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无尽月 第6章 异数

"时间到。"

钟声在殿中回荡。考官们的银索微微发光，那些飘散在空中的符号随即收敛，重新汇聚到太元罗盘中。一个时辰的观察时间结束，现在该写下见解了。

宋之意站在人群中，手中握着刚发下的宣纸。纸张泛着淡淡的银光，摸起来有种奇异的触感，不像是寻常用的纸。她注意到，每个人拿到的纸都有细微的差异：有的泛着蓝光，有的微微透明，还有的看起来就是普通的纸。

"诸位请看。"李明瑜的声音响起，"罗盘将再次转动。你们要做的，就是记录下自己所见。不必拘泥于形式，只要写下真实所见即可。"

"真实所见？"人群中有人嗤笑，"除了些光怪陆离的景象，还能见到什么？"

说话的是个身着锦袍的年轻人，面容傲慢，举止间带着几分轻蔑。宋之意认出他是王家的公子王逸，在京城也算是有些名气的纨绔。

"王公子此言差矣。"一个温和的声音响起。一个身着青衫的中年文士走上前来，"这太元罗盘展示的，必是有其深意。"

"哦？张先生有何高见？"王逸冷笑道。

"在下不敢妄言。"那文士拱手道，"只是觉得，既然朝廷设此考题，必有其用意。"说着，他的目光不经意地扫过宋之意，眼中闪过一丝异色。

"张怀丞说得对。"又一个声音插入谈话。循声望去，是个身着商贾服饰的中年男子，面带微笑，"老夫商途跑惯了，深知天下之大，无奇不有。这罗盘虽异，但未必无理可循。"

宋之意认得此人，是京城有名的富商萧同。据说此人足迹遍布天下，与各地商贾都有往来。他为何也来参加科举？

太元罗盘再度运转，符号流转，光影交错。但这一次，宋之意发现情况有些不同。那些符号不再是单纯的变化，而是在虚空中组成了某种场景：

一轮明月高悬，群星环绕。突然，一颗流星划过，在月亮表面留下一道裂痕。裂痕中涌出银色的光芒，光芒化作无数细小的符号，在空中交织成网。渐渐地，那张网开始扭曲、延伸，最终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漩涡。

大多数考生只是茫然地看着这些变化。他们能看到的，不过是一些光影的变幻。但宋之意注意到，殿中确实有一些人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

谢芷兰的笔在纸上快速移动，不是在写字，而是在画某种图案。宋之意瞥见那些笔画组成的形状，竟与罗盘中符号的轨迹极为相似。这个医者的观察力确实非同寻常。

林钰倒是一脸兴奋，她盯着那些符号，时不时点头，像是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东西。莫谦则显得很平静，只是默默地写着什么，但那支笔始终没有停顿，显然胸有成竹。

"这到底是什么玩意儿？"杨虎挠着头，"怎么看着像是在变戏法？"

陆临川轻摇折扇："此景倒是引人遐思，不如作诗一首......"

"都什么时候了还作诗！"杨虎瞪了他一眼。

就在众人说话间，一个身着素衣的女子悄然来到宋之意身边。

"这位兄台，可否结伴？"那女子轻声说，声音温婉，"在下黄婉，见兄台气质不凡，想来也是能看到'异象'之人。"

宋之意心中一紧。这黄婉看似温婉无害，但那双眼睛却格外锐利，像是能看透人心。她婉言推辞："在下资质驽钝，恐怕帮不上什么忙。"

"赵兄太谦虚了。"黄婉不依不饶，"方才你看罗盘时的反应，分明与常人不同。不如我们..."

"黄姑娘好雅兴。"林钰突然插话，"既然要组队，不如把我也算上？"她面带笑意，但眼神却带着几分警告。

黄婉微微一愣，随即欠身告退。但宋之意注意到，她离开时的眼神意味深长。看来这次科举中，不只有自己在暗中观察别人。

"那女人不简单。"林钰低声道，"她在试探你。"

宋之意点头致谢，但没有多说什么。她转向罗盘，专注地观察起那些流动的符号。借着父亲教导的观察方法，她开始寻找其中的规律。渐渐地，一些细节浮现出来：

每当月亮裂痕扩大时，符号的流动就会出现微妙的紊乱。而这种紊乱并非杂乱无章，而是遵循着某种特定的节奏。更奇怪的是，那些符号的排列方式，与父亲札记中记载的某些"异常数据"极为相似。

