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的终结 第2章 长安

陈渭安刚要转身出门，发现自己白色T恤上有些褐色斑迹。他伸手一扯：“这是什么？”

小甜甜回答：“您吐的血。”

陈渭安手一松：“有别的衣服吗？”

小甜甜回答：“您只有两套衣服，除了身上这一套就剩斗笠那套了。”

陈渭安：“......”看来我真是很穷。

换好衣服后，陈渭安往前走了19步，扶了扶斗笠，刚要看哪里有门，一抬腿便踩了个空。

然后就是滚动。真滚。

他滚的那是七荤八素，眼冒金星，身边也没个可抓的东西，没一会儿就到了坡底。抬头看才发现，那个蛋立在绿油油的坡顶上。

碧蓝的天空上几缕流云，蛋壳看起来十分高大，只是几乎透明，如果不是陈渭安事先知道那个位置，又十分仔细地看，根本看不到。

“主人，您没事吧！”

陈渭安都要气笑了，他一听到滚动这个词还以为是这个时代的新型交通方式，但还是留了个心眼，万一就是最朴素的滚动呢？所以他只走了19步。奈何百密一疏，还是被狠狠地坑了。

幸好这个坡保养的十分好，绿油油的一片青草跟地毯似的，上面还洒着淡淡的金光，连一块小石子都没有。倒是没受伤，就是晕。

拍了拍衣服，捡起斗笠戴上，一转身，陈渭安忍不住发出一声惊呼。

入目是一片极尽绮丽的晚霞，一轮红日半掩在建筑群后，依稀可看到一角黑色的飞檐。高大恢宏的古建筑群中落满了现代化的高楼大厦，无数轻轨从其中绕出，或呈玉色或呈正青色或呈庭芜绿，如细长的祥云弯曲舒展。

几道祥云穿过金色的全息影像，其中有竖列的古诗词，也有动态的文案。“长河落日圆”旁的玻璃大厦上正在播放裸眼3D广告。在全息影像之上，无数黑色或红色的鸢机飞过。

陈渭安呆呆地看了一会儿，缓缓将视线收回。一阵风吹过，送来沉沉暮钟声。或许是到了亮灯时间，近处的霓虹灯和红灯笼突然依次亮起，由于范围之弘广，速度之迅捷，给人带来极大的冲击。

“这里是哪儿？”陈渭安有些失神。

“长安。”小甜甜回答。

陈渭安猛然回神，这个名字几乎刻在每个中国人的骨头上。他忘了他叫张伟，也不会忘记长安！

可他不是穿越了吗？所以未来的人又把长安这个名字改回来了？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着，想到整座城市的建筑风格。看来这个时代的人崇尚古风，无论是衣着还是建筑上，都完美地将古风和现代融合到了一起。

“咕——”肚子又叫了。

陈渭安叹了口气：“别叫了。”

“主人，我没叫。”

“没说你。”

陈渭安最后扫了眼远处的风景，刚要抬腿右拐，小甜甜开始撒泼了。

“啊啊啊主人您有其他小甜甜了吗！”

陈渭安一怔：“没有啊。”

“我不听我不听我不听您骗人呜呜呜呜呜！”

陈渭安也捂耳朵猛摇头：“啊啊啊我不听我不听我不听！”

小甜甜：“......”

陈渭安拍了拍手，笑道：“跟我斗。”

安静下来后，他往四下一看，这里像是个废弃的公园。自己刚摔下来的土坡旁边有几条长椅，除了中间有几个巨大的窟窿不能坐之外，清理的十分干净。

长椅对面还有一排倾斜的自动售货机，应该是售货机，因为里面有商品。但形状像古代大户人家门前会放的那种石狮子。可能是被强风吹的，就那么一台斜靠在另一台身上，最后那台狮子绝望地瞪眼呲牙，肚子上的霓虹灯也跟没气儿似的只亮了半截。

陈渭安随手扯下旁边的竹叶放在嘴里嚼。这个公园里十分干净，一定是有人清理的，但这些坏掉的售货机和长椅却没人修理。有点让人费解啊。

不过可以确定的是，这里地处偏僻，他在这儿站了这么长时间，连一条人影都没看见。

小甜甜说有人害他，他又躲到这么偏僻的一个地方，现在外面不会有人守株待兔吧？现在他记忆全无，人家在暗他在明，出去不是送死吗？

他靠在竹子上越想越奇怪，我叫张伟，听这名应该是个挺普通的人吧。一个任劳任怨、勤勤恳恳的普通人能得罪谁呢？

为什么要穿越到这个时代，又是怎么得罪了这里的人？不对，是不是先入为主了？我也可能就是这里的人。一个兢兢业业的普通人因为偶然得知了惊天大秘密，遭人追杀。嗯，很合理......不过还有一种可能，我在原来那个时代遭人追杀，我是逃到这里来的。

