道要为他祛除病邪。
可惜,她现在不能动用法术,无法像此前十多年一样每日为他保暖了。
想到这里,云华微微失神,向来潋滟透亮的目光略略黯淡。
原来,在不知不觉中,她用了那么多法力。
若是她不依赖于法力,或许良人和家人们欠天地的因果,便不会如此深厚了。
都是她思虑不周,白白牵连了他们。
含情眼眸泛起水波,盛着满腔愁绪,漫上渺渺雾岚……
倏忽间,两道寒光在她一片朦胧的眼前闪过!
团团飞雪骤然溅开,一只雪豹从平坦雪地中弹射而出!
它轻灵一跃,背上犹铺着层雪袍,爪下掀起一阵飞雪,小巧的身子已跃至了云华身前,一双利爪就要抓向云华——
待它扑倒了面前这个猎物,咬断她的喉咙,就可以享用她了!
豹目锐利如冷锋,带着凶兽天性中的残忍。
青光闪过,素手一翻,血光飞溅——
云华淡然抹了这畜生的脖子,青铜剑上淌下点点血色。
纵然走神,这等未曾修炼过的生灵,也不是她一合之敌。
在她身后,杨嘉先是一惊,后见娘亲轻易斩了野兽,遂紧走几步上前,从怀中掏出水囊和麻袋——
前者放豹子的血,他爹说了,凶兽的血也可以卖贝币的,就是可惜当初那个虎妖的血都被他们放完了;
后者放豹子的尸身,等回了家,爹自会带着弟弟和妹妹慢慢处理。
蹲在死豹子身前接血,杨嘉瞧着渐渐消散生机的死豹子,半是抱怨半是撒娇地道:“娘,下次让儿子来吧,我都还没动过手呢。”
除了那次虎妖突袭时他动了手,后面几次有计划地捕猎,娘都把他护在身后。
他怎么也是个力大无穷的男儿郎,总躲在娘亲后头算怎么回事?
他一定要自己杀一只畜生!
云华正用雪地拭剑,闻言,一边在地上蹭着青铜剑,一边含笑看着脸庞仍略显稚嫩的大儿子:“会让你出手的,这不是这头豹子直接冲着我来了吗。”
杀害人凶兽有助于偿还因果,她虽然担心大郎受伤,却也不会因小失大。
左右有她在一旁策应,也不至于叫大郎受了伤。
“多谢娘!”杨嘉大喜过望,仗着自己体魄强健,一屁股坐在雪地上,美滋滋接着血。
云华淡淡蹙眉,关切地提醒他:“大郎,别这么坐着,警戒些。”
要是有个野兽这时候冲出来,他的姿势根本无法及时保护自己。
当然,还有一个原因,就是他这么坐着,实在太容易弄脏衣服了。
以前家里雇了许多下人,孩子们出去玩搞得脏乱些也无妨,不过是下人们多洗一会儿的事。
可现在,得她自己动手洗了……
为什么凡间有这么多脏东西啊?!
第一次亲手给良人和孩子们洗衣服时,近距离接触到那些黑一块黄一块还又黏又湿又臭的衣服,云华只感觉自己比下了冥河老祖的血海还窒息……
她这两个儿子是到哪条臭水沟子里打滚了,怎么就短短几天没洗衣服,就这么臭了?!
给儿子们洗衣服,实在是一种对自己的残忍!
想着,云华就觉得自己好像又接触到了那些黏黏的、臭臭的东西,连忙低头抓起一大把白雪洗手。
她是神体,自身不会产生污秽,可没了法力流转周身,她是会沾染上外界的肮脏的!
不行,她可得多洗洗!
