叛乱前,张厚在这长安富贵圈子里头打转,见识不凡,后来全身而退,也全赖自己望风的本事。他眼睛利的很——这事怕有些蹊跷。
他推辞道:“我昨日吃醉了酒头脑昏沉,恐误了公主的事,能否明日,我收拾一下再去拜见。”
那婢子果然不肯,执意道:“公主心切不会怪罪,再说公主召唤,哪有你挑日子的道理,这便随我去吧。”
这一番话软硬兼施,张厚只恨自己人微言轻,又免不了去想自己什么时候得罪了公主。
张厚无奈道:“那容我收拾一二。”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他还担着给大皇子调养的职责,料也不会将他如何。
他转头叮嘱崔道恒带着阿迦,莫忘了他那一炉药,却不想素玉道:“两个孩子一并去吧。”
他古怪看她,“不用,我这两个徒儿随我在山上多年,不懂礼数,骤然登府怕要犯了忌讳,冒犯到公主就不好了。”
“真人莫要忧心,公主宽厚,况且两个孩子可爱聪慧,公主见了定会欢喜。”
张厚心中震惊,无缘无故为何执意要两个小儿去。阿恒的身份与公主毫不相干,难道是冲着阿迦去的?他心微沉,一边应下,一边急思。
他借口收拾些东西避到屋中,崔道恒牵着阿迦一起进来,他扯着脖子对外喊道:“我针囊呢,阿恒你快给我找一找?”
“师父..…”崔道恒小声喊他
张厚眨眨眼,附耳道:“一会儿我带着阿迦去公主府,你拿着这个令牌去宫城求见宋内侍。”
“师父,究竟是什么事?公主要为难你吗?”
“我现下没时间同你解释,你不要担心,没有大事,我是陛下召入京的,公主不会拿我如何。”他看向阿迦,安抚道:“别担心,照我说的做。”
随即发出一声暴喝:“混帐东西,我将针囊交给你,你放到哪里去都不知道!这可是我传家之宝,若丢了我拿你是问。”
素玉走近了些,提高声音道:“时辰不早了,真人先随我去吧。”
“是,是。”张厚应着那头,骂道:“给我滚去跪着,抄十遍道经!”
阿迦不太明白,见他样子又不凶,上去抱着他腿求情,“师父。”
张厚摸摸她脑袋道:“没事,你随我去,让他一个人在这儿思过。”
他们一走,崔道恒立刻骑马去宫城。他走后不久,观门口便来了一辆马车,正是来送信的茯苓。
茯苓一入观道明来意,便听仆人道:“姑姑来的不巧,方才新城公主府上遣了人来,将真人同两个徒弟一并接去了。哦,那小道君没去,不知怎的些慌张,骑上马就走了。”
茯苓听完当即变色,对车夫道:“快,回府!”
崔道恒到了顺义门,值守的禁卫见他令牌便没有为难,只是久不见回音。他牵着马等在外,越发心焦,再上前问,那禁卫不耐烦道:“今日陛下在政德殿与诸大臣议事,哪是你说见就见的,左右消息已传进去了,且等着里面回信吧。”
他知道这禁卫多半欺他年纪小,却也不敢与他争执。他仰头看了看天,抿紧唇,翻身上马往承平坊方向去。
承平坊中卫翕正在给母亲崔氏的回信,前次母亲来信提及要他带阿恒回一趟青州祭祖,若有此行,那离开长安的日子便要提前一些。他想着措辞如何同她讲阿恒不入国子监一事,思索间屋外响起马蹄声,他眉心一敛,苍壁已推门出去。
崔道恒学会骑马不过这两日的事,如今收势不稳见了苍壁便如看见救星,急喊他名字。
苍壁奔过去一把拉住马辔,也是惊慌,“郎君这是怎么了?”
卫翕出来,崔道恒已跳下马,要不是苍壁眼疾手快,非得摔跤不可。
“什么事?”
“表叔,你快去新城公主府,他们把师父和阿迦带走了,师父要我去找宋内侍,可我在宫门外等了许久也不见人。我怕出什么岔子,你快去看看吧。”
崔道恒抹了一把脸上汗水,神色仓皇。
“世叔与新城公主有何关系?”
“我也不清楚,今晨突然来的人,师父本想借口改日再去,她也不肯,奇怪的是叫我和阿迦一同去,师父想了法子让我去报信。如今已经有一些时候了...表叔,会不会有事?”
“别怕。”世叔机敏,定是察觉到什么,卫翕立即对苍壁吩咐道:“你在家中,我同阿恒去一趟公主府。”
苍壁跟上来,“我带着小郎君骑马,家主没见他腿都在抖么。”
卫翕一看果然如此,翻身上马道:“好,你带着他,我先行一步。”
公主府上,人已带到,素玉躬身退到一旁,让其他人的都退避出去。
周婉一夜未睡,脂粉也难掩憔悴。她目光落在阿迦身上,眉心收紧,眼中审视夹杂着厌恶。
“真人明白我不会无缘无故请你来,这个孩子,”她抬了抬下巴,“是不是萧氏所出?”
张厚有些惊愕,略顿了顿才道:“阿迦是陛下托付于我,至于她身世,我也不知。”
他并未说谎,周元祐将阿迦送到给他身边时并未严明她身份,他不敢过多猜测,至于是不是萧扶光的孩子他其实并不确定。
可经过一夜,周婉早已想过,阿弟钟情萧七娘,当年为将萧七娘留在身边,定是用尽了手段。若她真有一个孩子,他未尝不会容忍,最好的办法就是将她送出去。
可阿弟不该瞒她,谢珩的冷漠锥心刺骨,他不想娶她,不想碰她,却与萧扶光有一个孩子。可怜她与他成婚多年未有孕,谢家长辈虽当面不敢说什么,但未尝没有埋怨,而这长安城中的闲言碎语又会少么。
她指甲嵌入掌心,“我再问你一遍,她是不是萧氏所出?”
