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难安 第1章 四次轮回

“将军！”

“玥玥！”

周玥抛却身后无数人撕心裂肺的呼喊，直直从城楼上跳下，鲜血染红了身下黄色的泥沙，疼痛瞬间席卷了全身，她抑制住到了嘴边的痛呼，眼前的景色渐渐模糊，下一瞬，她重新睁开了眼睛。

熟悉的景象无数次的重演，周玥低头看着自己尚且稚嫩的双手，第五次了，她掰着手指头数，想到了自己第一世的时候。

“玥玥？”

老人提着篮子从外面走进来，被横冲直撞的小孩扑了个满怀，他笑着从篮子里掏出一串糖葫芦递过去。

“呐，我可没忘。”

“爹爹真好。”

周玥两只小手抓着竹签，咬了一口就被山楂酸得整张脸都皱成一团，老人哈哈大笑，一块饴糖被塞进周玥嘴里缓解了嘴里的酸味。

“今天有没有好好练字呀？”

“当然有啦。”

周玥把宣纸铺开在桌上，几个歪七扭八的大字跳跃着蹦到老人眼前，老人额角青筋直跳，心里默念了好几次她还是个孩子才冷静下来。

老人拿过毛笔又给周玥做了一次示范，她手腕忽的一抬，带起一阵劲风，明明是一根纤细的毛笔，却如同战场上的利剑一般，转瞬间就点在她的眉心，看似柔弱无力的动作却带着千钧之力，压得她动弹不得。

老人哈哈一笑，看着她眉心那一点墨迹，重新铺开一张宣纸，一气呵成的写下几个大字：

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

周玥疑惑发问，“爹爹，这个是什么意思呀？”

“这是这世间所有人的梦想。”

老人把周玥抱到腿上，语气里难掩骄傲，“我曾经也是个将军呢！”

“哇，爹爹好厉害啊！”

周玥大些时候，已经颇有些学识，她在老人的教导下念了不少圣贤书，信心满满地站在老人面前。

“爹，我要入朝为官！”

老人手中动作忽的一抖，茶杯里溅出一点水渍晕在桌子上，他勉强平稳住声线。

“怎么突然想当官了？”

周玥摸摸下巴，“我要让这世间再无苦难！”

老人叹了口气，给她讲起了那个尘封已久的往事。

“我当年和你一样，想着能凭一己之力改变现状让百姓都过上好日子。”

老人原本家里也颇有些底蕴，祖上是出过丞相的人家，只可惜后辈不争气，直到他这一辈，他在当年科举中一举夺魁。

“然后呢？”

“然后我满怀信心想着大展宏图，结果当时正赶上当今圣上登基，朝中动荡。”

新帝登基，不忍手足相残，换来的却是他兄弟不收敛的对皇位的觊觎。

“当年朝中党争严重，大多数人都支持谦王，认为陛下不过是空有先帝偏爱却无本事的。”

老人摇摇头，“陛下当年被朝中老臣掣肘，我恰好是那年的状元，便被陛下拉拢对付那些老臣。”

老人在皇帝的默许下提出不少针对世家的改革，一时间成了他们的眼中钉肉中刺。

“那段时间我可没少被刺杀。”

老人爽朗一笑，“后来陛下赢了，所以我一时间风光无量，陛下还把他一母同胞的姐姐乐安公主许配给了我。”

“然后。”

老人眼睛里闪着悲痛的光芒，“边境来敌，陛下派我和定国公去边境守城，那次南蛮来势汹汹，我方兵力比对面少了几万之数，就算再怎么拼命也没用。”

“我就是在那次开始学武的。”

周玥只听老人的讲述就觉得凶险万分，心都提起来，“那然后陛下又派兵支援了吗？”

老人摇摇头，“陛下收到定国公与南蛮的往来信件，认定定国公通敌，陛下当即震怒，下令将定国公府满门抄斩。”

“然后陛下封我为骁骑将军，顶替定国公的主帅位置继续死守边境。”

“那……”

周玥似乎想到了什么，老人点点头，“定国公并未通敌，这不过是陛下和南蛮一起演的一场戏罢了。”

“乐安曾经在一次入宫时撞破了这件事情，她也因此丧命。”

老人嗓音沙哑，“那是他的亲姐姐啊！”

“就这么死在那场‘意外’的大火里了……”

“还有我的长安，在那次大火之前就失踪了……”

周玥不知道说些什么安慰老人，只能沉默地站在一旁，老人接着问她，“你还要入仕吗？这样的皇朝，真的值得吗？”

老人虽然问的是周玥，可字字句句都像是在问自己，值得吗？

后面的事情不用老人再讲，周玥自己也能猜得到，她想了许久，终于开口回答老人。

“总要有人去做的。”

她声音虽然轻，但却坚定，老人摸摸她的脑袋，像是看到了年轻时的自己。

“那就去吧。”

就这样，周玥成了那年的女状元，一时之间轰动朝野，她吸取老人的教训，并没有过早的展露锋芒，只是做好自己的分内之事。

皇帝对她的低调很是满意，最终选择扶持她来制衡丞相，周玥知道自己的机会来了，于是她趁机减轻赋税、搁置了没能建成的摘星楼……

本来都是些微不足道的小事，皇帝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随她去了，直到那日。

“陛下，当年定国公府的余孽找到了，还请陛下严惩。”

周玥心里咯噔一下，就这样让她看着人死在她的眼前，甚至留不下个全尸，她做不到。

“陛下……”

