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凤临城的路上,柳延年一直晕着。
我问众人他又咋了。
平安对我说:“长安,花郎对你真的挺情真意切的,见花铁铁把你当鱼饵抡起来甩了几圈抛下水,他当时就急了,堂邑夫跟他说你水性很好他也担心不已,见你久久不上来,就像疯了一样,我劝什么,他都不听,嚷嚷着说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他活着也没意思,还往水里扑,说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要给你作伴云云。”
当时柳延年在岸上大骂,却还有些理智,怕暴露我们身份,不敢叫出我和花铁铁的名字,只用“天杀的”指代花铁铁,唤我作“他的心肝小宝贝”。平安拉着他叫他冷静,还借我的话叫他好好活着,说他还有远大理想,和抱负什么的,竟也毫无作用,无论如何也阻挡不住他赴死的决心。
平安觉得那情形,她用嘴巴无法描述,就叫堂邑夫情景再现,表演了一番。虽然四下无人,堂邑夫骑着马,演得也是收敛,但我依然受到了暴击,脑补出当时的画面,斥责堂邑夫下手太晚了。
花铁铁惊奇不已,一脸疑惑,问道:“你俩啥时候,感情这么深厚了,这家伙见你有危险,连死都不怕了!”
我抽了抽嘴角,跟他们解释说:“应该是一同落入虎穴,有了过命的交情,他因此格外看重我一些,也是正常。”
我想了想,转头看了看身后趴在马背上的柳延年,接着对众人道:“他之前孤苦,身世坎坷,飘零无依。仙根被毁,其心中悲恸不亚于男人被阉割。咱们既然都是一家人了,以后就对他别太苛责,要多多照拂,与他亲好一些,这样他就不会因为我对他好了一点,与他有了一些别样经历,就把我当成感情寄托,我一个人可不好承受他的生命之重,你们也分担一些。”
我的一番言论,引得众人不由深思,想起柳延年的遭遇,十分同情,纷纷赞同的点点头。花铁铁侧头看了看昏迷不醒的柳延年,松口说对他好是不可能的,但能保证以后对他不那么坏。
话音刚落,柳延年便忽然醒来,挣扎着叫嚷起来:“你个天杀的还我心肝小宝贝来,我要跟你拼了,啊……”不出意外的出了意外,柳延年掉下马,头重重摔了一下又晕了过去。
我们制住被柳延年突如其来的叫声惊了的马儿,回过头来看着地上的柳延年,不约而同地叹了口气:“唉……”
此番,汉中之行我们大获全胜,收获满满。堂邑夫跟汉中官员展露学宫腰牌,要了一纸批文,将山君,鳄鱼,巨鼋,加急送回京畿,存放于冰库之中。
我们则处理完凤临城小院车马等一应事务,收拾好行囊,翌日清晨,去官驿骑马,慢慢赶路,徐徐归矣。
柳延年昏睡了一夜,彻底清醒以后,还是气不过,赶路休整的间隙,堵上花铁铁,壮着胆子责问,为什么一定要把我当鱼饵钓她家龙龙。
花铁铁按照我们串好的说辞,懒懒地解释道:“因为长安是天生的金童体,有点修行的神灵都会不受控制的被她身上的香味儿吸引出来,她以前还在灵昆池引上来一条大鱼精呢,昨个帮我下水引一下我家龙龙怎么了?”
“那为什么一定要轮几圈,甩下去?也太不尊重人了。”柳延年不依不饶。
“你懂个屁,那样可以增加入水的力度,帮助长安更好的潜入水下,一切都是长安自愿的。你咋呼个啥?”花铁铁忍着怒气,实在不想和他多费口舌。
柳延年气愤道:“你说自愿就自愿啊,就你这脾气,你身边有不自愿的吗?”他曾今受尽了花铁铁的强迫,领教过花铁铁“无所不用其极”的手段,自然不愿相信有什么人能对花铁铁自愿。可一想到我对花铁铁的情份,便对我自愿帮助花铁铁降龙一事,深信不疑。
柳延年红着眼睛,接着十分激动地指着花铁铁,怒斥道:“就算真是长安自愿的,你就可以同意啊?花铁铁你真是人如其名,铁石心肠,她那么小那么可爱,你不爱护她,反倒就喜欢欺负她,一点也不知道心疼她,亏她把你看得这么重要,还觉得你爱她,哼,花铁铁你就是个没心没……”
“有病吧你?大清早的狗叫什么?我答应长安,以后不打你了,但你也别不识好歹,别在这里瞎胡闹啊。”花铁铁挥开柳延年的手臂,打断柳延年,双拳紧握,指节啪啪作响,显示自己已经没什么耐心了,说完就要走,让柳延年起开。
并不退缩的柳延年,硬着头皮丝毫不愿让出路来。
要说大路朝天各走一边,又是荒郊野外的大空地,走哪不行啊,柳延年那个死心眼儿的不愿动,花铁铁绕一下就行。可是依照她的脾气,让她绕一下,等同于低头,服软,认输,这是天大的事,哪怕绕半步都是万万不能的,于是两人对峙了起来,幼稚的像两个吵架斗气的小孩子。
我们其他四人,在一边排排坐看着他们,想着一会儿柳延年作死挨揍,我们瞅准时机,让他挨两下,给花铁铁出出气,就赶紧救下他。
花铁铁仰着下巴盛气凌人地看着柳花郎,冷笑一声,食指在他肩膀上插了两下,道:“哦,对了,你是天生仙骨哈,啧啧啧,居然把你忘了,要论起来,你可比长安的金童体好使多了,早知道用你去引我家龙龙上来了。切,这么心疼长安,以后再有这样的事,你有本事别怕死别退缩,你上啊!?”这段话,是花铁铁临时加的,并不是我们提前说好的。
