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去秋来,转眼已是他们成婚的第二年。
元承双躲在院中的一棵老槐树后,偷偷望向书房窗牖间的人影。
桃夭忍俊不禁,“公主为何不进去看?”
元承双羞赧地摇了摇头,又回望过去,却发现窗中的人影不见了。
谢景比了个手势,示意桃夭不要出声。
他轻手轻脚地走到元承双身后,伸手捂住了她的眼睛。
元承双扬起一个明媚的笑意,“玄明。”
“入秋了,天气寒凉,公主若是想看,便到书房坐着。”
“我看你写得认真,不愿打扰。”
“这怎么能叫打扰呢?”谢景神情认真,“承双同我不必这般客气,这里不是皇宫,你不需要察言观色,也不需要克己守礼。”
元承双用力地点了点头。
桃夭望着公主、驸马相敬如宾的样子,很是欣慰,她从小伴在公主身侧,在皇宫的数载,公主都不似这般展颜。
公主的性子软糯,心思单纯,起初她还担心,但如今看来,倒是她多虑了,驸马是个风雅有趣之人,二人乃天作之合。
“公子,侯府的信。”
谢景接过信,当面拆开,缓缓扬唇。
“承双,今岁除夕,我们回一趟江宁吧。”
元承双眸光闪烁,“当真?”
谢景颔首,“别忘了传信知会外祖父,莫要让他老人家担心。”
元承双欣喜地应下,“那我去收拾行囊。”
言罢,她快步跑开了,留下谢景在原地望着她的背影,无奈地笑出了声。
朔光二十年除夕,江宁侯府迎来了难得的阖家团圆之日。
堂内的桌案上,摆满了各色美食,冒着腾腾热气。
旧桃符被人利落地摘下,换上墨迹未干的新桃符,窗花样式各异,张贴在府内各处,一派祥和之气。
桃叶渡挤满了小舟,皆是归家的人潮,谢杳等在渡口边,四下张望着。
“二小姐这是在等谁?”
“等我兄长和嫂嫂。”谢杳微微扬唇,“老丈,您今日怎的这么早?”
“挤不过这些客船,人多的连鱼儿都吓得躲起来了。”
谢杳开怀一笑,伸手将老丈搀扶上岸,“老丈,新岁康宁!”
“昭昭——”
谢杳循声望去,远远瞧见兄长在船头招手。
她轻轻点头,待船靠岸,他们下了船后,才缓缓开口:“兄长,公主。”
谢景上下打量了妹妹一番,连连感叹,“昭昭生得愈发俊俏了!”
谢杳略过兄长,径直走向元承双,“公主近来如何?”
二人都很是激动,拉着彼此的手,一直聊到进了府门。
“这才过了几年,就把你兄长忘得一干二净了。”谢景很不服气。
谢杳狡黠地眨了眨眼,“哥哥,你是个大醋坛子吗?”
谢景抬手,掐了掐谢杳的脸蛋,“没大没小,怎么说你兄长呢?”
谢杳瞋目,追着谢景在府内跑了一圈。
“姑姑救我!”
谢景拉住谢弈月的胳膊,故作可怜地晃了晃。
谢弈月无奈地摇了摇头,“都说让你学点功夫,也不至于如此狼狈了。”
谢杳摇身一跃,跳到谢弈月身旁,拦住了谢景的去路,她摩拳擦掌,准备好好同兄长理论理论,却被人拉住。
“阿杳,还是留他一命吧。”元承双难掩笑意。
“行吧,我给公主一个面子。”
谢杳意味深长地笑了笑,蓦地轻轻推了元承双一下,只见她向前一倾,稳稳跌在谢景的怀里。
谢杳见状快步离去,深藏功与名。
谢弈月忍俊不禁,也识趣地默默走开了。
“承双,你没事吧?”谢景低头看向她。
元承双愣怔在他怀中,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没……没事。”
“昭昭是习武之人,力道控制得极佳,应是不会伤到你。”
他的身上有一种很熟悉的味道,元承双目光囫囵扫过谢景的衣衫,发现了他腰间的香囊。
“我送你的香囊,你一直带着?”
谢景挑眉,“你送的,我自是一直带着。”
二人相视一笑,眉目间溢满爱意。
谢杳躲在回廊的墙边,偷偷望着他们,扬起了唇角。
“阿杳在看什么?”