那这个蛋就是我的？类似时空机的东西？陈渭安看向坡顶，随即摇摇头：“我八辈子没喝孟婆汤也造不出这玩意儿来。”

陈渭安正兀自沉思，旁边响起一道声音：“抱歉，您挡我路了。”

睁眼四顾，没有人影。

“您是迷路了吗，我可以送您出去。”声音从下面传来。

陈渭安低头一看：“谢谢，可是......你是只狗。”

“请不要骂人。”

陈渭安揉了揉眼：“我没骂人，你真的是只狗！”

千真万确！一只橘黄色的柴犬，表情有些傲娇。它张嘴说话那一瞬，陈渭安小脑差点萎缩了。

世界已经发展到这个程度了吗？？！！！狗狗们终于忍受不了人类各种狗王行径张口说话了？？！！

柴犬抬起一只脚：“凡所有相皆是虚妄，若见诸相非相，即见如来。这位公子，我的皮囊虽然是只狗，但这都是虚像，您要通过现象看本质，在我内里其实是一个......”

陈渭安弯腰看它：“得道高人？”

柴犬掷地有声：“打工人！”它说完连看都没看陈渭安，踩着吸垃圾的圆盘扭头走了，嘴里还嘟囔着：“什么人啊，这个班真是一天也上不下去了！”

陈渭安看着它脚下类似吸尘器的东西，突然明白这公园为什么又干净又荒废了。怔愣片刻，连忙吐掉竹叶跑到它跟前，想到自己身上穿着古装，学着电视上作了个揖：“这位......柴公子，我之前走路不小心撞了头，脑子不大好，您大狗，呸，大人不计小人过，原谅在下吧！”

柴犬停下了，看上去似乎很生气：“你才柴公子，你全家都姓柴！”

陈渭安一愣，作揖道：“在下姓张，敢问阁下......”

柴犬昂起脑袋：“我乃三界伏魔大帝神威远镇天尊关圣帝君关宇是也！”

陈渭安：“......”他跨上一步，“巧了，我乃混元修真祖师大慈大悲菩萨荡魔天尊张伟是也！”

柴犬眉头紧锁，像是努力在脑袋中搜寻：“这个称号我怎么没听说过？”

陈渭安心道：当然没听说过，我瞎扯的呗！他又作了个揖，笑嘻嘻道：“关圣帝君你好，那个，我确实迷路了，转了半天都没转出去，您能带我出去吗？”

柴犬依旧眉头紧缩，却微微抬脚：“叫我关宇就好，带你出去可以，不过嘛，”它将爪子冲那一排石狮子一戳：“帮我把它们扶起来。”

陈渭安拍手道：“没问题！”

这群石狮子看起来挺重，实际材质虚浮，里面也只放了些矿泉水之类的商品，陈渭安没费几下工夫就给整理好了。

他叉腰检验了一下自己的成果，抬了抬斗笠，心念一动：“这个时代科技先进，我想遮掩的话，戴个斗笠也没什么用，如果失忆前戴过还容易被人认出来，倒不如扔了。”

他这么想着便将斗笠放到了其中一个石狮子头上，那石狮子虽呲牙瞪眼，却是一副憨态可掬的委屈样儿，斗笠那么一戴，更是添了几分活灵活现的神气。

赏罢他两手一拍，转身邀功：“关宇，你看！”

“走吧。”关宇直接打断他，蹦蹦哒哒往前走，脚下的吸尘器早不知哪儿去了。

陈渭安一言难尽地看着它欢快的小碎步，跟上去问：“你是长安本地人吗？”

关宇专注地绕过竹林，沿着小路往前蹦跶：“什么本地人，长安还有外地人？”

陈渭安一怔。这个时代，城市之间人口不流通吗？不太可能吧？这本来是一句稀松平常的问话，没想到一上来就碰了钉子。陈渭安摆弄了两下头发，笑了笑没接茬。

关宇却忽地转过头,眯细了眼：“你是说从一般时空来的人吧？这都什么年代了你还搞歧视呢，到了长安就是长安人。虽说咱们这里是永恒的，但我时常在想啊，到底什么才算永恒呢？不会变动不会消失就是永恒吗？可我每次想到这儿都跟走到头似的，怎么都没法继续了，”关宇眼神变得忧郁，重新望向远方，“就像长安的边缘一样，没有墙，也不是悬崖，但你就是走不下去了。”

“......”陈渭安瞪大了眼，他好像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什么一般时空？难道还有不一般的时空？长安的边缘又是什么意思？难道这里的时空是有尽头的？

正待思索，只听“咚”的一声，关宇倒在地上，猛烈地咳起来。

陈渭安一惊，连忙蹲下：“狗兄！”

