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月后某个下午,我们到了龙城。与其他小城不同,城门恢弘气派。街道井然有序,一派祥和。
明日大哥要参加正席酒,我打算在驿站和大哥分别了。大哥说来都来了,就一起去吧。
我说我要去还得随份子,那么大官儿,我可随不起。
大哥大笑说你不用备礼,你看我带那几箱子,绝对说的过去了。我说那也不太好,我一介商人,自知身份,真论起来,连普通百姓都如,自知不受人待见。
大哥说又没人知道,走吧,就当见世面了。
「在咱们那边,女眷也不适合去参加那种场合啊?」
「这鲜卑慕容燕不同于晋,民风开放些,无碍的。你这么爱凑热闹,而且应该有很多你平日吃不到的佳肴。」这提到吃的我有点把持不住了。
大哥一脸了然,说「就这么定了。」
二叔这头基本不用我操心,我知会了二叔,商队一切他自会安排好。
傍晚我坐在驿站院子中间吹风,白哥递了个包裹来,喏,明天穿。
我打开看是一身牙白色罗裙,我说有点穿不惯这玩意啊,还有这大晚上的你从哪整的啊?
「你瞅你穿这寒酸,也不好去给你大哥丢人吧。」
我望着夕阳,陷入沉思,我要不要给白哥钱?
第二日下午,我和白哥随着大哥去了将军府。大哥出示了请帖、礼单和一个牌子。我说大哥这个牌子是啥。
大哥说这是我的腰牌,官家给的,识别身份的。
「你今晚拿着,万一走散了,你也好进出这里。」说着摘下来给我,我接了过来,是块铜牌,赶紧收好了。
皇家给的真是不一样啊,不像大哥给我进其他邬堡的牌子,是木头的。
皇家的饭不是那么容易吃到的。一众皇亲国戚陆陆续续鱼贯而入,延绵不绝。我听着百鸟朝凤、龙凤呈祥,望着张灯结彩熙熙攘攘的四周,又陷入沉思,什么时候开饭?
大礼太繁琐了,闹腾了一个多时辰,菜终于上齐了。至于拜堂什么的,都在更里面的院子,里面估计有皇帝慕容皝吧,反正我压根没看到,因为我们在外面。而且桌子太靠后了,就是最后面,最远最末的那桌。
大哥不知道跑哪敬酒去了。只有白哥还在桌上陪我。炮仗也放了半个时辰,这皇家的规格就是不同我们平民百姓,像我们家那边就放一两串就差不多了。放的我耳朵嗡嗡的。
我说白哥为什么鲜卑人在这么重要的场合也都穿中原的服饰啊?白哥这鲜卑族被中原文化影响的挺深的,他们平日几乎也穿这样,在打仗时候还是会穿自己民族的战袍。
「开席!」我忽然间听到了这句,嘿嘿嘿……
周围都是车水马龙的权贵,我有点不敢造次。我偷偷问白哥能吃了吗,白哥无奈笑着点了点头。
介于我饿了一下午,我开始动筷。嗯嗯,确实比外面的好吃几个档次。
白哥在旁边问我你刚才怎么不过去看看啊?
我夹了鱼往嘴里送的时候其实是看到有鱼刺的,因为急着回答白哥的问题,一闪念小鱼刺算了,鬼使神差硬生生咽了。
瞬间我觉得鱼刺扎嗓子眼上了。
我忽然发现隔着一桌,有个绿衣姑娘捂着嘴冲我笑,笑的那叫一花枝乱颤啊,发现我看她,还古灵精怪的把手放在胸前眨着眼睛跟我摆摆手。
我开始不动声色的喝水,大口吃菜,吃米饭。结果感觉卡的越来越深,我不停的往嘴里塞东西想把鱼刺刮下来。我真不是没吃过……
白哥从慕容皝十来个儿子讲到小时候偷钱他爹满大街追着他打,突然停下来说你这么饿吗?
