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华梦 第42章 第 42 章

允鹤仍在思索，迟瑞的声音将他拉回眼前。

“允鹤哥哥……”

“怎么？”他回眸，朝他温言笑语。

迟瑞长吸口气，在笑容中得到鼓励。

“这姑娘……好可怜……我们买她的花，好不好？”他说完，满脸期待看着允鹤。

他不惯向人提要求。这短短的几句话，他适才已反复酝酿许久，此刻说完，便觉如释重负，松了口气。

允鹤一眼扫见那小丫头碗里的馄饨已经见底，点头：“自然是好。”转头与那小丫头清浅一笑，“姑娘，我们买你的花。”他在钱袋里取了小锭银子递过去，“这是买花的钱。一会你把花都送到平阳巷子尽头那个宅院里头，便说这花是文璟少爷买的，让他们接了便是。”

小丫头听到他要买花，愣住了，愣了许久才伸手接了银子：“可是我的花，不值这么多银子。”

允鹤笑了笑，眸中便似有繁星闪烁：“那便当我把你之后这几日的花都买下了。”

“好……好咧。”小丫头想了想，“那我明天仍与你府上送花。”

允鹤笑道：“不拘哪日送，你方便了就来。若天冷了，就等过几天。”

小丫头点了点头，心下默念了下地址，忽然发觉不对：“等等……！！平阳巷里头只有一家，那是本朝国师的府邸……你是……？”

允鹤不等她说完，做了个噤声的动作，朝她眨眼一笑：“保密。”

小丫头怔住，她一直以为国师是个须发皆白的不苟言笑老头子，却没想到他这么年轻。

允鹤看她仍在发怔，推了推她跟前的碗：“馄饨可够？要不要再加一碗。”

小丫头“啊哟”一声，跳下凳子。

她涨红了脸，飞快拿起花篮，小跑出几步，两条辫子在后脑勺处一荡一荡：“我送花去了——”她脆生生的喊了声，人却没敢回头。满脑子里，仍是允鹤适才眼底一触即收的笑意，便似有春风拂过湖面，荡起浅浅一层涟漪。

允鹤看她忽然这么疯跑起来，反倒有些担心：“你小心点，当心路滑——”

“知道！”

允鹤结了这几碗馄饨的银子，看了看天色，辰时已经过了。

“我今日要出城一趟，这就走了。”嘱咐道，“你们在城内游玩尽兴即可，不必担心花银子的。若是真看上什么，身上银子没带够，便让人送到国师府去，让琉璃去库房取了银子来结账。”

阿肥乐呵呵的点头，暗道：我从来不担心花银子。

青儿骨子里也是个爱玩好动的，看到国师大方，心里自是高兴。

倒是迟瑞听说允鹤要走，忙站起来，打着手势说道：“路上小心……”

允鹤一笑：“会的。”想了想又补充道，“东市还是暂且别去了。若想去，改日我陪你去。”

迟瑞听话点头。

阿肥那日由允鹤带着逛了东市，记忆犹深，那里到处腌臜，满地污秽，心里暗暗翻了个白眼：那种脏不拉几的地方，就是拿一百条黄花鱼，五十斤黄油蟹来，求本神鸟去……那还是得考虑的。

一时，允鹤自行出了城门。

他断没想到，他前脚刚出了城门，后脚圣旨就已传到家中。

传旨的太监看国师府内一个正主都没有，有些不悦，又参观了允鹤院子里收来的那些鸟，见都是些品相普通的鸟儿，又不以铁笼关起，阴阳怪气道：“国师倒是心大呀，这些鸟满院里飞，也不怕丢了。”

琉璃忙道：“国师有自己的法子，鸟儿听话的得很，不会飞出府内的。”

太监又道：“我看到城里的告示说国师挑鸟儿，是不拘种类的。还说一人只能进贡一只？”

琉璃回道：“既然是百鸟盛宴，自然是什么样的鸟都要有了。至于数目，国师有言在先，贵精不贵多。”

太监轻晃着脑袋：“可咱家看着，怎么觉得这里，一个名贵的鸟儿都没有呢？”