她提笔写下自己的观察。这时却发现，笔下的墨迹会随着符号的变化而微微发光。那些字迹仿佛有了生命，在纸上流动，组成新的图案。

就在她专注观察时，突然察觉到一道锐利的目光。抬头望去，只见高台上的李明瑜正若有所思地看着她。那位王爷的目光中带着一丝探究，还有几分意外。

警觉之心顿起。宋之意连忙低下头，装作在认真写字的样子。父亲曾经说过，有时候最好的伪装就是平凡。但她知道，自己可能已经暴露了什么。

这时，一阵异响传来。所有人抬头望去，只见太元罗盘中央的裂痕突然扩大，一道刺目的银光迸射而出。光芒中似乎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快得难以捕捉。但宋之意还是看到了——那是一个古怪的符号，与父亲札记最后一页上出现的新字迹极为相似。

"原来如此..."她心中一动。这哪里是什么考试，分明是一场筛选。他们要找的，就是能看到这些异象的人。

殿中大多数考生都在埋头写字，只有极少数人抬起头，神色各异地望着那道银光。宋之意暗暗记下这些人：谢芷兰、林钰、莫谦，还有似懂非懂的杨虎和陆临川。除此之外，还有三三两两的其他考生，大约二十来人。

李明瑜的声音再次响起："时间差不多了。诸位可以将纸张放在面前的案几上，自有人收取。"

考生们纷纷将写好的纸张放下。宋之意注意到，那些道士收取纸张时会特意看一眼纸上的字迹。有的纸张被收走后就消失不见，有的则被单独放在一边。更令她在意的是，每当遇到特别的答卷，道士们腰间的银索就会发出微弱的光芒。

"第一轮考验到此结束。"李明瑜说，"诸位可以回去休息。明日卯时，继续第二轮。"

考生们陆续离开，但宋之意发现，那些道士似乎对某些人格外关注。他们的目光若有若无地跟随着这些人，银索也会泛起淡淡的光晕。

走出大殿时，宋之意下意识地回头望了一眼。夜色中，那座古老的建筑显得格外神秘。月光洒在殿顶的琉璃瓦上，反射出幽幽的蓝光。而在某个不起眼的角落，她似乎看到一个模糊的身影正在注视着离开的考生。

一个白衣身影站在殿角的阴影中，与其他考官明显不同。那人身形瘦削，看不清面容，但举手投足间的气质却让宋之意心中一震——那股儒雅中带着坚毅的气度，与父亲竟有七分相似。

"赵兄！"一个爽朗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转头看去，是个身着武生服饰的青年，正快步走来。

"在下孟远。"青年拱手道，"适才见兄台观察罗盘的手法，很像江南孟家的推演之法。不知是否同道中人？"

宋之意心中警惕。这孟家是江南有名的术数世家，善于观星测象。此人提到推演之法，显然是看出了什么。

"孟兄说笑了。"她淡然道，"在下不过一介武夫，哪懂得这些玄妙？"

"是吗？"孟远意味深长地笑了笑，"那赵兄可知道，你方才写字时的笔法，与传闻中太史院的某位大人极为相似？"

宋之意心头一紧。这孟远是在暗示什么？难道他知道自己的身份？

就在这时，莫谦突然咳嗽了一声："老朽有些乏了，劳烦赵小友扶我一程。"

宋之意连忙上前搀扶，借机离开了孟远。但她能感觉到，那道审视的目光一直追随着她的背影。

"多谢老先生。"等走远后，她低声道。

"不必言谢。"莫谦淡淡道，"不过你要小心，这次入选的人，恐怕都不简单。有人是冲着名利来的，有人是为了机缘，也有人...是为了寻找什么。"

宋之意若有所思。她回头望向大殿，月色下，那个白衣身影依旧静静地立在阴影中。对方似乎也在看着这边，隔着重重夜色，那道目光让她既熟悉又陌生。

那身影...真的是父亲吗？

一阵晚风吹过，带来几片落叶。等她再次望去时，那个身影已经消失不见。只有月光依旧静静地照在殿前的石阶上，将考生们的影子拉得很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