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别担心,这已经很好了,不算疼的。”
长安越是这样说,太子便越是心痛不已。他紧紧抱着长安,她苍白得几乎透明,凄美无比。他轻轻吻了吻她的额头,叫她别说话,保存气力。
长安却开心的笑了,“殿下,长安好幸福啊,以前哪,长安在晓天镜里只能自己生生挨着,顶多就是看看殿下的画像……现在有殿下陪着抱着哄着,能够感受到殿下的柔情,温暖,长安已经很幸福了,这点疼算不得什么的,殿下别担心,一会儿吃了药,就好了……”
人疼极了,就像穿着单薄的衣服,在冰天雪地行走,身子不住的发抖,呼吸也跟着打颤,说话更是如此。
虚汗涔涔,连耳前的碎发丝都湿成一缕缕的,汗珠挂在上面,在阳光下晶莹剔透,使得长安更添了几分娇弱柔媚。
太子微微愣神,却顾不上细细欣赏。
“好好好,别说话,别说了,我都明白,都明白,我以后都陪着你,都陪着你……”太子安慰着长安,像抱婴儿那样抱着长安轻轻拍着,见长安又要说话,他轻吻了长安额头一下,温柔道:“嘘,别说话了,你的心意我真的都明白,来,咬着我……”
说着他将自己的手递到长安嘴边,还往长安唇上凑了凑。
长安笑了,别开头躲了躲,正要说话,下一刻又疼得闭目蹙眉闷哼一声,太子登时紧张得不行,将自己的手塞进长安口中,让她一定咬住。
长安舌尖抵住,抬手推开,轻轻吻了一下,“傻瓜,我怎么舍得呢,真咬了你,我没疼死,也心疼死了。”
太子的心陡然颤动,下一瞬红着眼睛,将长安紧紧抱在怀里,脖颈下巴摩挲着长安,哽咽道:“长安,我的长安,你受苦了,你受苦了……”
长安感受着太子的温柔,痛苦而幸福,“殿下,殿下……”长安娇弱无力的声声叫着,太子的心都要疼碎了。
后院的平安,看见来人就越发生气,一边将药壶里的汤药倒进碗里,一边嘟囔着:“我说怎么今天这么不顺,原来是这厮来了。”
韩燕熙自然是听见的,见平安端着药朝前院来,他不挡路,转身先走了。
长安喝了药,身上就不疼了。平安一边给长安擦洗更衣,一边抱怨,“都赖英俊,平时懂事儿的很,今日我刚煎好了药,它就给打翻了,耽搁了这一会儿,害你受磋磨。”
“英俊呢,你打它了?”长安笑问。摘下头上的牡丹花,叫平安插进花瓶里养一下,过会儿喝饱了水,选合适的瓶簪配上,再簪到发髻上。
平安捧着花,道:“这花真美啊!”
“殿下说是随手摘的。”长安笑道。
平安惊道:“要不说殿下是殿下呢,随手摘的牡丹,品相就这么好。便是头些天牡丹花期最盛的时候,我也很少采到这么美的花。”平安将牡丹插入花瓶中,玉手轻轻整理了一下牡丹花瓣,又调整了一下角度。
“是吧?”这花很难得的,长安笑了笑,再次问:“你打英俊了吗?”
“跑得快,没打着。”平安说完又担心起来,道:“他应该是知道闯祸要挨打,害怕了,唉,也不知道跑哪去了,这么久了,还不回来。”随即又气道:“就该叫它在前院守门,非跟着去后院裹乱!”
