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春藤 第3章 深巷败犬

天花板上精致绚烂的吊灯亮着金色的光，照在红木墙上，将整个包间笼罩在严肃庄重的氛围中。

大门打开的瞬间，坐着的几人转过头，谭止看到了他们脸上闪过的惊异，包括空亦筂。

谭止不自觉捏紧了手指。

江蓉率先上前一步开了口：“方导好，我们来晚了。”

“江老师，不晚不晚，来，请进。”方倾年起身上前迎接二人，其余几位也站了起来。

“方导客气了。”江蓉微笑着介绍谭止，“这位就是《人偶》的作者，谭止。”

谭止淡然一笑：“方导。”

“谭老师，幸会。”

方倾年完全不似荧幕上看着那样严肃，他笑得大气爽朗，跟谭止和江蓉分别握了手后，引着二人入座。方倾年左手边依然是坐着陈春延和高宣，右边依次变成了谭止、空亦筂和江蓉。

很快，服务员上齐了菜，给每人杯中倒了酒后，退出了包间，关上了门。

方倾年依次跟谭止和江蓉介绍：“谭老师，江老师，跟你们介绍下，我身边的这位，是本次《人偶》的制片人，我的老搭档了，陈春延。”

陈春延朝两人点了下头：“两位老师好。”

谭止：“你好。”

江蓉：“陈老师好，久仰大名了。您和方导合作拍戏二十余年，产出了太多好作品了，这次《人偶》的拍摄还要辛苦您监工。”

陈春延弯着笑起来就一条缝的眼睛，笑着说：“客气了，应该的。”

“……”

谭止觉得自己可以不用说话。

方倾年接着抬手介绍高宣怡：“这位是本次《人偶》里饰演人偶新娘‘灵生’的高宣怡。”

谭止：“你好。”

高宣怡长相气质极好，淡妆下颇有几分清冷破碎感，确实很适合演人偶新娘。

她作为新人，进娱乐圈吃的第一顿饭就是和大导演、大制片人及影帝一起，甚至原作者和编辑也来了。

高宣怡神色略显紧张地说：“我是高宣怡，很荣幸能和方导、陈总、还有筂老师合作，也要感谢谭老师和江老师创作出了这么好的作品，我看完了原著，非常精彩。”

谭止刚要说谢谢，江蓉立马说：“这部作品能被方导选中，也是我们的荣幸，高小姐气质俱佳，很符合角色，相信在方导的指导下，‘人偶新娘’能被演绎得很好。”

“……”

谭止觉得自己好像真的可以不用说话。

高宣怡坐下后，方倾年笑容更甚了，看向谭止，抬手介绍他旁边的空亦筂：“这位想必就不用我多介绍了，国民男神，年轻影帝，万千少女的理想男友。”说着还哈哈笑了两声，对空亦筂调侃道：“是这么些个绰号吧？”

沉默了许久的空亦筂终于露出了除冷漠外的其他表情，他嘴角染上笑意，说：“介绍还是要的，毕竟也不是每个人都认识我。”然后朝谭止伸出了手，“谭老师，我是空亦筂，饰演收藏家‘逯斯年’。”

谭止犹豫了一下，握上去，“谭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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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顿饭谭止吃得很无味，也许是他给人的感觉太过“生人勿近”，即便是方倾年也没有过多主动和他交谈，更多是和旁边的江蓉。谈话也主要围绕着《人偶》的拍摄进行，偶尔的题外话，也是谈些谭止觉得并不好笑的笑话。

晚上十点，饭局终于结束。

或许是为了和空亦筂避嫌，高宣怡率先和陈春延上了专车离开。

方倾年和空亦筂把谭止二人送到门口，方倾年问空亦筂：“小筂，你今晚就要飞回金溪？”

“嗯。”

“几点的飞机？”

“零点三分，你不也是今晚走？”

“不啊。”方倾年说：“我是早上6点起飞。”

“……行吧。”

方倾年转身问身边的谭止和江蓉：“谭老师、江老师，感谢你们今晚来捧场，祝我们合作愉快。”

江蓉说：“客气了方导。”

方倾年说：“对了，我给你们安排一辆车，送你们回去吧。”