周玥的表情早就暴露了她的想法，皇上震怒，以她想要谋反为由将她打入天牢。

后来周玥才知道，这原来是皇上为她设的一个局，试探她到底是不是真的忠心。

“朕可以再给你一个机会。”

皇上的声音辩不出喜怒，周玥却直接行了个大礼跪拜到底。

“请皇上赐罪臣一死。”

被压到刑场上的时候，周玥抬头看了最后一眼，天空中飘着毛毛细雨，她闭上眼睛迎接死亡的宣判。

可周玥却再次睁开了眼睛，入目皆是熟悉的摆设，她有些没明白现在的状况，直到那根糖葫芦再次被塞进她的手里，她恍然大悟。

“爹爹，教我习武好不好呀？”

“嗯？玥玥怎么突然想习武了？”

“爹爹打仗那么厉害，我也想像爹爹一样保护他们！”

就这样，周玥抛却第一世的过往，投身到军营里镇守边境。

“周玥，你怎么想的？”

领兵的将领仰头将酒杯里的烈酒一饮而尽，投向周玥的眼光里是百思不得其解。

“虽然自从我朝出了位女皇帝后，女子也可入朝为官，但你怎么就偏偏想不开来这儿遭罪呢？”

“总要有人去做的。”

“还是太年轻。”

将领这样评价周玥，“这儿可是要出人命的。”

周玥当然知道，她心里默默算了一下年纪反驳将领，“我不年轻了！”

果不其然，得到的只有毫不在意的笑声。

不久，北周派大军攻打边境，当剑刃刺穿敌人胸膛，温热的血液溅到她脸上时，周玥才明白了战场上的残酷。

“将军，朝廷还是没有消息吗？”

在战场上被砍掉一条胳膊的将军惨笑着摇了摇头，“再等等吧。”

“周玥，以后你就是将军，你能做到吗？”

“属下会战到最后一刻。”

因为迟迟看不到希望，已经有人连夜逃跑保命去了，剩下的人要么是因为缺胳膊少腿跑不了了，要么是走投无路才来参军早就什么都不在乎了。

只有周玥是为了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理想，也因此将军才把重担交到她身上。

“投降吧，你们已经无路可退了。”

对面的将领站在城门下苦口婆心地劝说，周玥拔出肩膀上的箭矢咬牙再度攻上前去。

“执迷不悟。”

周玥被飞来的箭矢几乎要扎成筛子，可她依旧手中持剑坚持着没有倒下。

身后是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百姓，她无路可退。

再次睁眼，周玥又回到了这一天，她百思不得其解，到底是什么让她陷入了无止境的轮回？

难道是那个故事吗？

“若是个女儿，就叫她长安吧。”

老人提及女儿时，目光不由自主地停留在周玥身上，她本以为是老人把对女儿的情感寄托在她身上……

“长安在那场大火之前就已经失踪了……”

原来她就是长安。

这一次，周玥没有做什么，只是带着老人离开了那个村子，两人到处游山玩水，倒也乐得自在。

其实老人并不是老人，他本正当壮年，却硬生生被生活压垮了脊梁，在满头白发中留下了岁月的痕迹，这一世，老人在走之前对她吐露了实情。

“你猜到了对吧？”老人弥留之际笑着问她，“和你母亲一样聪明。”

周玥擦去夺眶而出的泪水，连着三次的轮回，她终于窥见了命运的一角，她想，她要报仇。

再度睁开眼睛，周玥送别父亲之后选择了最为激进的方法，无数次的挣扎让她早就失去了对皇权的尊敬和忠诚。

“推翻暴政！”

周玥揭竿起义，誓要将这昏聩的皇帝从龙椅上拉下来，哪怕拼个鱼死网破。

“总要有人去做的。”

无数个午夜里周玥这样安慰自己，可朋友一个一个地倒在血泊中，压垮了她心里的最后一道防线。

“将军！”

周玥解散了这支临时拉起来的队伍，眼下身边之人只有几个好友，她站到城楼顶上一跃而下，脸上带着解脱的笑意。

呼啸的风声在周玥耳边回荡，这一次，在未来到来之前，她先看到了过去。

“你去替朕杀个人，做得隐蔽些，别让人看出来。”

“到时候就说公主痛失爱女伤心过度，失手烧了府邸吧。”

周玥看到高坐在龙椅之上的掌权者面无表情地宣判了她们一家的命运，看到一场肆虐的大火将她母亲和哥哥的绝望吞噬，看到她父亲心灰意冷一夜白头，再往前，她看到了那个走丢的自己。

“娘，哥哥，救救长安！”

她脸上满是泪水，一遍遍地呼喊着，却被皇帝派下来的人一掌打晕。

“郡主，别再回来了。”

亲眼目睹亲人一个个的死在眼前，周玥脸上沾满了泪水，可她的表情却丝毫没有变化，像个局外人一样冷眼旁观这一切，整个人被情绪撕扯成两半。

“舅舅，我要吃那个。”

“好，舅舅给长安拿。”

曾几何时，他也曾温柔地哄过爱哭的长安，任她拿尊贵的龙袍擦鼻涕。

周玥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她敛去眼底的恨意从过去离开，她一次次浴火重生，就是为了终结这荒唐的一切。

四次轮回，周玥将自己打磨成一把最锋利的剑，她静候时机到来，以仇人鲜血祭奠父母兄长在天之灵。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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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四次轮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