就在云华用雪水细细洗着指甲缝的时候,杨嘉身后很远的雪堆后,一双眼睛,正静静望盯着母子二人。
这双眼的外形和方才那只豹子的双眼如出一辙。
但眼眸中的内容,却大相径庭。
雪豹的眼睛,满是凶兽捕猎时的锐利,透着物竞天择下厮杀出的纯粹残忍。
而这双眼睛,分明样子也是野兽的眼睛,却偏偏掺杂了复杂的情感——
悲伤、痛苦、愤怒、仇恨……
眸色深邃,牢牢盯着远处的人类。
雪堆之后,随着云华母子的松懈,泛着血色的眼珠微微动了动。
风雪携着人类的声音,传到了它的耳中。
“娘,我憋不住了,去方便一下!”
“唉,”女子无奈又宠溺地叹息一声,还是柔声道,“好吧,那你小心些,有事赶紧叫我!”
这一刻,雪堆后的豹子脸上,出现了冷酷的笑意。
……
鹅毛大雪一片片落下,覆盖山峦的锦被又厚了几层。
积雪的草丛微动,雪粒簇簇掉下,被随之而来的一双穿着靴子的大脚踩入泥土中。
杨嘉拨开枯灰色的树藤,左右看了看,一时迷失了方向。
他当时急得很,匆匆找了个方便的地方。可或许是蹲的时间太久了,也可能是雪下得太大了,这一出来,就找不到来时路了。
这可如何是好?
杨嘉正困在小路中央发愁,就听得远处传来一阵呼救声。
“有没有人啊!”
“救命啊!”
有人在求救?!
声音嘶哑又苍老,听着像位老者!
杨嘉立刻便顾不得回去寻娘了,他拔腿便向着呼救声而去。
救人如救火,决不能耽搁!
何况还是位老人,更容易出事!
心急如焚,杨嘉加快了脚步。
他的脚程很快,耳朵又灵敏,不多时,就找到了呼救的人。
果不其然,呼救的人,是位瘦弱的老婆婆。
她正跌坐在一个三四米深的大坑里,黑幽幽的洞里,只能看到她老人家的一头银发。
洞外散着许多枯叶和雪,想来是它们遮掩住了这困兽的陷阱,老奶奶又年老眼花,才不慎跌落下去。
“救命!救命!”
老奶奶流着泪,没看到杨嘉,犹在无望地求救。
杨嘉连忙冲着洞里喊道:“老婆婆,别怕,我来救你啦!”
说着,他四下看了看,伸手一把拽下一条粗粗的树藤,放到洞里去:“你抓着绳子,我把你拉上来!”
“好,好,多谢你啦,小伙子!”
有人来救,老奶奶仰起了头。光打在她脸上,杨嘉就见她脸上满是劫后余生的欣喜。
唉,也不知道这老婆婆为何会孤身一人在雪天来这山里,实在太危险了!
老奶奶苍老的手颤巍巍抓住绳子,杨嘉一拉——
“哎哟!”
“咚!”
却是老奶奶被拉得身形一歪,重重跌在了洞底,霎时没了声响。
杨嘉担心地趴在地上,手扒在洞边,脑袋从边上冒出来往里看:“老婆婆,老婆婆——你没事吧?”
“咳——”苍老又虚弱的声音响起,老婆婆可怜巴巴地道,“我没事,就是摔断了腿。”
遭求了!
杨嘉登时就慌了。
他全然没想自己是不是又欠了谁因果,满脑袋都是——老婆婆年老体衰,再摔断了腿,可怎么活!
他柔软的心中充满内疚,传自母亲的一双桃花眼里漫上了水汽。
老婆婆长长叹了一口气:“小伙子,你走吧。”
“你也是为了救我,是我自己老啦,手抓不住东西啦,怪不得你。”
她对杨嘉完全没有怪罪之意,可她越说话,杨嘉就越愧疚。
洞里传来了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似乎是老婆婆找了个地方靠着了,杨嘉赶紧道:“婆婆,您别动,小心加重了伤势。”
老婆婆轻笑一声,笑声很轻,杨嘉却从中听出了一丝嘲讽:“加重就加重吧,我这腿一直流着血,再不上去找巫,就活不成啦。”
云华:为什么这个时代没有洗衣机呜呜呜呜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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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第19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