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君 第1章 第 1 章

西晋末年，八王之乱继而永嘉之乱。兵荒马乱之下，鲜卑、匈奴、羯、氐、羌等少数民族入主中原。中原大地山河破碎、民不聊生。

东晋永和八年十月

我们商队离开建康已经十几天了。从建康一路向北，将建康城上好的丝绸、瓷器带去乌孙、契骨、高车等地。

二叔带队，一共有十几个人，当然，还有我的骏骏。骏骏是一只鹰隼，骏骏我不记得是如何得来的，从我记事起就一直属于我。但也是因为有了它，爹娘才更放心我跟着商队。

骏骏在天空盘旋，有危险它都会以它的方式来告诉我。

虽然秋高气爽，艳阳高照，这里不比建康，我在马背上缩了缩了下脖子。爹娘说过个年而已，不差这点儿。我说，跑这趟呢，一来商号这十几人都希望过个好年，二来我想大哥了，提起大哥，他们也没再说什么。

嘴有些干，二叔这时递过来水袋，水冷，不禁又打了个寒颤。

有些大路不能走，兵荒马乱的，不一定什么时候就撞上了。

骏骏回来落在我肩膀，二叔说前面是赵的绎幕了，可以进城歇个脚。二叔是宝儿表妹的爹，常年一身乌梅紫袄，短须，平时多不苟言笑，嗯，面冷心热。

从前我们都是在小城歇，这次不知为什么二叔心血来潮要进绎幕城。二叔说绎幕城有家裁衣坊手艺可好了，这不要过年了嘛，想给二婶儿和宝儿做两身衣裳，嘿嘿。

我说二叔就没我的份吗？二叔说你野惯了，哪穿的了女儿家的衣裳。我说我又没有女扮男装，就是平日穿的素了些而已嘛。我自己打量了下自己，没有梳着晋流行的发髻，只是随手绾起小髻，杉绿色的袄裙，从西域淘来非常实用的原色小皮靴。挺好的嘛。

绎幕城门口好多官兵，我从七八岁开始跟商队，这种情况着实不合常理。我说二叔我们要不先别进去了，看着好像不太对劲。

二叔回头对大家说待会儿都机灵点儿。我想可能是那家裁衣坊的手艺当真不错，我等会也要去看看。

果然女人的直觉还是不能不听啊，果然我还是动了点小心思，由队前磨蹭至队尾。不让进，尽管二叔极力游说我们就是商人，你看这一车车的货，都是要进城给各个商号的。领头官兵可不管这个，说你们要进城就是细作，别人有令牌就你们没有。二叔说那我们不进了，正要掉头，然后又来个方脸头领，低头给其他士卒耳语几句，然后连人带货就全扣下了。我这一看不妙啊，一般都不扣货，二叔也惊了，给我使眼色。

我从前就给二叔说，别给我使眼色，我看不懂眼色……然后二叔就拿了些钱出来，还是不大好使。

忽然我福至心灵，我想着离这不远的武城有大哥的邬堡盟分堡。趁着大伙跟官兵吵吵的时候，我纵身跃马掉头就跑。

我失误了，慢慢走应该没事，这一跑，不是摆明了说：来追我啊？

我一路狂奔西行，后面有俩兵在追，到一片密林口，我被追上了，确切的说，林子太密，枝丫太多，骑马根本进不去。这会儿骏骏也一跃腾空往林子深处去了，这个没良心的。

我对着那俩穿着鹅冠红色军服士卒说你们追我做啥，一人说那你跑啥。我说我内急，想过来方便一下。

他说你别扯犊子了，快点束手就擒吧！我琢磨这，我不能束手就擒，不然商队谁来救啊。我弃马扭头就往林子跑，咱有一说一，他俩我还是不太怕的，毕竟我大哥是邬盟主，拿下一个人还是没问题，不过俩人不太好说。我就想甩掉算了，真的。

他们在后面说你别跑！我跑的更欢了。真有意思，腿是我自己长的，想往哪里跑就往哪里跑。

密林为啥叫密林呢，因为密，好藏人。我撒丫子跑，见没追上赶紧躲起来。

虽草木黄落，但也够用。藏了约么一刻钟，没动静了。我的马跑了，骏骏倒是回来了，你说林子那么密，它怎么就准确无误的落我肩头的呢。

我想顺着跑来的方向找我的马，可是越转越迷糊。忽然骏骏警觉了起来。

我立刻蹲着不敢动，顺着骏骏眼神的方向我看到了一个趴在地上的人，应该是个人吧？

我纠结了一会，还是摸了过去。赵卒典型的鹅冠红色军服，看身形比较高大，不像方才那俩。趴着也看不到脸。我又开始纠结，我想继续找我的马。但是他的左脚被捕兽夹夹着。我想我在这也帮不上什么忙对吧，我一个十六岁的丫头，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

我正想着他动了，我打算先跳到安全距离。然后就被拽住了脚。我挣扎了几下，完全挣脱不开。

我说大哥你撒开我，我还有事儿呢。他坐起来抬起头，约么二十多岁，有棱角分明的轮廓，英挺的剑眉，眼宛若黑夜中的鹰，孤清又盛气逼人。只是嘴唇有些惨白，整个人看起来有些虚弱。

