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无尽月 第5章 太元罗盘

云气迷蒙中，一座巨大的宫殿群突兀矗立。

宋之意站在广场中央，仰望着这座气势恢宏的建筑。殿宇重重叠叠，远远望去至少有九进，规模甚至超过了皇城的正式贡院。每一进的布局都自成一体，却又相互呼应，组成一个精妙的九宫格。最深处的正殿巍然耸立，殿顶的琉璃瓦在月光下泛着幽幽的蓝光。

中轴线上铺着一条笔直的青石板路，石板上的纹路细密如织，乍看是普通的云纹，但若仔细观察，那些线条的交织处隐约能看出某种奇异的图案。路两旁立着成对的石狮，形态威严，眼睛处却嵌着奇异的晶石，在月光下散发着淡淡的光晕。

"这布局...有些意思。"莫谦拄着竹杖，缓步走到她身边。老者的目光在地面的纹路上扫过，"九宫八卦，五行相生。表面看是贡院布置，实则暗合天机。"

宋之意点头。她发现每一进院落都有其特点：东院墙上雕刻着日月星辰，西院种满古松翠柏，南院有一片竹林，竹叶在晚风中沙沙作响，北院则立着一座石塔，塔身刻满了古老的符文。而最引人注目的是中庭，那里有一口古井，井边铺着八卦形的石板，每块石板上都刻着奇特的花纹。

"快看！"林钰突然指着远处，"那些是什么？"

在四个角落里，伫立着四座巨大的铜鼎。鼎身三丈有余，通体呈青铜色，雕刻着龙凤麒麟等神兽图案。但奇怪的是，鼎腹上还有一些几何形状的凹槽，里面镶嵌着发光的晶体。鼎口处不时有淡蓝色的光焰升腾而起，那些光焰在空中交织，形成一个若隐若现的光网。

"此乃'明鉴鼎'，乃考校之器。"一个生硬的声音传来。回首看去，一个身着绛色道袍的青年正立于台阶之上。他手执玉笏，姿态端正得有些过分，一字一句都像是按照某种规程在说："在下张明，奉命为此次科考监察。"

"这位张大人说话的语气，怎么听着这样奇怪？"谢芷兰低声对宋之意说。医者的眼光何其敏锐，她已经注意到这位监察官的一举一动都透着不自然。

宋之意暗暗点头。张明的举止太过刻板，从拱手到执笏，都做得一丝不苟，反倒显得格外生疏。唯有那双眼睛，深邃得不像这个时代的人，让她想起父亲描述过的"界外来客"。

众人跟随张明走上台阶。每上一层，两侧的石灯就会自动亮起。那些石灯造型古朴，里面并非装着油脂，而是某种会发光的晶体。光芒柔和却明亮，将台阶照得通明。

"石灯中的晶体..."林钰凑近低语，"看起来和父亲收藏的'天外奇石'很像。"她的眼中闪过一丝兴奋，"父亲说那些奇石来自域外，蕴含着不可思议的力量。"

"老夫也见过类似的东西。"莫谦捋须道，"当年在岭南，曾遇到一个异族商人，他手中就有这种会发光的石头。那商人说，这是'星渊之器'，能够沟通天地之力。"

前方的谢芷兰似有所思："我家医书上倒是记载过一种'天星石'，据说可以辨别人身上的气息。不过那书太过古老，字迹模糊，只能依稀辨认出几个字。"

几人说话的功夫，已经来到殿前。巨大的朱漆门扉上雕刻着日月图案，但仔细看去，那些图案中又暗含着某种奇特的纹路，就像是一种未知的文字。门顶上悬挂着一块青铜匾额，上书"明德堂"三字。那字迹遒劲有力，却又透着几分飘渺，在月光下似乎会微微发亮。

大门无声滑开，露出里面宽敞的殿堂。殿内光源并非寻常的烛火，而是一个个悬浮在空中的光球，散发着柔和的白光。殿中已经站了不少考生，都是领到"甲字号"玉牌的人。约莫有百余人，形形色色：文士、武人、商贾、工匠，甚至还有几个装束怪异的异族人。

殿内的布置也颇为特别。除了常见的庙堂陈设，还有许多奇异的装置：八根盘龙柱上的龙鳞会随着光线明灭变化；顶上的藻井中隐约可见流动的光纹；地面上铺着的青石板会在脚步声响起时微微发亮。更引人注目的是殿中四壁，挂满了古老的壁画。画中描绘的既有寻常的山水人物，又有些难以名状的奇异图案。