江蓉摆摆手：“不用了方导，我们叫了网约车，在路上了。”

正当这时，方倾年的机场专车停在了饭店门口。

“哦，我们的车到了。”方倾年回头跟谭止和江蓉道别，“那两位老师，我们就先走了，片场见。”

方倾年坐到了车里，正下意识要和旁边的空亦筂说话，然而却没见人上车，透过车窗才看到空亦筂还在饭店们口，背对着专车，站在谭止面前。

看着面前越来越近的人，谭止有些不明所以。

空亦筂比他高一个头，正垂下眼看他，眼下一圈淡色的青。

谭止移开眼，平视前方，看向空亦筂的喉结，轻声问了句：“怎么了？”

空亦筂没有回答，只是离他更近一步，伸手碰上了他的锁骨，在谭止欲后退的前一秒，说了句：“别动。”

谭止真就没有动了。

锁骨处一阵痒意后，空亦筂和他拉开了距离，手指在谭止面前晃了晃，只见拇指和食指间捏着一根金黄色的短毛。

“猫毛。”谭止愣了一下说。

“猫毛？”空亦筂问。

“我养的小猫。”

空亦筂盯着他，缓慢点了点头，挥掉猫毛，说了声“片场见”后，转身进了车里。

车门一关上，就驶离了酒店。

回到家，谭止给江蓉整理了客房。江蓉被主编的消息狂轰滥炸，洗漱都顾不上就进了房间，打开电脑开始加班。

谭止把三只猫都撸了一遍后，也洗漱完回了房间。

躺在床上辗转反侧，谭止毫无困意。他打开台灯下了床，走到阳台的摇椅上坐着刷微博。

有关《人偶》和相关主演的热搜已经掉下去了，转而换成了别的明星。谭止随便划拉了一下，并没有想点进去的**。

脑中刹而闪过那只捏着猫毛的手，手指修长，指甲圆润，手背凸起两条好看的青筋。

鬼使神差的，谭止点开搜索栏，输入了空亦筂的名字。

首先跳出来的是他的微博账号，谭止点进主页，空亦筂的原创微博并不算多。

或许是好奇心使然，谭止从他最新的那条转发《人偶》影视化官宣的微博开始，一条条往下滑。

空亦筂的微博内容大多是和工作相关，电影转发、品牌代言、活动官宣……偶尔才会发几张自己的或和其他明星好友的合照。

谭止奇迹般看了很久，发现从四年前到九年前，中间有五年的时间，空亦筂没有发过任何微博。再往前翻，就是空亦筂刚出道那两年，也只有不到十条微博。

空亦筂发的第一条微博，是十二年前，方倾年导的作品《深巷败犬》的宣传海报，那年空亦筂17岁。

17岁的空亦筂，演了17岁的窦小陆。

谭止看着海报上那张青涩的脸——窦小陆穿着有些脏了的短袖，剃着平头，脸上染了血，眼里有狠有悲，眼神仿佛穿透了屏幕，直击谭止的心脏。

谭止盯着那条微博看了许久，他突然就想看《深巷败犬》了。

从视频平台找到原片，谭止开通了VIP，回房间躺在床上打开了投影仪，抱着抱枕。

电影的开头是一双在石板路上走路的腿，穿着破旧的长裤和泛黄的帆布鞋。

随着脚步由慢到快，人物的全身出现，全景出现——窦小陆手里拎着菜，急匆匆地走在小巷里，从巷头走到巷尾。一镜到底的长镜头，将小巷破败混杂的环境直白地体现出来。

镜头逐渐转移到窦小年的上半身，巷子两侧人影忙碌，时不时有人跟他打招呼，他没理，只是一股脑往前走。随着镜头转到前面，一镜到底结束，停在了窦小陆的全脸——一张冷漠的、凶狠的、带着怒气的脸。

电影的色彩很有方倾年的个人特色，清晰中透着富有年代的沙砾感。很少有电影在开头就这么吸引谭止，他全程看得极为认真。

窦小陆沉默寡言，和母亲高海菊在这条破烂的小巷经营面铺，几年前他爸爸酗酒，和人起了争执，捅死了人，被判无期。

邻里对母子俩指指点点，高海菊甚至被迫承担了这条小巷的垃圾清扫工作。直到小陆上了高中被霸凌，逆来顺受的他第一次尝试反抗。在对方骤然倒地，痛苦呻吟中，小陆第一次意识到自己原来有着很强大的力量。