琉璃越听这话越不对：“国师做事情，我等做下人的不好过问。公公今日来宣旨，究竟是为什么事情，还请明示。”说着，示意小厮取了大封银子过来。

那太监掂了掂银子的重量，脸上方才好看了些：“不为别的。就皇上听说国师对收集百鸟一事，不是很上心。让咱家过来瞧瞧。”

琉璃忙笑道：“瞧您说的，皇上吩咐的事情，国师怎么会不上心。怕是有什么误会吧。您看国师今日还亲自出去为皇上收集鸟儿。”

太监拿人银子，话头就变了，“嗯”了声：“这么说来，倒也是的。就是这事，得抓紧咯，可别让娘娘失望了。”又压低嗓门，“是了。皇上还说，最近城里有些古怪的流言，已经差了龙武卫去处理了。让国师只管安心做好分内的事情就得了，不用分心。”

琉璃不明白他口中的流言指的是什么，迭声应“是”，又道：“不知公公口中的流言指的是……？”

太监“嗐”的一声，捏了个兰花指：“不就是说城外的山上有会飞的妖怪么。皇上怕这些流言影响了赏鸟大会，已经叫晁将军去镇压了。你说说，这太平盛世，哪来的妖啊？”

琉璃点头：“公公所言极是。这番话，奴婢会转告给国师的。”

她这边刚送走了那太监，不曾想这番话却全被迟珏给听到了。

“赏鸟大会。”迟珏冷笑一声，“老子让你身败名裂！”

青儿与迟瑞他们却仍在原地商量着去哪里玩儿。

迟瑞把装着断簪的锦囊拿出来：“我想……先去把簪子修好……”

阿肥瞟了眼那簪子，不屑：“什么破烂东西，还值得修。”

青儿倒是认得几家首饰铺子：“我记得西市里头好几家做玉的，我们去那里问问吧。”

迟瑞欣然同意。

阿肥刚与跟允鹤入长安，逛的便是西市，记忆中那里好吃的甚多，地方也干净，大方道：“那就去吧。”

青儿领着迟瑞进了一家玉器铺。店老板接过迟瑞递过来的断簪，看了两眼，又打量着迟瑞衣着华贵，青儿看起来虽是个随侍，穿衣打扮亦是精致的，放下断簪，笑道：“其实小店还有很多发簪，成色不错，哥儿要不仔细挑挑看？”

迟瑞忙摇头：“我不要新的……我只要这个……”

店老板拿起断簪，又看了看：“哥儿，实不相瞒，你这个簪子不值几个钱，要修好它的价格，还不如买新的咧。”

迟瑞仍是摇头道：“我……只要修……不要别的……”

青儿替他说道：“老板，我们就是来修簪子的。这根簪子我们家少爷喜欢，你直接给修就得了。”

店老板点头：“好吧，五两银子。”

青儿叫起来：“五两？你抢钱呢！五两银子可是小户人家一个月的度用了！”

店老板笑起来：“所以，我刚才劝两位买根新的。这修簪子的工艺可不简单，光是用金箔就得花一笔钱。”

迟瑞愣住了，他本是下定决心要修的，他没有钱的概念，也不知道五两银子到底有多少，只听到青儿的描述才知道这是一大笔钱。

簪子是允鹤给他的，但银子也不是他自己的。他固然想把簪子修好，却也替允鹤心疼银子。

他犹豫不决，店老板却等得有点不耐烦：“哥儿，是修是不修？给句准话。”

阿肥看他为一个破簪子，始终磨磨蹭蹭的，忍不住道：“修了吧，赶紧的。”

店老板只当是迟瑞说话了，应了声：“好咧。”又道，“簪子先留在这里，要修的话两日后来取。银子先付。”

迟瑞低头去摸身侧的布包，拆开允鹤给的一封银子。

里头有约莫十多张银票，又有许多大大小小的碎银子。

银票上的字，迟瑞是认得的，都是五十一百的数目。然而这些碎银子，他却认不得多少了。

迟瑞把银票放回去，又把碎银子全部拿在手上：“青儿姐姐……哪个是五两？”

青儿常年在宫里，月俸均是无处花的。多半是内务府发多少，她便拿多少，记个数字收着，或是寄回家中。听到迟瑞问她，也愣住了，四周看了眼：此处又没有称银子的小秤，纵有，她也不会看星戳子。

