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子远伸出手,向她发出邀请:“那我,可以和陆姑娘,共度上巳节吗?”
陆鸳华看着这双近在咫尺的手,忽然开始犹豫。
他知不知道上巳节的含义?
万一他只是想过节呢?
她不是婉转猜测的女子,定定地看着他发问:“洛大人,知道这句话的分量吗?”
洛子远神情不变:“我知道。”手又往前伸了一些。
陆鸳华轻轻将指尖搭上去,洛子远顺势握住她的手,拉着她靠近自己几步。
“洛大人,你是不是在长白山的时候就喜欢我了?”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好像是抓偷药贼的那天晚上,她说话间声音都在颤抖却强装镇静。将手背过去,像是在拿什么东西。
好像是立春那天,他看见她穿得像一个年画娃娃,端着满满一盘荷包正开心得眉飞色舞。于是拿出自己的,让莫麒麟也拿出他的,全部都放在她的托盘上,她果然笑得更开心。
好像是林间,她听话闭上眼的那一刻。
应该是很多很多这样的时刻。
洛子远将她拉入自己的怀抱,终于做了在长白山想做而又不敢做的事——“是。”
“我也是。”
在他们并排一起看天池美景时,所剩不多的夕阳毫不吝惜地打在他身上。陆鸳华知道,第三个愿望,许对了。
陆鸳华对过节的兴趣比起可以看医药典籍来说不过尔尔,洛子远将她说过的书本一一抽取出来放在案几上。不过看到她蹦蹦跳跳地说想要最高处的那本书时,他却不拿了。
“这本为什么不行?”
洛子远逗弄道:“不是不行,累了,你自己拿。”
陆鸳华才不信他的鬼话,看见他不怀好意的眼神就知道是在打趣自己的身高。这个眼神,陆药华总是用来嘲笑她够不着外祖家的药材。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笑什么,”陆鸳华一边搬凳子放在下方,一边揭穿他的真面目:“你就是嘲笑我长得矮,拿不到。”
有了凳子的帮助,取书犹如探囊取物。陆鸳华拿着书洋洋得意地冲他挥舞:“你看!这不就拿到了。”
洛子远将她从凳子上抱下来,丝毫没有觉得尴尬:“是,你最高了。”陆鸳华一瞬间的含羞在双脚接触地面后消失,她笑呵呵地坐到案几旁边开始翻阅。
还没看一会,莫麒麟的声音不合时宜地传进来:“陆姑娘,令弟催促了。”洛子远将几本书码整齐,放入手边的一个食盒装好:“你拿回去看吧。看完再来拿。”
陆鸳华接过食盒放在一边,扑上去抱住洛子远,小声道:“洛大人,今日不算过节,你欠我一次上巳节哦。”
本来以为洛子远会反驳说什么是她决定要在问药阁看书的,陆鸳华连反驳他的话都想好了,结果洛子远好脾气地回道:“好,两日后休沐,再来邀请陆姑娘。”
陆鸳华本来都松手了,却又想起什么,又附在他耳边轻声道:“我家里人叫我鸯鸯,你也可以。”
洛子远双耳瞬间发烫,她自以为的小声却是握住了他的命门般。他答得有些生硬:“好..我知道了。”
陆鸳华满意地松手离开。
还是和上次一样,洛子远让莫麒麟来接她,只不过这次跟着一个不认识的年轻人。莫麒麟模棱两可地解释:“百草园新来的管事。”
年轻人笑笑:“见过姑娘。”
陆鸳华拎着弟弟回礼示意。
陆药华的开心雀跃与这几日的碎碎念使全家上下都以为这一次是来接他的。陆鸳华趁机提出要伴随,免得他惹祸上身。母亲没有过多疑心,点点头就同意了。陆鸳华将母亲才做好的新衣穿上,杏黄色主调的春衫与嫩绿色的下裙十分符合草长莺飞的盎然春意。陆药华看着她全身上下的装扮:“姐,你穿成这样怎么和我下地挖草药?”