那晚小陆回到家，就把常来骚扰高海菊的巷霸赵斌揍了一顿，打得只剩下半条命。那之后人们对母子二人才算客气了些。

后来赵斌贩毒陷害高海菊，导致高海菊被抓。小陆千方百计找到真相后，带着证据去到警局，然而证据却被扣押销毁了。

高海菊迟迟没有被放出来，小陆心急如焚。直到某天晚上，小陆看见警局的肖警官和赵斌在一家酒馆谈话吃饭，肖警官走之前收了赵斌一笔钱。

再后来高海菊死了，死在了监狱里。死状被狱警拍了照片，没过几天，这张照片登上了报纸。

在报纸小小的角落里，刊登了一篇名为“女子吸毒过量，在监狱自杀”的文章，附图就是那张照片。照片里，高海菊穿着脏而大的囚服，头发凌乱盖住了脸，光着双腿，衣服被撕烂，姿态不雅地倒在地上，头下淌了一滩血。

平时对报纸新闻并没什么兴趣的街坊，却几乎家家都有了这期报纸，买的，或传着看的。不为别的，只为了看那张照片。

小陆在沉沉的夜色中走过这条街巷，藏在深处看着每个人脸上的笑，或嘲讽、或戏谑，甚至有恶心的老男人叼着烟，看着照片上高海菊裸露的下身一脸嬴荡。而小陆看不到任何一张或可怜、或同情的脸。

一张都没有。

小陆回到家里，抱着高海菊的衣服坐在了她床边，坐了很久很久，直到深夜，小巷闭了灯，人们入了眠。

他起身从功能不太好的冰箱里拿出高海菊被抓前给他做的菜，已经馊了。他去厨房下了面，把菜搅合在一起，慢吞吞吃了满满一碗，然后把剁肉的斧头别在裤腰，拎着一桶汽油，拿着打火机走了出去。

浓黑的深夜，逐渐泛起了红色的火星，伴随着突兀而惨烈的喊叫，将夜搅得混乱。火星一路膨胀，变成熊熊烈火，汹涌而肆虐，像一只张牙舞爪的怪物，吞灭了整条小巷。

小陆杀了整条巷子的人，在他们沉入睡梦中时。

电影的结尾，小陆杀了人后，沿着大火一路狂奔，跑回了家。

屋外已经着了火，小陆顶着大火回到屋内，回到了母亲的房间里。

他捏着水果刀，坐在母亲床前，裹上母亲的衣服，抬起下巴，一刀刺穿了自己的喉咙。脖子瞬间喷出了鲜血，他猛咳几声，仰头倒在了床沿，头无力地靠在了床上。

视线逐渐模糊，小陆望着屋顶，周围的火焰澎涌而来，他却感到无比轻松，扯着剧痛的嗓子笑了几声，闭上了双眼，平静地被淹没在火海中。

这条小巷承载了他儿时的回忆、快乐与痛苦，也跟着他的疯狂和死亡一同消失。

……

电影结束了很久，直到片尾都已经播放完，谭止才逐渐回过神来。

因题材问题，《深巷败犬》当初审核了近两年才上映，上映后出乎所有人意料的爆火了。

《深巷败犬》因此成就了方倾年在演艺圈的第一导演地位，更是让空亦筂一夜成名，上映当年就获得了“最佳新人演员”奖和“最佳男主”奖，将他送上了顶流。

一个月后，电影确认开机，地点在金溪，剧组给谭止买了去金溪的机票。

谭止行李收拾了一早上，确认小猫的东西都齐全了，才把小猫们放进航空箱，拖着行李箱出门。

坐在去机场的大巴里，谭止有几分恍惚。

江蓉给他发来了好多条鼓励的语音，他一边听一边望着车窗外。

他就像一只小猫，对即将进入的陌生环境和将要面对的一切倍感好奇，又心生胆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