"这哪里是什么贡院，分明是座古怪的祭坛！"一个身着蜀锦长衫的富商模样人物说道，"你们看那些壁画，分明是上古时期的祭天图。"

"胡说，朝廷科举岂容儿戏？"一个白面书生反驳，"这些装饰不过是为了显示皇家气派罢了。"

"都别争了。"杨虎的声音粗犷却沉稳，"眼下还是先弄清楚咱们要面对什么考验要紧。"这个关外大汉虽然举止粗豪，但说起话来倒是颇有见地。

宋之意注意到，考生们对这座建筑的说法各不相同。有人坚持这是正常的贡院，有人觉得是祭坛改建，还有人猜测这里别有玄机。每个人似乎都在用自己的认知理解眼前的一切。

"诸位倒是都说得有理。"陆临川摇着折扇，慢悠悠地说，"此处确实处处透着古怪。老夫斗胆作诗一首：'古殿深沉藏异象，明灯暗处起星芒。人间万象皆有理，天外玄机待君量。'"

"又来了。"杨虎翻了个白眼，"都什么时候了还作诗。"

谢芷兰掩嘴轻笑："杨壮士莫要见怪，文人习性如此。倒是这诗写得颇有深意，尤其是最后两句，似乎暗指了什么。"

就在众人说话间，一阵清越的钟声突然响起。殿前高台上不知何时多了一排身着道袍的考官。他们面色肃穆，腰系银索，手持玉笏。最中央站着庆王李明瑜，一身银白色长袍，袍服上的纹路会随着他的动作而流转光芒。

"诸位。"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整个大殿，"既已入场，想必都察觉到了这里的不同。没错，这确实不是普通的考场。"

他轻轻挥手，整个大殿的景象开始扭曲变幹。殿柱变得透明，露出里面错综复杂的光网；天花板上的藻井裂开，显露出一个巨大的星图；地面上的纹路也亮了起来，组成了一个玄奥的法阵。

殿中顿时响起一片惊呼。有人下意识地后退，也有人好奇地打量着这些变化。宋之意注意到，谢芷兰、林钰和莫谦的表情都很镇定，显然早有准备。就连半觉醒的杨虎和陆临川也只是略显惊讶。

"看来我们几个，都不是寻常人啊。"林钰低声说。她的目光扫过在场的其他考生，"那些惊慌失措的人，想必是看不到周围的'光流'的。"

"确实如此。"莫谦点头，"老夫观察许久，发现能看到异象的人，大约只有十之一二。这些人，想必就是此次科考真正要选拔的对象。"

"这里是试炼场。"李明瑜继续说道，"在接下来的三天里，诸位将接受三重考验。第一重，考验悟性；第二重，考验胆识；第三重..."他停顿了一下，"考验对规则的理解。"

随着他的话音，殿前地面裂开，一个巨大的石台升起。石台呈八角形，通体漆黑，表面却镶嵌着无数发光的符文。中央悬浮着一个棋盘大小的青铜器物。那是一个造型古朴的罗盘，边缘镶嵌着许多古怪的凸起，像是某种机关装置。

"此物名为'太元罗盘'。"李明瑜说，"乃上古奇器，传说能测天地之理。诸位第一重考验，就是要推演出这罗盘的运行之道。"

罗盘突然发出一声轻响，中央的圆盘开始自行转动。符号不断变化，发出点点荧光，在空中形成奇特的图案。众考生蜂拥向前，却很快发现这罗盘并非易解。普通人只能看到表面的符号变化，根本无法理解其中关联。

"这些符号...似乎在讲述某个故事。"谢芷兰说着，从袖中取出一张素笺，开始记录符号的变化规律。她的眼神专注，医者的观察力在此刻展露无遗。

"不止是故事。"林钰点头，"这些符号的排列很有意思，像是某种古老的文字，但又蕴含着更深的意味。"她的声音中带着兴奋，"父亲收藏的一些古物上，就有类似的符号。"

"吟诗作赋终是浮云，眼前要紧。"杨虎粗犷的声音中带着几分焦躁，"这鬼东西到底要我们看出什么门道？"

宋之意没有参与讨论。她注意到，在自己的视角中，那些符号之间似乎存在着某种特殊的"数据流"。这些流动的光芒在虚空中织成一张无形的网，隐约能看出其中的规律。就像父亲说的那样——规则之中，必有缝隙。

"有趣。"林钰不知何时已经来到她身边，"赵兄似乎看出了什么？"

"确实。"莫谦也走了过来，"老夫观此物多时，发现它显示的并非寻常方位，而是某种更深层的'规则'。"