我说「卡鱼刺了,你接着讲,这段挺关键的!」
白哥说,还特么讲啥啊,先整鱼刺吧。
这时候有个人,缓缓的朝着我和白哥的方向走了过来。
白哥说慕容恪来了,你先自己弄下啊。
我顺着望过去,我仿佛觉得喧嚣的周围都安静了下来,却又极力镇定自己。啊!颀而长兮,抑若扬兮,美目扬兮,美目清兮。一身霜色袍子,干干净净,纤尘不染。在人群中,像一道白月光。我自私的想,要是他也是跑商的就好了。以后我们吵架的话,我都自己打自己。
虽然此刻有鲠在喉,但是我还是决定来个自认为甜死人的眯眯笑。
白哥惊恐的看着我说你别快笑了,怪吓人的。
我说是吗……我赶紧离席,找茅厕。
穿过人群,我一路打听,终于到了茅厕。我进里面就开始咳,剧烈的咳了一会儿,总算咳出来了。顺道方便一下……
哎……
大哥铜牌掉进去了……
哎……我怎么取?用手?算了,我回去找筷子是不是方便点。打定主意我风风火火以最快的速度找府里下人要了双筷子,又火急火燎回到茅厕。
巧了,我和另一个人同时摸向了门。哎,黄昏余光犹在,他炯炯有神的眼睛望向了我手里的筷子。我觉得他能清晰的看到。
是方才席上和白哥说话的人。慕容恪。
「你先吃,我不急。」吃?这又是什么虎狼之词啊?我知道慕容家的人不能惹,腰牌要紧。我捏着筷子就……后面的事情别问我,我忘了。哦依稀记得我一手捂着鼻子,一手夹着腰牌出来时候,慕容恪望着我笑成了大虾。我想死。
总之后来当我还给大哥腰牌的时候我是什么也没敢提。
等我收拾好腰牌回来天也暗了下来,又碰见了慕容恪。
他说姑娘方才对不住,真是没忍住。他眼里闪着光,有如星河皓月。
我说没关系,搁我我也够呛能忍住。哎咱能不提这事了吗,谈谈别的,比如以后咱们孩子叫什么?
「你是同翟亦白一起来的吗?」
我心虚「说是啊,我是他远房表妹。」白哥对不住,是你说不能丢大哥的人,只能丢你的了。
「姑娘……」慕容恪被打断了。
「你们方才说什么没忍住」一个略微熟悉的声音传来。
穿着大红喜服,身形高大,丰神俊逸,阿六……慕容霸?容我缓缓。
「四哥,那边阳骛找你,你过去看看。」慕容霸对着慕容恪和颜悦色说罢,慕容恪说是吗,就一脸认真扭头找人去了。
「我说我应该叫你阿六还是?」我试探问道。
「你什么都不该叫。」一脸傲慢,仿佛刚刚和颜悦色的不是他。于是我怀疑他不是阿六。慕容霸不是排行老五吗?对,不是阿六。
这我怎么接话?我没吱声。我曾踏遍万里山河,万般坎坷,什么委屈受不得。
「你如何进来的,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他看起来微醺,皱着眉,用一只手揉着太阳穴。
我说是啊,我这就走了。场面这么尴尬,不走咋办。
他蓦地一把拉住我胳膊,脸也微微靠了过来,他比我高出许多,漆黑的眸子盯着我,我吓得有点不知所措。
「不要招惹我四哥。」我想说为啥啊,我也没敢问,我怕他说我不配啥的不是更尴尬么。不过后来事实也证明,他确实存的这个心思。
他说完就放开了。人也走了。脚微跛,啊!阿六。
我记得他之前不这么疯的,怎么好端端的结个婚人都疯了呢。我没敢说,有个道理我还是明白的,民不与官斗嘴。
果然这不是我该来的地方。我记得之前跟他说过我跑商的,确实没啥资格来这里。
回去后白哥还一直追着问我问「菜不香吗,怎么后面看你吃的不欢实了呢?」
我没接话。哎,这些权贵,打交道少,不过今日之后,谁认识谁啊,我还得北上赚银子呢。
我忽然想,做人还是要有原则,睚眦必报可能不对,但是爽啊……我背着大哥偷偷问白哥哪里有卖炮竹的,这地儿我不熟,你给我整点。
他警惕的说「你干啥?」
我想说嘣嘣晦气。到嘴边变成了「这大好日子,就应该锣鼓喧天、鞭炮齐鸣的,热闹!」
白哥效率真快,不一会就给我弄来两串儿,我说白哥你去忙吧,白哥狐疑的走了。
我拎着两串炮仗带着骏骏就摸黑出去了,哪放呢?至于为啥带着骏骏,因为带着它出门有「安全感」,虽然骏骏……一言难尽吧,但是寻常人看着还是能被镇住的。
月黑风高,街上怎么这么多人?我四处张望寻找没人的地方。迎面就看到慕容恪挡我前头,月光撒了他一身。
「哎,你不是?」他脸上有莫名其妙的兴奋。
「对,是我。」我叹了口气。
他看着我肩头的骏骏愣了一瞬,然后说「姑娘是你呀,你说巧不巧,我正想着你,就碰着你了。」
想我糗样吗?