张厚跪下道:“在下真的不知,公主若想求证不知直接去问陛下。”
“陛下?你拿阿弟来压我!”她猛地一拍桌案,吓得阿迦身子一抖。
“好,好。你既不肯说,素玉,取她的血,等驸马回来我一验便知。”
仆人推门进来,张厚变色道:“不可,不可!”想去护住阿迦,可立刻被两个男仆制住,另一个粗壮婆子则将阿迦钳住。
张厚道:“公主,这孩子毕竟是陛下亲自托付于我的,她身子孱弱不能受惊吓,你与陛下再亲厚不过,有什么疑问陛下定会解答,何苦要为难一个孩子。”
周婉冷眼道:“你若说实话,便用不着这些。”
“在下对天发誓,并无半句虚言,若有一句假话便叫我肠穿肚烂而死。”他见她略有迟疑,急切道:“陛下待您最是珍重,您若行此事反是让陛下难做,公主不要因为一时冲动伤了您与陛下多年的感情。”
却不想这句话正触她痛处——她身边最重要的两个男人,俱是被这萧氏迷住,他们将她放在心里,哪里还有她的位置。
“我又没要她性命,她若与驸马无关,我自不会为难她。素玉,还不动手!”
素玉叫她叱的一哆嗦,攥紧匕首,婆子已将阿迦一只手臂拖出来。这孩子力气小,她制的轻松,跟个小猫崽儿一样,她在她手臂里挣扎,喉咙已经哑了,一张脸上又是汗又是泪。
张厚心痛万分,两只手臂被架住,急的跺脚不停,“这是陛下托付给我的孩子!公主你怎可如此妄为?!”
眼看那匕首要划下去,门轰的一声被踢开,素玉神色慌张抬头去看,柳娘已冲进来将她撞倒在地。
阿迦已经晕厥过去,柳娘抱住她急唤,张厚没了钳制扑过来道:“快让我看看。”他取随身带的药给她嗅,又去拿针,面目严肃,早没了往日诊治的淡定。
“萧氏,你怎敢擅闯我公主府?
周婉惊怒,“府里的侍卫呢,都是死人不成!”
赶来的公主府侍卫与扶光带来的侍卫拔刀对峙,气氛阴沉肃杀。
扶光走近素玉,素玉害怕地往后躲,她近一步,她便退一步,直到撞到桌案,匕首掉落,她才惊觉自己竟一直将它握在手中。
扶光蹲下身捡起匕首,素玉被她看的发寒,缩着身子颤抖。
“萧氏!你想做什么?你还想在我府上杀人不成!”
扶光苍白的肤色下隐隐可见青色的血管,如今拿着匕首,神色冰冷。她眼中泛着冷光看向周婉,像是经她提醒想到她才是始作俑者,转身向她走去。
“你...你要做的什么?!”
周婉害怕地后退,两只手无措地向后张着,想要抓住些什么。
扶光看着她惊惧的样子,心中像烧着一团火,那火灼的她眼睛胀痛,在听见阿迦被带入公主府时烧起,在见到这把匕首时烧的她理智全无。
“你也知道害怕,你对着一个孩子做这些事的时候可有过一丝不忍。”
她觉得她无比恶心,对她的鄙夷,暗处的窥探,自以为的高高在上她都可以容忍,却唯独不该对阿迦下手。
她猛地抬手,周婉惊呼躲避,四下皆是惊喊。正是恐惧之时,一人大步上前,握住扶光手腕。
匕首落地发出一声沉响
周婉坐在地上,蠕动着唇半晌喃喃道:“你...你好大的胆子。”
卫翕眉心收紧看着扶光——她未挽发,一头青丝尽数披下,青白的脸真若入了魔障。
若无他阻拦,她难道真要杀了公主不成。
“你以为她是谢珩的孩子,我告诉你她与谢珩无关。”
“凭你一面之词...”
扶光弯起一个嘲讽的笑,“我绝不会生下谢珩的孩子。他当年将我献给元无虞,我是疯了还会为他生下孩子。”
周婉怔了片刻才道:“你胡说些什么?”
分明是她自己被元贼掳去,与谢珩何干。
卫翕听了亦是一怔
当年谢珩任博陵刺史,因萧驸马叛国,招致城中非议,军民质疑,他为全忠义与萧氏和离,只是不知后来为何萧氏会出现在元贼帐中。外人都道是她出城后被元贼所掳,难道另有隐情。
不过若是一场交易便能解释为何元军在势如破竹时并未夺取博陵,反是绕行南下。
周婉胸口急速起伏,高声道:“你是污蔑!驸马守城有功,抵御贼人,岂是你能攀诬的?凭你一张嘴就想污他清誉,这长安城中谁人不知你萧氏德性,不过一水性杨花,以色侍人的女子,哄骗了阿弟才有如今的尊贵,却不知天高地厚,嚣张跋扈!”
“我有没有胡说你自可以去向谢珩求证,你珍爱之人于我而言不过是个不折不扣的小人,和他有任何牵扯都让我觉得恶心。”
周婉颤眸看向她身后,扶光转身看去——谢珩匆匆赶来,一袭红袍,仍是霞姿月韵,只因走的疾,呼吸急促,少了些往日的镇定。
他怔怔看着扶光——身削颈长,长发如瀑,面前之人一如往昔。
那封多年前她曾与他的信不知何故突然浮在眼前
【但愿年年春风有信,人心长久】
修改一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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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第 23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