就在这时，罗盘突然发出一阵嗡鸣。所有的符号同时亮起，在空中组成了一个巨大的立体图案。那些符文像是活过来一般，在虚空中流转，展现出一幅奇异的景象：群星运转，日月更替，四季轮回...一切都化作神秘的符号，在众人面前展开。

"这...这是天象图？"殿中有人惊呼。

"不，"宋之意沉声道，"这是规律。"

她的话引来几道若有所思的目光。谢芷兰、林钰和莫谦交换了一个眼神，似乎都从这句话中听出了不同寻常的意味。就连一直在旁边打哈欠的杨虎，眼神也变得专注起来。

"这规律..."谢芷兰若有所悟，"莫非与天地运转有关？"

"或许比这更深。"林钰接过话头，"我觉得，这些符号展现的，是整个天地运行的规律。你们看，每一组符号的变化都有其固定的周期。"

"说得对。"宋之意点头，"但这些周期并非完全固定。仔细观察，能发现其中有细微的偏差。"

"偏差？"杨虎皱眉，"什么意思？"

"就像练武。"宋之意找了个他能理解的比喻，"招式有定式，但战场上总有变通之处。这罗盘展示的规律也是如此，表面上循规蹈矩，实则处处皆有变数。"

谢芷兰眼前一亮："我明白了。就像诊脉，脉象有常理，但每个人又各不相同。我们要找的，或许就是这些'不同'之处。"

"而且，"陆临川突然开口，"这些符号排列的方式，与我曾在古籍上见过的'天书'有几分相似。那些天书据说记载着上古大道，却无人能解。"

莫谦捋须点头："老夫倒是想起一事。当年在岭南，遇到一个异族老人。他说他们的族人世代守护一个秘密，那就是天地之间的规律并非一成不变。"

众人正说着，罗盘的光芒突然变得更盛。符号的流动速度加快，那些线条在空中交织，形成了一个巨大的立体星图。星图中心处，有一道微弱的裂痕，与天空中那轮异常的明月如出一辙。

"这裂痕..."林钰凝神观察，"该不会就是规则中的缝隙吧？"

宋之意没有说话。她注意到，当那裂痕出现时，李明瑜的表情有了细微的变化。而那些道士腰间的银索也在同时发出了奇异的光芒。

更令她在意的是，裂痕出现的位置，与父亲札记中记载的某个"异常点"完全吻合。她的目光在罗盘与考官之间游移，隐约察觉到了什么。

"诸位考生请听。"李明瑜的声音再次响起，"你们有一个时辰的时间观察和思考。之后，每人需要写下对太元罗盘的见解。记住，这不是寻常的科考，答案并无对错之分，重要的是你们对'规则'的理解。"

殿中随即响起窃窃私语声。大多数考生都显得困惑不已，有人翻检书册，有人低头苦思，还有人干脆放弃。谢芷兰正在仔细记录符号变化；林钰与莫谦低声讨论；就连杨虎也时不时点头，似有所悟。

"这场考试，恐怕不简单。"谢芷兰轻声说，"我总觉得，他们是在寻找什么特别的人。"

"没错。"林钰接过话头，"看那些道士的银索，每当有人看出门道，就会发出微光。他们在筛选，筛选能看到'异象'的人。"

罗盘光芒骤然增强，符号高速旋转，在空中织成了巨大的网。裂痕中隐约可见群星倒转、日月同现、四季交错的异象。宋之意望着这一幕，不自觉地轻声道："太元循环...规则之变..."

"规则...秩序...循环..."宋之意一不小心说出了心中所想，立刻意识到自己说得太多了。她连忙低下头，装作专注观察罗盘的样子。

但这句话已经引起了其他人的注意。林钰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谢芷兰正在记录的手停顿了一下；就连一直在打哈欠的杨虎也投来好奇的目光。莫谦不动声色地捋了捋胡须，眼中闪过一丝深意。

"这位赵兄，倒是说得有趣。"陆临川摇着折扇走近，"不知可愿与在下切磋一二？"

宋之意婉言推辞："不敢，在下不过随口说说。"她不动声色地退后半步，与其他人拉开距离。父亲的教训犹在耳边——越是关键时刻，越要谨慎行事。

高台上，一双锐利的眼睛注视着这一幕。李明瑜的嘴角露出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在他身边，一个道士正在玉笏上悄然记录着什么。

远处的星图依然在缓缓转动，裂痕中流泻出的银光照亮了古老的殿堂。第一轮考验才刚刚开始，却已经有人露出了破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