“一言为定。”柳延年挺着身板,阴沉着脸,咬着后槽牙甩下这一句,转身走开。
我问他干啥去,他说解手去。
这家伙还是怕挨揍,居然尿遁。花铁铁哼哼着,白了柳延年一眼,朝我和平安这边走过来,自然要跟我们狠狠吐槽一番。见我一路上都抱着一只狸花猫,伸手过来摸了摸,嘬着嘴逗弄了一番,觉得十分可爱,喜欢得紧,就直接抱过去,问从哪弄的。
我只说捡的。把花狸子神君抱回来,没好气地对花铁铁说,手里没好吃的,就不要嘬嘬嘬。
一番休整,我们继续赶路,从前我都是和堂邑夫一骑的,但现在柳延年非要和我一骑,正好我想让堂邑夫和花铁铁并肩同行,于是欣然答应。
马背上,我抱着我的花狸子神君,柳延年咧着大嘴抱着我,虽然他还是惧后,时不时往身后看,但一路上他对我体贴入微,饿了渴了,热了冷了,百般关切照顾有加,看得众人一愣一愣的。
我向来喜欢别人对我好,很是享受他的爱护。柳延年见状,欣喜不已,眉眼弯弯,更加卖力变着法子对我好。
花铁铁煞风景,给他添堵,说他再笑下去,牙都晒黑了。正巧堂邑夫递水给她,花铁铁看着水囊,一脸警告道:“滚!你敢学他,我弄死你。”
“我就递个水,我怎么我就学他……对你好,我还用学啊?这么多年了,没他的时候,我就对你好……怎么就成了学他了……”堂邑夫很受伤,悻悻地收起水囊,一脸难过。
“对啊,你个没良心的,论起疼人,谁也比不过我大螳螂,我大螳螂对你比柳延年对我更胜一……好多筹好吧?!”我为堂邑夫打抱不平。
此言一出,花铁铁和堂邑夫还没做反应,柳延年倒抢了先。“比我还更胜好多筹!?那我可得跟堂邑夫多学学。”
花铁铁和堂邑夫回头看向我们,然后像是被憋了一下,什么也没说,转过头去继续赶路。
我侧头回看,只见柳延年一脸惊讶,却又微微咬着下唇,蹙着好看的眉头,有些懊恼,自责自己还有不足,对我还不够好的样子,而后又在我耳边柔声道:“长安,你以后就唤我花郎吧。”
“滚!”我没好气地斥了一声。不是说以后只有你娘子能叫你花郎吗,做什么又让我这般唤你,有病!
柳延年依旧呲着大牙乐呵,没有丝毫不快。
那边郑清若有所思地看了看身前的平安,低声道:“我要不要也跟堂大哥多学学。”
原本倚在郑清怀里的平安,急忙直起身子,回头对上郑清的眼睛,认真道:“不要,学别人做什么?我喜欢原原本本的你,你就做你,不要学堂邑夫,不要学任何人,清哥哥,我就喜欢你,我不要透过你感受其他男人讨好女人的心思和花招,我只喜欢你。”
郑清闻言,满眼感动,俊俏的脸上晕开温柔的潮红。
其他男人讨好女人的心思和花招?心思,花招?男人,讨好,女人……那柳延年对我……
听了平安的话,我乱了一下,若有所思,仰头看了看柳延年,柳延年低头看了看我。
我心里仿佛期待什么,又害怕畏惧着什么,我明确自己对柳延年多少还是有些嫌弃的,但分明又在渴望着什么。一时间我心中满是复杂的情绪,便又转了转身子,几乎将身子侧了过来,瞪着大眼睛深深地看着柳延年,企图捕捉到一些细节。
柳延年茫然,也深深回看着我,许是觉得我莫名其妙,又觉得我可爱,他眉眼弯弯呵呵笑起来,傻傻地憨憨地呲着大牙问:“长安,你看啥呢?”旋即他像是明白了什么一般,道:“哦,你放心我也不学。”然后像大哥哥对小妹妹一样,在我肥嘟嘟的脸蛋上捏了捏。
我转过头去坐好,心里叹了口气,确定道:嗯,原来也只是把我当成家人,当成弟弟妹妹疼爱,呵,这是好事,是好事!
虽然叫好,终究是有些失望的。呵,有什么好失望的呢?但凡是个正常人,谁会喜欢一个长不大的残疾呢?我微微苦笑,暗讽自己居然真的在期待那些有的没的,明明一副残躯,明明早知一切不可更改,却到现在都期盼着那些永远不属于自己的东西,我才是那个扭曲的人吧!
我心揪成一团,疼得难受,只慢慢静下心来,不断安抚自己,劝慰自己,不该想的别想。还坚定且高傲的认为,若柳延年真有那份心思,我也是断然看不上的,我不能因为自己身有残疾,就卑微的不挑不检,我尊贵着呢,不是谁都配得上的。
这样想着,果然心里好受了一些,下一刻,却见,前头是你追我赶的花铁铁和堂邑夫,身边是同乘一骑的平安和郑清,路边的蝴蝶是成双的,枝头的鸟儿是成对儿的……
我哽了哽喉头,咽下唇间的苦涩,隐去眼中的伤悲,可嘴巴还是委屈的瘪了瘪,鼻子酸得眼泪差点流出来。我尊贵个屁啊我,我就是个谁也瞧不上的残疾……我还瞧不上这个,瞧不上那个,人柳延年就算仙根毁了,人也是个健全人,我算个什么……
“长安,你头那么低,在想什么呢?”柳延年柔声问。
“我想长大!”我干脆把头埋进花狸子神君身上。
“……”
要是能长大,拿什么换,我都愿意!
马儿在山道上徐行,风中带着山林独有的味道,怀里的花狸子神君,喵喵叫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