他看了看我手里炮仗,说「你忙呢?」
根据我的经验,我要说不忙,那对方十有**会让你忙起来。我说「是呀,我很忙的,借过。」
他说「姑娘你等等我,姑娘芳名」
「余班。」我兀自往前走着搜寻合适的地儿。
「你从哪来?」
「建康。」他也随着我走。
「那你要到何处去?」
「乌孙。」哎这里不错,借着月光我看着一块空地。
我拿出火折子,点着了炮仗。噼里啪啦一通,舒爽!
「姑娘若是喜欢,我再给你买点如何?」他笑的一脸真诚,以至于我觉得我说好,他就真的会去。
「多谢不用。还有你弟结婚你怎的不去吃酒庆祝,大半夜在这陪我耍。」
「我没喝酒,明日还得带兵去安喜。」这么大的事儿,他温笑着说的轻描淡写。
「那不是是魏国的冉闵所在吗。」前几天才灭了段勤的赵,这又……我不会大义凛然冠冕堂皇说什么外族蛮夷侵我中原,国土凌乱旁落,晋都管不了是事,我跟着瞎操什么心。
他点了点头。
我说「素闻那魏国冉闵有勇有谋,两年前冉闵在邺城据赵军,凭着三十余万戎卒,旌旗钟鼓绵延百里,即使在大赵天王石勒在世也没有那阵势。也算是威震四海的人物,你怕不怕。」
「冉闵是汉人,所以在晋你也应听闻许多冉闵的事,冉闵称帝前,也因着汉人的身份,大肆捕杀胡羯,不论贵贱男女老少一律斩杀,死者多达二十余万……姑娘你说他当不当伐。」他微笑着问我。
「我不说……」
他轻笑几声,随后负手而立,看向别处。月朗星稀,北风乍起,衣袂翻飞。我正心动,随着北风又飘来隐隐约约炮仗味……
须臾,他说你什么时候走?
我说明日。
他又说你什么时候还来龙城?
我说还未可知也。他单手抚额做出发愁的模样,「哎这可不好办了。」
我也皱眉叹息,装作一起发愁的样子。
之后他又问我许多西域以及北方一些民俗异事,他也只是微笑听着,偶尔发问。
他忽然闪着眸子对我说你知不知道在昆仑山北麓,有种刀英吉沙刀?
我说知道啊,那里有驿站,我常在那儿停留。
他说你如果这次路过那里,帮我带回来一个吧!我心说那东西虽然不贵,但是路途太远,冰天雪地,不路过,我没打算去啊。
「那英吉沙刀因着造型精美、纹饰秀丽和刃口极其锋利而显露头角,太名贵我可带不起。」
他说多少钱,你住哪明日你出发前我托人给你送过去。
我伸出三个手指头。其实按照燕的钱来算,五百就够了,一狠心,要他三千。
「三万?也好,你明日等我啊。」他一脸认真单纯。这就是人傻钱多速来吗?真败家啊,想当年汉文帝舍不得吃舍不得穿,宫里的帷帐都是补丁摞补丁,扣扣搜搜一辈子。
我虽然于心不忍,但是我承认我见钱眼开了,跑他一趟又如何。俗话说小富靠俭,中富靠勤,大富只能靠运。
由于世道混乱,各地流通货币不一,西域那边更甚至是以物换物。真给我这么多钱我也带不走啊……
第二天我真的收到了三万钱。白哥若有所思的看着几箱子钱,说阿班你昨晚拿鞭炮是崩坏了哪个富商的脑子吗?
我说白哥你趁着我没走你要对我好点儿。白哥一个激灵,说我怎么有种不好的预感?
哈哈万一惹我不高兴卷钱跑路,最后人家顺藤摸瓜就摸白哥那儿去了。
后来等我从西域回来龙城我才知道,慕容恪那日走后,统兵入关,擒杀冉闵,攻城略地,将燕国辖境延伸一直到黄河以南。直接与晋接壤了。
吃过午饭,临走的时候,大哥说我本来还给你备了钱,这一看,好像也不用了。
我说你不用给我,爹娘不让我拿,拿这么多钱回去也不好解释。我还得往北走,带这么多钱也不安全。
我托大哥把带钱先回去邺城,大哥与白哥去了龙城的风林堡。与大哥分别后我们一行人向西域出发。
虽然临时改道多走了一段,但是一行人想着能多赚钱也没多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