关宇听到陈渭安喊他狗兄像是没听到一样，自顾自地说话，边说还边浮夸地做吐血的动作：“张......张伟，我怕是不行了，等我死后，麻烦你把我送到附近的机器人，噗，管理，噗......中......心......呃。”说完眼一闭腿一蹬，没动静了。

从它身下却伸出一道白色箭头，箭头之上浮现几个大字：图灵智能方向。

“......”原来它是机器狗。

烂演技！

“......”这也太逼真了。

烂演技！

陈渭安正一边凌乱一边吐槽，小甜甜突然插进来：“主人，您还没问到路吗？检测到您快要饿死了呢。”

其实他已经饿过劲儿了，但出于惜命的本能还是立刻将关宇捞起来往外走：“快了快了，你知道图灵智能有多远吗？”

十五分钟后。

在陈渭安爬过无数台阶上了三层马路后，一栋十分新奇的国风建筑出现在视野中。

红墙黛瓦，目测大约六七层，最上层是攒尖式屋顶，屋顶下有低调的金色浮雕，下层却是一面十分巨大的镜子，映着路边的霓虹灯和红灯笼，由于镜子的纵深度产生了无限延伸的效果，热闹中透着种古怪感受，让人忍不住想走进去。

镜子底部一个方正的门口，建筑上部是全息影像，写着“机器人管理中心”几个大字，还有个十分抽象的机器人时不时地冒出来招手，转瞬便化作“图灵”两个字。字体横平竖直，圆劲均匀，似乎是小篆。

门口人来人往，几乎都是束腰长袍，满目的云髻束冠，玉钗风摇，只是个个步履匆匆，脸上一副早八打工人想随时随地噶人的表情。

陈渭安张望了一会儿，问：“这个不会有安检吧？”

小甜甜回答：“有。”

陈渭安吸了一口气。

“不过当您踏入管理中心1公里以内的时候，就已经被里面的安保系统检测到了。”

陈渭安：“......你怎么不早说。”

小甜甜有些委屈：“主人您也没问啊。主人您以后要说出来的，您不说，我怎么知道呢？”

“......”这诡异的台词，谁给编的程序！陈渭安抱紧了关宇，心想既然已经被检测到了，进不进都没区别，为了狗兄，还是进吧！

刚迈进去，便听到有人温声提示：图灵欢迎您。亲爱的旅客，感谢您将我们的工作人员送回，请沿着脚下的指示将工作人员放到相应位置，谢谢。

陈渭安早就看到脚下有一条金色的箭头，弯弯折折地拐到一处类似地铁安检系统的地方，只不过检测机器像个狗窝，白墙蓝瓦中带着点金属光泽。

他垂眸看着关宇，心想：这个时代的人工智能不论是在逼真度还是智能程度上，都已经达到无可比拟的高度了，关宇甚至在一定范围内具有自主思考的能力，这让他实在无法把它单纯当作一个人工智能。

黑色传送带静静躺在那儿。陈渭安将关宇轻轻放到传送带上，低声说：“狗兄，咱们有缘江湖再见。”

传送带缓缓滚动，托着关宇逐渐进入房子内，直至消失。

提示音再次响起：休息厅内有免费的食物供应，您可以尽情享用，再次感谢，祝您生活愉快。

“主人，您有吃的了！”

陈渭安回过神来，摸了摸肚子，又看向旁边的休息厅，突然觉得......自己有点惨。

休息厅内面积不大，三两个客人，一排木质摊位旁竖着一根柱子，柱子上悬一个青布旆子，上面四个大字：“人间至味”。两位大姐身着素衣，正坐在一旁闲聊。

“你去红楼了吗，昨个我过云章桥的时候瞅了一眼，那通天的楼阁好不气派！大殿的门比咱这儿整栋楼都宽呢！”

另一位大姐听了，忙问道：“这么快就重建好了？哎呀，我昨个坐轻轨也经过那儿了，就是那会儿人太多，乌泱泱的，我没注意！”

那位大姐笑道：“能不快吗？咱整个长安的命根子不就是红楼？那大周建工存续上千年，何等威风，就他们那大楼，也得比红楼低上一头呢！”

两人正说笑着，远远地望见一人，皆停住了。

只见一明俊少年款步行来，蓝衣纤长，腰间既无宝剑也无佩环，却似有春风。虽举止有礼，却未语含笑，眉眼间自有一派风流体度。

及到跟前，陈渭安拱手笑道：“姐姐们好。”

两位大姐心道：“好俊的少年郎！”纷纷起身，抄起勺子，招呼道：“来来来，想吃什么跟姐姐说！”

只见那少年垂眸微笑，朝下一指，将手划拉出了残影：“这个这个这个还有这个这个！”他又抬眼亮晶晶地问：“可以打包吗？”