陆鸳华正在扶正自己的发簪,没空理会弟弟的抱怨。
陆药华还是和上次一样,见了百草园就欢呼不已,拿出了个小本本就开始记录。
陆鸳华对这个药痴弟弟感到很满意,她都不用编借口,就独自离开去往问药阁。
通往二楼的小云梯被撤走了,她在一楼无聊地转圈。
洛子远就是在她不经意的一个回头,撞入眼帘的。
今日他倒是像特意打扮了一番,是从前没有穿过的深灰色,衬得他高贵典雅。她开心地朝他奔跑过去,紧紧拥抱。
“今日怎么把云梯撤了?”
“一楼有个好东西,免得你跑二楼落空。”
陆鸳华伸手拨弄他的抹额,正想说什么,门被推开了。
陆药华的小本本被他记录完了,正想找陆鸳华要个新册子,结果发现一个衣着精美的人走进了问药阁。他听陆鸳华说问药阁里有很多医书,知道陆鸳华这次也还是去了问药阁。那人行走自如,一副主人姿态,想必就是洛子远或者百草园的管事。陆药华怕姐姐被问责,牵连好心带他们来的莫麒麟,便一股脑地冲过去想要分担罪责。
结果就看见了那人正抱着自家姐姐,陆鸳华也十分亲昵地摸着他的额头。
“姐...”
三人一时相对无言,陆鸳华有些许的紧张,不知如何开口。洛子远握住她的手,向陆药华走过去。
“你是陆药华?”
陆药华不知所措地点点头。
洛子远笑容如同今日和煦的春风:“我是洛子远。”
陆药华没有觉得和煦温柔在了哪里,只是莫名的恐惧。洛子远,那个杀人如麻嗜血狂魔每天都要吃三个小孩的洛子远?!陆药华看见他正握着姐姐的手,愤怒又胆怂:“你把手放开!”
洛子远听话地放开了手。陆鸳华一脸震惊,虽然陆药华此刻看起来确实很盛气凌人,但是破音了他听不出来?说放手就放手?
她用力回握,眼神如刀:看你还敢放!
陆药华现在只想搞清事情的前因后果:“姐,发生了什么我不知道的事情吗?”
陆鸳华摇晃着紧握的那只手,“没什么...就是洛大人邀请我过上巳节。我同意了。”
洛子远适时插话:“烦请药华公子回去一趟,晚上我登门拜访。”
陆鸳华听了这话也不由得一惊,毕竟见过父母之后的性质,就不一样了。洛子远拉着她往外走,“走吧,我们出去过节。”
他带着她去爬了径云山。
传说这座山是神灵与人间沟通的天梯,攀顶后可与神语。故而人们叫它径云山。径云,意为通往云端之路。
“你看,这里云海翻涌,可也比长白山了吗?”洛子远手指向远方,天空一望无际。
陆鸳华小声反驳:“长白山之所以令人神往,除却苍茫的景色以外,更多的是名字。”
洛子远不解:“名字?”长白之意,不就是终年负雪么?
陆鸳华看着远处,除了没有积雪覆盖,景色与那日并无二致。
“取‘长相守,共白头’之意。”她说着,转头望向他。
洛子远闻言心动,声音有些喑哑:“以后,我们再去一次长白山吧。”
“我们去过了,你忘了?我带你去看天池的时候。”
陆鸳华不想给自己留下遗憾,所以带着洛子远过去看天池。至少,他们曾经并肩一瞬;至少,给了她一个机会与自己喜欢的人看过长白山。
夕阳西下,落日余晖中,洛子远轻轻吻了一下她的额头。
陆药华带回来的消息足以让整个华宅振奋三天,陆景思前想后,都不知道他们何时认识,又是何时情深意重。
陆鸳华爬了山有些累,靠在洛子远的肩头,马车摇摇晃晃,她很快就睡着了。
半梦半醒间,车夫禀报:“大人,华宅到了。”
洛子远本想叫他再兜几圈,肩头一轻,陆鸳华睡眼惺忪地起来。洛子远率先下车,看着尚有些迷糊的陆鸳华,伸手将她抱下来。
被风一吹之后,陆鸳华清醒多了。
陆景看着面前的年轻人,吃惊不已:洛野就是洛子远?
华茯苓见他久久不开口,还以为他怕了洛子远的身份,正想开口闻讯,陆景忽然道:“洛大人,是何时学的医?”
