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的终结 第14章 洞箫

蓝色火球占满整个瞳孔，陈渭安甚至可以清晰地看见里面细小的银色芯片，半个小拇指盖那么大，成千上万，呈网状联接在一起，发出极为细小的电流声。

这不是球状闪电。这到底是什么？

来不及思索，他仰面倒下去。蓝色火舌疯狂舔舐着他的衣袍，无数灰烬成片出现，又星星点点的散了。陈渭安还在半空中，火球却再次膨胀，眼见就要将他吞噬！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麻绳忽地缠在陈渭安腰际，猛然一扯，他便如流星般疾速下坠，在山洞中划出一条斜斜的线。

“嘭”的一声，山洞破开个大窟窿，依稀露出建筑原本的样貌，乱哄哄的哭喊声、叫骂声、烈火灼烧声，模模糊糊递了进来。

祝清淮两手拽着麻绳另一端，忽然向窟窿处看去。

临近地面时，陈渭安翻了个跟斗，又向后滑了片刻，将力卸了，俯撑在地面上。此时山洞中已燃起烈火，人仰马翻，乱作一团。

风晦明拎着袍子狂奔过来，他还是第一次亲眼见这蓝色火球，又见陈渭安差点成了灰，更不用说转瞬间便身处火海，一时之间哆哆嗦嗦，双腿一软，竟有些站不住。

“小兄弟你，你没事吧！”

陈渭安衣服已被烧得破破烂烂，一颗心在胸腔里咚咚咚地跳。并不是怕死，而是急切的恐慌。他摇摇头，扯着风晦明的胳膊站起身，还没待立稳，便听祝清淮和祁小天齐声喝道：“站住！”

陈渭安猛地抬头，见祝清淮只匆匆往这儿瞥了一眼，扔下麻绳，提剑向那洞口处奔去，祁小天紧跟其后。他们紧追的方向上，有个模糊身影，手上似乎浮着火焰，只回头看了一眼，便转身逃去。

陈渭安什么都顾不得了，只扔下一句：“你快出去！”说完便拔足追去。

风晦明阻拦不及，紧跟着跑了几步，很快被甩开了距离，在后头连喊不迭。

陈渭安什么都听不见了，耳边只有呼呼的风声和咚咚的心跳声。他跃出洞口，建筑内已遍布浓烟，众人皆是鬼哭狼嚎，呼天抢地地往外跑，各类装饰和智能设备砸落一地，时不时地又从高处砸下巨物，远处似乎有警鸣声。

陈渭安紧盯着祝清淮等人的身影，在人群中左右挪闪，一股莫大的恐慌和喜悦冲击着他的脑海。

佛面青莲出现了。

我有个哥哥。

她一定知道，我要问清楚。

祁小天等人的身影忽地转过墙角，不见了。陈渭安连忙加快脚步，生怕追丢了。

就这么一路追赶，已从楼内奔至外面，陈渭安奔至一棵树下，弯腰撑在膝头，见祝清淮正拿剑指着一人。

那人眉头紧蹙，面露恐慌，连连摆手摇头，还不断地往身上掏东西。

陈渭安呼吸停滞一瞬，顿感失望。

这是个男子。

他直起身走上前去，听那男子大声辩驳道：“我是悟空智能的工程师，那种芯片的操作原理我一看就会，只是不知怎地研发出来的，我正研究呢，你们就气势汹汹地提剑杀过来了，我不跑等着被砍呐！”

祁小天道：“你说当时拿的是芯片，芯片呢？”

男子被噎住了，急道：“那芯片用过一次就报废了嘛！”他伸出左手，摊开来道：“喏，就这摊灰。”

陈渭安拿眼睛往那儿一瞧，只见一摊黑乎乎的东西，也看不出个具体形状，风一吹，立刻散个没影了。

“......”

众人对峙片刻，祝清淮倏地收了剑，拽着那男子就往外走：“跟我去红楼。”

那男子立刻面色惨白，声音都哆嗦了：“去去红楼干嘛，我只是个工程师，这游戏可不是我设计的，要抓也轮不到我啊！”

祝清淮仿若未闻，拽着那男子不放。那男子大声喊道：“你们千峰卫的人目无法度，不但放火烧楼，难道还要杀人灭口不成！”

此时建筑前后已围满了人，从楼中逃窜出来的人和围观群众推搡成一团，数十辆牛车警光大闪，警铃大作，已从空中落下，上百个全副武装的三军人迅速掌控住局面，剩下的直冲进大楼内救人。

祁小天脸色忽变，连忙上前拽住祝清淮道：“清淮，将他交给三军吧，三军态度中立，绝不会徇私。”

祝清淮道：“不行。”

那男子见对方死活不肯放人，又开始大声叫唤：“救命啊，千峰卫杀人啦！”

祁小天急道：“清淮你想想，佛面青莲在长安闹了这么久，如果那把火真是他烧的，曾老和花常为何不作反应？这件事可能不是你想的那样，而且就算这人真是佛面青莲，谭世殊也一直在找他......”