“它够通人性了,你对它再宽容些吧,上次,它来屋里搞得乱七八糟,弄坏了好些东西,你就打它了,它吓得再也不敢进屋了,便是你和堂邑夫抱着它进来,它也跳下来扭头就跑出去了,你又心疼说小狗跟小孩子一样,以后打不得了,可临到事上又忍不住,今日虽然没打到,却也应该是吓到了,这回儿不知道又要怎样,别是连咱家这院子也不敢进了。”长安也有些担忧:“若是从小被打到大的也就罢了,偏偏是被你疼惜娇养大的。”
“哪有爹娘不打孩子的,英俊毕竟是狗狗,听得懂的人话毕竟少,犯了原则性错误,可不就得挨罚?不然不长记性。在家还好,若是以后在外面闯出更大祸来,叫人打死吃了,我要心疼死。”平安道。
长安笑道:“可诚如你说,英俊毕竟是狗狗,记打就不错了,哪能真的当孩子教养,它理解不了主人的行为,只会一味害怕,说不定记恨。”
“子不嫌母丑,狗不嫌家贫,若是因为我打了它,它便害怕或是记恨,就在外头当白眼狼,不回来了,那只当我白养它,白疼它。……咱家英俊可不是那样的熊孩子,一会儿准回来,放心吧。”平安这话更像是在安慰她自己,心中也暗暗想着以后真不能对英俊过于苛刻,它到底不是个孩子,狗狗再聪明,再懂事儿,理解能力也有限。
平安拿着毛巾给长安擦干湿发,道:“先这样晾着吧,等殿下走了,再洗头。”
长安点点头。
“刚我正烦着呢,那厮也去后院嘚瑟!真是哪都有他的热闹凑!”平安语气不善,手上的力度也加重了些,把长安的发丝揉搓的乱糟糟的。
“他催你了?跟你说我疼了?”长安不着痕迹的接过平安手中的毛巾,自己擦拭发丝。
“没有,一句话都没说。”平安起身,将换下来的衣物都收拾进水盆里,“是我心情本就不好,气不顺,看着他更烦。”
长安笑道:“是我叫他去的,你做事从来不拖沓,今日的药晚了这么久,我便担心你出了什么事情,叫他去看一眼。知道你不待见他,可实在是不得已,总不好叫殿下走一趟。”她当时着实担心妹妹,也实在疼得不行,不料妹妹正在气头上,想来韩燕熙少不得挨白眼。
“怎么忽然疼成这样?”平安问。长安平时也疼,却没疼成这样。
“是我和殿下在房中说话,那厮忽然进来送茶,仓促间,我扭了一下,就疼得厉害了些。”所以,韩燕熙撞平安刀口上,长安一点也不愧疚。
平安并没有抓住重点,只气道:“真是讨厌死了,哪都有他,下次能不能叫殿下别带上他,庄大人,豆大人谁不行?又不是非他不可!”便是谁也不带,只身前来也可,太子身边有暗卫保护,她们这个小院也有花狸子神君守护,根本没必要带上这个只会捣乱坏事,看着就烦的人。
嗯,太子是太过宠信韩燕熙了,走到哪带到哪,形影不离的,这样不好。长安心想,眼睛低垂,不禁盘算着,手上擦发丝的动作也渐渐慢了些。
“喂,你们姐妹说话,还这么不背人吗?”外面廊下陪太子喝茶的韩燕熙不忿道。
“又没说你坏话!你懂不懂什么是‘此心光明’?哼!”平安端着盆子走出来,尽量语气平和淡然,道:“真要小声嘀咕,你又多心,这样你听清了,明镜似的,岂不好吗?来,过来汲水,我洗衣服。”
闹别扭的韩燕熙登时受宠若惊的样子,麻利放下茶杯,颠颠儿的跑过去,他很喜欢平安这样差遣他。从前平安住在灞邑小院的时候,他去看望平安,也总抢着帮着干活。
平安跟郑清缔结婚书以后,就刻意与韩燕熙保持距离,虽然还冷言冷语说几句话,但却再不曾这样使唤他,今日破例,是因为堂邑夫下山去了,没人汲水,山居小院地势高,前后院的井都挖的特别深,汲水就很累人。
这两口井都是他们上山后打的,原本后山就有溪流,但是山路有些难行,惊蛰后又时有蛇虫鼠蚁、林间小兽出没,平安见了几次吓得不行,不敢再去溪边浣洗,又不太会用扁担,起初试了一下,一担水也没挑回来,还把肩膀硌得青紫生疼,堂邑夫每日担水也颇费功夫,这两口井汲水虽有些费力,却已经是最便利的了。
看着平安忙前忙后干这么些活儿,洗这么一大盆衣服,韩燕熙又心疼得不行,“别干了,回头我送几个婢女过来伺候。”
他的平安这么倾城绝世,貌美如花,就应该十指不沾杨流水,只管享尽人世繁华。韩燕熙看着平安那一双白嫩的小手,不禁蹙了蹙眉头,她从前最爱美甲的,指甲留的特别小心仔细,修的尖尖的很好看,还染了颜色,贴了珠钻,装饰的十分漂亮,如今却十指秃秃。
“我家没钱吗?缺你几个破婢女?我就愿意干!我就愿意洗,我就愿意照顾我家长安,她的饮食起居我负责,谁也别跟我抢,谁我也不放心,你不愿意帮我汲水,你就滚!”
平安说着,放下盆子,走过来把傻站在井边不知该怎么做的韩燕熙推开,将水桶无情地扔下井,等水桶灌满了水,便奋力转着轱辘。
韩燕熙一点儿也没防备,被平安推了一个大趔趄,震惊平安力气怎么忽然这么大了?干活儿干得吗?那她得干多少活儿啊!好心疼!