洛子远不卑不亢:“我是前任太医院正罗寺之子,他因毒杀先帝槐昭容,被判死罪。当今圣上突染水痘,我贴身照顾才网开一面,没有被获罪。此后赐名洛子远。在宫中长大,不少太医都教授过我医术。此次长白山瘟疫,圣上知我懂医术,才命我随行。从以往成例看来,赈灾之际,投机倒把之人不少,我才自名洛野,跟在队伍之中。以期方便行事。”
华茯苓的重点在于洛野二字,瞬间一扫阴霾,兴高采烈地对陆景说:“你不是说,这一次有个年轻有为的后生,就是他?洛野?还想把鸯鸯许配给他来着?”
陆鸳华看向父亲,他何时动的心思,她怎么不知道?
洛子远抓住机会接过话头:“如此,是子远之福。”
华茯苓对此没有什么异议,本身两人就相处多日,情投意合,不算盲婚哑嫁;再加上陆景与她说过多次,那个洛野如何好如何老实。如今一看,洛子远就是洛野,真真是不错!
陆药华没有想到一提“洛野”二老的转变就如此之快,打破欢乐的气氛:“爹,娘,洛子远,他是洛子远!”
华茯苓相信自己家人的眼光和选择,不解地反问:“怎么了?”
陆药华将京城里有关于洛子远的真假消息通通提了一遍:“传闻他以医术入刑,折磨犯人。”
洛子远点头:“确实做过,扎过针,也灌过药。”
“传闻他杀人如麻,是一个嗜血狂魔。”
“没有,我甚至不爱见血。”
“传闻他用蛊术蛊惑圣上,所以圣上才如此纵容他!”
“...没有,我不会蛊术。”
“传闻他一顿饭要吃三个小孩!”
洛子远有些无奈地看着陆鸳华,她已经笑得合不拢嘴了。
“我和大家一样,吃平常的饭菜。”
陆药华也觉得自己最后一个谣言确实很假,只不过大家一向对他都是“杀人如麻嗜血狂魔吃小孩”连着说,他也不知不觉给说出来了。
陆景知道朱雀廷办案有自己的一套,医术用在他手里救人,用在别人手里也可以是杀人,他没有立场去评判。
“走吧,去吃平常的饭菜。”
晚饭后,洛子远向各位告辞,带走了陆鸳华。
“抱歉,我可能要带她入宫一趟。”
陆鸳华不解:“我入宫做什么?”
洛子远整理了一下她的发饰,“皇上要见你。”说完,看见陆鸳华脸色苍白,瞬间失去了血色。
他紧张:“怎么了?是今日太累了吗?只是圣上知道你进了问药阁之后就一直吵着要见你,今日见过你父母,正好我也有脸见陛下。”
陆鸳华摇头,喃喃道:“我有点紧张...”
圣上比她以为的要活泼有趣得多。以为天子是威严挺立,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却没想到是一个很和蔼爽朗的少年。
仔细一看,还是上次来接自己的少年。
“哦!陆姐姐认出我来了!”皇帝笑声爽朗,“远哥别怪我,我就是好奇这么多年你都不曾开放的问药阁,怎么就她可以进去。”
洛子远像是一个年长老人:“陛下出入都需安全为先,万一有贼人偷袭。陛下该当如何?”
“这不是有你吗?”
陆鸳华听得他们说话的语气,就像是经年好友,想起洛子远方才在家中说曾为陛下侍疾,他们的情谊也不全无道理。
“陆姐姐。”皇帝叫了她一声,陆鸳华忙不迭回应道:“臣女在。”
“陆太医是怎么同意你嫁给洛子远的?他的名声据说只得与阎罗相配。”皇帝看向洛子远:“是吧?杀人如麻嗜血狂魔每顿饭吃三个小孩的洛大人。”
陆鸳华还好已经听过弟弟的调侃,才能在这里憋住不笑出来,认真回答:“陛下,父亲教导臣女,与人相交,重要的是他做了什么,而非听过什么。”
“长白山瘟疫,臣女亲眼所见,洛大人事无巨细,鞍前马后。在第一张药方不够妥帖后,他细细研读医书,终于调整出一张可行的药方。这是臣女父亲亲眼所见。臣女所见的,是洛大人熬药时的亲力亲为,照顾病患时的仔细认真,是抓住真正贪污药材之人的有勇有谋。臣女相信自己的眼光,父亲的眼光,以及陛下的眼光。”
她看着洛子远,“如果他真的十恶不赦,堪与阎罗相配,那么臣女会把他拉出地狱,共赴人间。”
皇帝不意自己的玩笑话牵扯出如此真诚的一番话,瞬间怔住,而后又欣喜若狂。他就说吧,他的远哥哥,是个很好的人!心肠柔软,堪与神仙相配!