低声道：“咱们捡最大块的罢，也别叫人家小瞧了。”说着，拿了迟瑞手上最大块的银子，“喏，这里够不够？”

店老板倒是实诚，又看迟瑞和青儿两个连银子都不会看，料想是大户人家的孩子：“哥儿给多了。这一块足有十两，便是那哥儿手上最小那块，也是五两有余了。”

青儿把大块银子丢给他：“谁耐烦算计这些，给你就拿着吧。”

店老板接过银子，道了声谢。

迟瑞唇角动了动，想说什么，却终究没说出来。

青儿又问：“少爷，我们一会上哪玩去？”

迟瑞茫然：“我……也不知道啊……要么我们回去吧？”

青儿听说这么快就要回去，便是老大的不高兴，嘟嘴：“好不容易出来一趟，国……萧公子都没说什么，你怎么就要回去了。”

阿肥马上道：“我不要回去！”

迟瑞听到青儿抱怨，又见绯羽也不愿回去：“那我们……”他年幼时曾被父亲带过去书市，对那仍有些印象，“要不……我们去书市……”

青儿一听“书市”二字，便即摇头：“少爷，你是欺负我吗？！我瞎字不识，去什么书市！”

阿肥抓住他肩头的衣服，在上面晃来晃去：“不看书不看书！”

迟瑞无法，只得道：“那……你们说……”

青儿想了想：“我先前在宫里，时常听侍卫们提起平康坊，据说那里面人多热闹又好玩，要不我们去看看吧？”

阿肥问道：“人多热闹，会不会很脏？”他印象中，东市也是人多热闹。

青儿答道：“不脏，我听说那里漂亮得很，到处都是香喷喷的。”

阿肥又问道：“有没有好吃的？”

青儿笑道：“不仅有好吃的，还有好酒。听他们说，那里是京都侠少，文人才子荟聚的地方。”

阿肥煞有介事点了点头：“这般听起来，此地还是不错的，值得一游。”

迟瑞听得青儿与阿肥已经议定，他自己本身也没什么意见，便点头同意了。

青儿又道：“去平康坊要暮鼓后，我们先去吃东西。”

迟瑞吃惊：“暮鼓后……就是宵禁了……”

青儿笑着解释：“我们在宵禁前进平康坊就成，那里可以留人过夜。”

迟瑞听说晚上不回国师府，愈发觉得不妥：“我们……不回去了么？这样不……不行……”

青儿跑出来半天，胆子大起来，扯着迟瑞的袖子：“好少爷，你就让我去一遭吧。先前我天天闷在宫里，从未见识过，日子过得跟死人没什么分别，又没有朋友又没有亲人，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她说得甚是可怜。

迟瑞忍不住问道：“你……宫里不是很美吗……为什么……”

青儿嘟嘴：“美什么呀！不过是一座大一点的监狱罢了，困住我们这些人，从生到死。我的命还算好些，好歹出了宫里，伺候你们。好些姐妹，一进宫门就再也不出来，父母姐弟，一生不再相见。”她说到后来，心头酸楚起来，低头垂泪。

迟瑞心有所感，也跟着难过起来：“那……为什么还要进宫里？”

青儿睨了他一眼：“少爷，看你这话说的，哪有人生来就愿意当丫头伺候人的！还不是都有不得已的原因。”

迟瑞想了想：“那……青儿姐姐，要不……你走吧，我不要人伺候的……”

青儿抹了把泪，又笑起来：“少爷，要说伺候你，我还是愿意的。况且我们这些人，留在这里还有月俸，若回去了，家里又穷，那便只有饿死啦。”

迟瑞怔住，他只当自己从前的日子不好过，没想到人人均有自己不能言说的苦处。

阿肥看他二人本是商量着去玩的，忽面对面的哭起来，又气又好笑：“众生皆苦，你们絮絮叨叨有什么用。要么潜心修行，脱离苦海，要么安心享受，安于现状。”

青儿对这话倒是认同的：“这话是呢。人活着哪有不苦，当受则受就是了，又絮叨什么。好好去玩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