平安瞪了一眼呆愣的韩燕熙,嫌弃厌恶的不行。她心甘情愿照顾长安,甚至以此为乐,她们姊妹情深,一生一世不分离,以后她嫁给郑清了,还要把长安接到自家去。便是将来郑清出息了,府上配了仆人,照顾长安的事,她也要亲力亲为,不假人手。她的长安,只在她面前能真正放松,旁人贴身伺候,只会让长安感到拘谨不舒服,她的长安离不开她,她对长安意义重大,不可或缺。
平安因此自豪,偏韩燕熙不懂。
“……”这不是贱吗?……我也是贱!韩燕熙蒙了好一会儿圈,回过神来:啧,要不怎么我能喜欢她,就爱上她了呢?我俩贱一块儿去了!唉,我俩本该天生一对儿的!奈何造化弄人,她被蒙蔽了双眼,看上了身份下贱的郑清,而不是与她贱气相投的自己。
是的,短短几息内,韩燕熙便对“贱”这个字,有了自己的深刻理解,他认为贱和贱是大大不同的,分境界,他和平安才完美匹配,可惜平安执迷,不肯醒悟。
韩燕熙叹了口气,走回平安身边,平安很自然的把轱辘让给他。
方才平安一出来,太子就急急进屋去看望长安,长安换了干爽的衣服,正端坐在床上梳理头发,刚才平安给她弄得有些打结了。
太子落落大方,坐在床边,顺手拿过梳子。他动作十分轻柔仔细,一点不扯痛长安。
长安看着床镜中的二人,觉得这光景,真如少年夫妻一般和合美满。
外面又传来平安的嗔骂声:“笨死了,你到底会不会汲水!?”
平安准备好了皂粉,棒槌,洗衣板,却见韩燕熙半天没打上一桶水,就火大,过来井边一看,刚才她摇到一半的水桶几乎吊在那里没往上走,里面的水还被韩燕熙这个大傻子晃出去大半桶。
平安何止大失所望,简直气得爆炸,吸了一大口气,暴怒吼道:“快滚吧你。”说着用力推搡韩燕熙,去抢轱辘。
韩燕熙一脸不服的样子,用身体侧面抵住平安,就是不松手,“我会,我马上就学会了……”
从前在灞邑,平安家后院的水井井水充沛,用一根绳子系着一只小桶,往井里一扔,一提,就好,十分方便,以至于韩燕熙一度以为自己最擅长的家务就是汲水。
今日是韩燕熙第一次使用轱辘,轱辘看着简单,其实需要巧劲儿,不然绳子打滑,水桶在井里来回碰壁,卡住,很不好弄,一上手,才知并不是他看的想的那么简单。
韩燕熙刚才是有些挫败感的,但他不是笨人,只是还没弄明白门道,便被急性子的平安嫌弃了,他要此时放弃,岂不是一生钉在不会汲水的耻辱柱上?!这是他断然不能接受的污点。
且他又极其喜欢与平安纠缠,于是……
“你滚,你滚……”“我行,我真行……”“你行,你也滚……”“你看都快上来了,我真会,你看……”“我不看,上来了我也不用你了,你滚你滚……”“我不滚我不滚……”
平安小小的身形,在韩燕熙跟前儿根本不够用的,她像一个疯狂的小狗儿,扭动着身子使劲儿挤着韩燕熙,见挤不开他,就挥拳打他,还趁机掐他拧他。
对韩燕熙而言,平安的力气虽然见长,但到底跟小鸡子啄似的,他们许久没这样闹了,于是在韩燕熙眼里,这根本算不上攻击,全然是亲昵,他心里都乐开花了,只觉得喜欢的不行,越发来劲,正在兴头上,又怎么可能听话的滚呢?
他是无论如何都不愿,也不肯放手把轱辘让给平安的。
“啊,你轻点,好疼的,你如今越发健壮,劲儿太大了,浑身的力气……”韩燕熙假意吃痛,委屈不迭的样子。
“那你还不快滚,打死你,掐死你,拧死你……”平安本来都累了,闻言气得更加用力攻击韩燕熙,忽而微微一愣,气道:“你说谁越发健壮!?”劲儿大,浑身力气???!!!这特么都是形容姑娘的吗?平安忍不住爆粗口!
“啊哈哈哈哈……啊……好痛好痛……啊……君子动口不动手啊……啊……”
痛并幸福!
痛是真痛,幸福也是真的幸福,那种发自肺腑的开怀高兴,叫人万分明朗畅快,韩燕熙只觉得,日子一下子有滋有味,才道:原来有生机有活力,生活才真是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