洛子远俯首:“臣,恳请陛下赐婚。”
婚期定在六月初六,天气晴朗,万里无云。
接亲的队伍特意绕了半个京城,朱雀廷的人以莫麒麟为首,喜气洋洋地挨家挨户发喜糖。
皇帝也亲自下场参与到这热闹之中,起哄地要大家说出洛子远的好处来,不然不给发喜钱。
于是今日,是洛子远听过的好话最多的一天。
多得他都怀疑,他们说的是自己吗?
路鸳华手执团扇,一步步走向洛子远。——这便是华家的规矩:婚姻嫁娶,是自己的选择,父母并不会加以干涉,只是在旁边看着自己的孩子,迎来她的生活。
“拜天地——”
“拜高堂——”
洛子远拉着她的手,一起拜谢陆景与华茯苓。
“对拜——”
弯下腰的间隙中,洛子远小声道:“长相守——”
“——共白头。”
陆鸳华坐在房内,百无聊赖。
“沉碧——”
没人应答。
不过一会,沉碧就端着一盒食物走进来,“小姐,我给你拿了好些菜,你快吃点。”
陆鸳华是有些饿了,拿起筷子慢慢地进食。
“真想洗脸,这些膏粉在我脸上这么久,腻乎乎的不舒服。”
沉碧劝道:“小姐今天画这么久的妆,不给洛大人看看就洗掉,多可惜。”
想想也对,亲就成一次,勉强再留一会吧!
洛子远在门外听得抱怨,推门而进,“来,我看看。”
陆鸳华忙拿起团扇遮住,洛子远拿开团扇:“你要是挡住,我还怎么欣赏你今天的妆容?”
沉碧趁他开门的间隙偷偷溜走。
他将冠放下,散开她的头发,拿出一只簪子替她绾发。“这只簪子不如金簪贵重,所以我没把它放进彩礼里面。”
“但我心底,是想你用这一套首饰的。”洛子远不如沉碧的款式精美,只是一个简简单单的盘发。
陆鸳华好奇地拔下簪子,刚刚绾好的头发一泻千里般散落。并没有注意到面前的男人喉结上下涌动,耳尖透红。
她细细端详着这支通体呈银白色的发簪,是素银打造的,顶端是山抱水绕之景,丹青点染,墨色成趣。
“是长白山。”她的话语中止不住欢欣。
洛子远点头:“这支簪子,我叫它长白。”
陆鸳华将簪子放在一旁,仰头看着他说:“比起彩礼中的金簪,我更喜欢它一些。”
洛子远俯下身,想说些什么,但还是将话藏于心底,将她环抱住亲吻。
时间有这么一瞬间仿佛停滞住,陆鸳华只能听见自己快要跳出来的咚咚心跳。
洛子远一只手绕弄着她的青丝,另一只手则握住她放在自己胸前的手指。
“鸯鸯,”洛子远将她抱起,“以后,我也可以叫你鸯鸯了。”
陆鸳华将头埋在他的胸前:“那一日,我就说过你可以。”
“不一样,你说过,家人才叫你鸯鸯。”洛子远将她放在床榻上,“现在,我也是你的家人了。”
陆鸳华伸手圈住他:“是,你不仅是家人,你还是我的丈夫,是要和我白头的人。”
他带着小心和不可抑制的欣喜,留下属于自己的痕迹。
胸腔内似有什么东西正在雀跃地跳动着,他用手按住,闭上眼感受聆听。
这是他的土地。
这是他的世界。
(正文完)
故事完结,并不代表生活的戛然而止。陆鸳华和洛子远会一如既往地游历世间,医传天下。他们的感情是一点一滴的相处,携手共度难关的陪伴。
希望看完故事的你也拥有着世界。
不只是爱情,不只是亲情,不只是友情。
而是自由的、明亮的我的自己。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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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长相守,共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