那男子一听对方要以佛面青莲的罪名将他交给谭世殊，立刻剧烈挣扎起来，大声喊道：“救命啊，千峰卫首领杀人啦！！！”

祝清淮面不改色，拽着他往一旁走去。

祁小天久劝不下，忽然立定喝道：“祝清淮，注意你的身份！”

此话一出，祝清淮脚步顿住了。

右边是杂乱的人群，左侧是滚滚浓烟，中间不断有三军的人带着伤员进进出出。四周声音嘈杂不绝于耳。祝清淮立在那里。

陈渭安见她肩膀微微耸动，随即将那男子放开了。

那男子连忙跌跌撞撞地跑开了，跑到陈渭安身边时，却一把被攥住了胳膊。他一口气没提上来，哆嗦道：“你你要怎地！”

陈渭安转过头来，冲他笑了笑，说道：“这火若真是他们放的，何必跟你纠缠？兄台要保命无可厚非，既逃了，就不要乱说话了。”

那男子嗓子里咕哝一声，将胳膊往外一撤，急急忙忙跑了。

风晦明不知从哪里冒出来，正灰头土脸地东张西望，视线扫到这儿，登时一亮，提着袍子狂奔过来，上气不接下气道：“原来你们在这儿！三军动作好快，里头的人都被救出来了！你，你们都没事吧？”

祝清淮立在一旁眼眶微红，祁小天眉头紧蹙沉默不语。陈渭安扯了扯快要露出皮肉的衣服，抬头道：“没事，我就是得快些回去，要不然晚节不保。”

风晦明抹了把脸：“你多大岁数，哪里来的晚节？”

话音刚落，陈渭安肩膀上的一块衣料又不争地脱落了，露出一块皮肤。

风晦明改了口：“是该快些回去。”

祝清淮道：“诸位珍重，我有事先走了。”

陈渭安拱手道：“多谢祝姑娘救命之恩。”

祝清淮微微摇头：“举手之劳。”说完转身便走。祁小天也一一拜别，跟随祝清淮而去。

陈渭安感觉自己身上的衣服要撑不住了，虽是疑窦丛生，却是一句话也不敢多说，拜别风晦明后就捡了条僻静小道，一路狂奔。

谁知那布料就跟逃命似的，他跑得越快，布料逃得越快，一路上跌跌撞撞，又在几家铺子里耽误了些时间，待跑至红楼，身上就只剩零星几块布料了。

此时已是日暮时分，小道士正打着哈欠，挑着灯，刚要推开偏殿的门交接，就见陈渭安衣衫不整，双手交叉挡在身前，神态古怪地从眼前闪过。

小道士愣了一会儿才喊道：“陈公子！”

陈渭安猛地刹住脚，回头才发现讷竹正站在一旁，顿时如见到救星一般，扑过去喊道：“借我身衣服！”

夜渐渐深了。白日的纷扰沉淀下去，园子四下静谧。月亮高高升起，银钩一般，勾出几点疏星。

陈渭安穿一身蓝色道士服，坐在台阶上，托腮望着月亮，嘴里嘟囔道：“什么破铺子，连件现成的衣裳都没有，还说什么量身定做，呸！害得我一路跑回来。幸好天暗了，长安的怪人又多......”他兀自嘟囔了一会儿，又“嘶”的一声，抬手摸向额头。

那道火焰纹还在隐隐作痛，只是金光淡了些。

奇怪，风晦明脸上的火焰纹早就没了，他的怎么还在？莫非是这破游戏出bug，刚好被他踩中了？又或者，他体质与旁人不同？

还有，今日三军来得也太快了些，像是提前收到消息一般。谁给递的消息？祝清淮？还是那金缎子背后之人？

仔细想来，不止这次，上次图灵大楼三军的人也恰好在场。这也太巧合了些。

陈渭安正兀自思索，忽地起了一阵风，松涛阵阵，甚是清爽。

他深吸一口气，渐渐松了心神，托腮闭目，不再思索，这才发觉，这一日可谓是波澜壮阔，险象迭生，这么一遭走下来，身子还真是乏了。

“日落山水静，为君起松声。”陈渭安不知怎地想到这句，低声念了出来。

松声爽籁，静坐半晌，又隐隐有箫声穿林渡水而来，曲调婉转古雅，沉郁呜咽，如诉如叹。低诉中仿若有古塔、长安道，有苍山。

陈渭安身上陡然转冷，身形微晃，心神恍惚，魂魄似是随着箫声，与那古塔苍山连到一处去了。

他抬起头。

远处高楼上，一抹红色身影竖执长箫，吹了半晌，望向月亮，低声道：“倚楼吹洞箫，寄春落梅花。”

“哥哥，我们是不是河流啊？”

“为什么这么说？”

“不是说天上一日，地上一年吗？那在月亮看来，我们是不是跑得很快，就像滚滚流水一样？”

“也许吧。”

那抹红色身影垂下长箫，转身隐入黑暗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