可能是脚疼吧，他的脸痛苦的抽了几下。

你拽我也没有用，我也弄不开，我真有事着急呢，我商队还被扣在绎幕城呢……他幽暗的眸子上下打量我几眼，之后皱眉看着捕兽夹。他这一皱眉我都觉得我是哪里做错了啊。

你走也走不了，要不我回去叫你兄弟帮忙，刚刚我看到有俩人在这转悠呢。我冷静下来尝试问道。我先得先确定他是不是来抓我的。

他一听立刻警觉，抬头眼神凌厉望着我，骏骏直接吓飞了。

早晚把它炖了。

「你走吧，你确实帮不上什么。」他松开钳制我的手。

我确实要走的，我是决计不会回头去找官兵的，我怎么到林子来的我心里还是有数的。

骏骏在上空盘旋了一圈，嘶鸣了几下，又下来了。骏骏意思是我的马快到了。我再等会儿。

他像是下了什么决心，然后用力去掰那夹子，口子开到最大的时候，脚费力的往外抽，这个抽法，怕是脚受伤不轻啊！我替他捏了一把汗，但这总比一直夹着等饿死了的好。

过程很快，没有吭一声，他似乎用尽了身体最后的力气，又或是许久没有吃东西，虚弱的躺了下去。地上凉哎！

我忽然好奇刚刚他怎么不喊人，又或是……不能？

「你若是一开始就有这觉悟，也不至于这么狼狈了。」我蹲在他旁边，打量他的脚。伤的不深，养个十天半月应该无碍。

「你方才求我放你的时候不是也很狼狈。」他眼也不睁。

我说哎呀你这么聊的话……他突然睁眼做出噤声的动作。

他忽然一个起身，望向旁边的树丛。

那俩官兵徐徐的往这边来了，一脸得意，秋风习习，我脑仁疼。

他看着我，眼神充满鼓励。

好，大恩不言谢，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我跑了。

没跑几步，身后传来几声兵刃相接的声音……然后一把刀飞插在我脚旁，我回头这一看了不得，那俩赵兵被放倒了。

我有点不可置信，那俩官兵也是满眼不可置信。合着他们不是一伙的？

「说，段勤在绎幕城里没有？」他站着举刀相向那俩官兵，盛气凌人。脚不疼了？

「今早是在的，小兄弟饶命……」那俩赵兵半躺在地上，刀也不知飞哪去了，哦对，在我脚边儿呢。

「城里多少兵？」他继续追问。

「这事不是我们能知道的……」这话说的非常诚恳，俩人眼神也很真诚。

他把刀刺进一人的左腿，刀拔出来继续指着俩人。刀尖滴下的血染红了地上的枯草落叶。

「我们真的不知道啊！」「是啊！」俩人惊恐的眼泪都要出来了……

「好吧。」言罢，两次手起刀落。

骏骏又上天了。一切都太快，我觉得这些年见惯了很多事，但是真真见着这么直接的杀人，还是头一遭。我不知道我现在是该跑还是做点什么，脑子有点空白。

我觉得我可能得跑了。我一开始以为他不想对我怎么样，才会鼓励我跑的。现在看来，敢情是鼓励我去对抗那俩官兵。

我又一想，我好像替他背锅了，他才是正儿八经的细作好吗？想问是不是晋的，又不敢问，万一不是呢，要被灭口的。

「我什么也没看见什么也没听到……」我闭着眼，他半天没有答话。我半睁看去，我的马来了，可是我不敢动。

「你的马？」他盯着我的马，看也不看我，就一瘸一拐的走过去。

我努力的点点头，一脸真诚，也不知道他看到没有。

他孤身纵马，骏马跃蹄嘶鸣，仿佛遇见了伯乐，哦不，是舍不得我罢。看他那利索样儿，谁能想到他刚才趴地上装晕蒙我？

「我先借走了，两日后去绎幕官驿去拿，姑娘贵姓？」他说的心安理得。妈的，这是什么虎狼之词，还让我进城拿？进的去吗我。

「余班。」我愁眉苦脸不争气的回答，为什么不争气，因为我没说借他，我不想借，又不敢说不。

「你是怎么做到又机灵又怂的？对了我叫阿六敦……」话没说完就骑着我的马跑了……害得我最后那个名字没大听清。是叫阿六吧？

我有点绝望，没有马，我如何去邬堡。欲哭无泪啊。

我和骏骏在城外树林转悠了到傍晚，城门还是重兵把守。

这一夜，别问我怎么过来的，大军压境，马蹄嘶鸣，一言难尽。

第二天蒙蒙亮，我望向绎幕城，黑压压的军队已经整齐列阵在城门外，黑色旌旗在漫天尘土中恣意飘扬。是燕军。

绎幕城举了白旗，不打自降。这怎么打个仗跟闹着玩似的。

约么辰时，城门大开。我趁乱也进了城，其实城里也不乱，毕竟是投降的，没打出什么仇。原来这段氏两兄弟在这绎幕刚称王没俩月，就招来了灭国。这乱世不是白叫的。

我带着骏骏在各个商铺打听二叔他们的下落，最后还是在合作的德成商号打听到，城外燕军进城没多久，权利交接，他们本来确实也是商队，就都被放了，在旁边驿站住着呢。

小散重逢，我抱着二叔久久不肯撒手。二叔说没事了，没事了，看把我们丫头吓的。说要不是这燕军突然来了，没准扣多久呢。

我说没准就是赵军知道燕军要来，才把这罪名乱扣。

一行人整顿好，准备继续北上了。我说二叔你要办的事儿都办完了吗？二叔说回来的时候再取衣裳。

途径官驿，我抱着试探着去碰运气，报了名字，居然真的见到了我的马。阿弥陀佛，感谢在这兵荒马乱的时候，他们没有征用我的马。

这个世道，是有马才能入伍，一如当年叱咤风云的大赵天王石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