两位大姐先是一怔，紧接着被逗笑了，其中一位直接从旁掏出一个黑色布袋，豪爽道：“来，装满！”

那布袋看似不大，容量却惊人，陈渭安含笑称谢，又将两位大姐夸了一通，这才找了个位置摆了满满一桌子，开始狼吞虎咽起来。一边吃一边在心中感叹，也不知是太饿，还是这里的食物实在美味，要不是现在的当务之急是找回记忆，他还真想留在这儿陪关宇一起打工。

饥饿感渐渐消失了，陈渭安速度慢下来，缓缓靠在椅背上，翘起了二郎腿，嚼着食物，悠悠地望向大厅。

其实管理中心一进门就是服务台，半月状的台形，像块温润的玉，设计看似简约却十分讲究。台前围着挺多人，一开始他没注意，现在静下来才发现，他们个个锦衣华冠，每人腰间都悬一把长剑。

不是法治社会啊......

陈渭安吞咽了一口，问：“这里的人剑术厉害吗？”

小甜甜答：“看他们技术喽。不过剑术不难的，只要站上去就好了，重要的是训练平衡度和与剑的协调度。主人，长安太大了，建议您也买一把呢，要不然......”

“等会儿，”陈渭安打断它，“练剑术为什么要站上去？长安大跟买剑有什么关系？”

“您不站上去它怎么带您飞呢？剑是交通工具呀，您有了剑就不需要用腿走路了。”

陈渭安咽了口夹杂着惊讶和羡慕的口水：“御......御剑啊？”

“嗯嗯。”

他又往那儿看了一眼，将桌上的东西迅速收拾好，背起黑色布袋子准备去前台问路。

陈渭安曾经问过有关红楼的信息，但小甜甜一概不知。自打他从蛋壳里出来，这位就一直如影随形，简直就跟长了他身上似的！如果不是他绑定了什么坑爹系统，也没鬼上身，也没捡到阿拉丁神灯......那这位甜小姐大概率是芯片一类的高科技，类似私人搜索引擎。

在搜索引擎上讳莫如深，多半是高度机密的机构。一系列的古怪经历到现在，红楼越是机密，陈渭安越是觉得，他被迫牵扯进了什么了不得的大阴谋。

现在他什么都不记得，实在被动，不管怎样，这个红楼是目前唯一的线索，所以他非去不可。

陈渭安打定主意，将黑色布袋子两端在胸前斜斜一扯，打了个结，朝服务台直奔过去。

这里挤满了人，吵吵嚷嚷的，陈渭安站到跟前才听清他们说什么。

一位黑衣束发少年双手摁在台面上，冲接待员喊：“我的机器人到底什么时候能修好啊！我有好些数据在它身上存着呢，这些数据关系到股票市场，晚一天股市都会发生剧烈震荡，到时候整个长安的经济都会受到影响！”

另一位紫衣女子喊道：“我们大周的安保机器人怎么还不送来？！没了最优的安保机器人我们就容易遭到有心人攻击，但凡大周有半点损失都会影响人类历史上千年，说不定这件事会直接导致人类的灭亡！”

一位编了满头辫子的男子也喊：“我们三军订的智能追踪系统已经快两个月了，怎么还不到！再晚几天我们人手就不够了，人手不够长安就会陷入混乱，长安乱了人类也就乱了！”

那名黑衣少年还待再说，他旁边身穿淡绿色衣衫的女子拉了他一把：“小天，慢慢来。”

祁小天虽然性格毛躁，但也知道这事儿喊也没用，只好蹙眉让到一旁，托腮等着。

众人七嘴八舌，气氛十分紧张，身穿淡墨色服饰的接待员快速而又不失耐心地一一解答，然后微笑着转向陈渭安：“这位公子，请问有什么可以帮您的？”

所有人齐刷刷看向他。

自打醒过来，陈渭安一直觉得自己是个社牛，直到遇到这群人。他原本是想混水摸鱼，多从这些人口中探听点当地信息，说不定能听到有关红楼的。谁知他们又是经济危机又是人类灭亡的，再想想自己的问题......

面对众人的目光，陈渭安道：“我......问个路？”

众人：沉默。

陈渭安：“呃，我刚刚在公园撞了头。”

继续沉默。

陈渭安：“那个，我替你们把关宇送回来了。”

死一般的沉默。

陈渭安小声问小甜甜：“我现在消失还来得及吗？”

小甜甜：“他们有剑，主人您跑不过的。”

陈渭安：“......”

小甜甜：“不过有其他办法可以缓解尴尬。”

陈渭安：“什么办法？”

小甜甜：“已注射镇定剂帮助睡眠。”

话音刚落，陈渭安感到眼前一黑，咬牙道：“傻逼小甜......”话没说完，就昏过去了。

祁小天看了他一会儿，转头问：“他刚刚是不是骂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