她闻声回头,将来人拽到墙边,示意他噤声。
陆琼宇透过墙上的花窗望向院内,也不自觉扬起了唇角。
“阿杳这是在偷窥。”
“那这么说的话,陆刺史也是在偷窥。”谢杳分毫不让。
陆琼宇拿她没办法,只好用力将她拽走,“看得差不多了吧?陪我去寻点吃食。”
谢杳见好就收,顺便关心起了他的仕途。
“楚州可还待得习惯?”
“楚州风物无甚不同,就是地处沿海,水汽多了些。”
“听起来不错。”
陆琼宇脚步微顿,“我刚说了一句,你就觉得不错?”
“你现如今可比做大理寺少卿时要清闲得多,再加之你的言谈、状态,都能让人瞧得出不同,楚州定是不错的。”
“阿杳观人于微,玉楼佩服。”
谢杳莞尔,加快了脚步,引着他前往中堂。
暮色渐沉,爆竹作响,焰火升空,江宁侯府上下齐聚堂内,饮宴闲谈,好不热闹。
元承双望着眼前一片欢乐的景象,心中感慨,从前她在宫中,觉得陈规繁琐,连守岁都少了些意趣,明明都是除夕,却境况分明,大有不同。
“承双可是想家了?”谢景觉察到她的情绪,用只有二人能听见的声音,轻声问道。
元承双轻轻摇头,“玄明,我们可不可以多待几日?”
谢景颔首,他隐约猜到几分,可惜公主府无法迁至江宁,他能做的,只是给她这几日的欢愉。
上元节后,到了他们该回洛阳的日子。
谢景再三思量,偷偷找来谢杳。
“哥哥有什么事,直说便是。”
“兄长想请你北上,送公主一程。”
谢杳不解,“为何要我送?”
“她喜欢江南,却不得不离开,你若是能陪她几日,或许她还能少几分伤感。”
“好。”
谢杳望着兄长欣喜的模样,也跟着感到欢欣,看来兄长是真的属意永乐公主,如此也好,他们之间总算有一个人是圆满的了。
* * *
下了马车,谢杳拢了拢衣衫,北方的初春还异常寒冷,这些年她久居江南,一时间有些适应不了。
“哥哥?你怎么来了?”
元庆扶住快步跑上前的元承双,让她免于摔倒。
“怎么冒冒失失的?”
“许久不见你,有些心急。”
元庆移开目光,望向她身后。
谢杳见他望过来,落落大方地施礼,“二殿下。”
元庆颔首,“谢二小姐。”
四人进府后,元庆找了个机会,与谢杳单独坐在院中的亭内,寒暄了几句。
几番言谈,元庆发现她只字未提太子。
“二小姐不问问皇兄吗?”
谢杳微怔,元序这个名字,渐渐浮现在她的脑海,让她不免有些恍惚。
“过去的事,不提也罢。”
望着神色淡然的谢杳,元庆心念微动,“谢二小姐当真不同寻常。”
谢杳忍俊不禁,“二殿下何出此言?”
元庆忆及过往,“还记得第一次见到二小姐时,二小姐说,‘名望皆浮华,人不会因其而异’,世人难以堪破的道理,二小姐却能独抒己见,言出必行,怎么会是寻常之辈?”
“谢杳不过是做了谢杳力之能及之事。”
面前的女子坚毅淡然,行事不同于他见过的任何女子,这般绝代风华,深深触动了他的内心。
谢杳身上有他最向往的一个东西——自由,真正的自由不是游历山川江河,而是内心的坦然,是在世道规矩的种种囹圄中,依然能走出一条自己的路。
元庆很是感叹,现在的她与皇兄相比,也不输一二。
没待几日,谢杳和元庆就纷纷启程回去了,他们一南一北,相向而行,公主府紧接着迎来了第三位客人。
“皇兄?”
元承双见到元序时,面上维持着笑意,内心却波涛汹涌,若是再早一些,怕是他们便要遇上了。
“孤顺道过来看看你。”
元承双腹诽:哪里顺道了?
“殿下?”
谢景见到元序也是一惊,向元承双递了个眼神。
“皇兄且在府上多待几日,永乐在洛阳无甚友人,平日这府里也无人前来,闷得很。”
“皇妹此去江宁,可游得畅快?”
元承双大窘,竟忘了太子也是知晓的。
“江宁天青水碧,是个好去处。”
她慌不择言,眼神瞥向谢景。
“殿下是想问昭昭的近况吧?”谢景直言相问。
元序颔首。
“昭昭不在府内,她沿江南下,游历山水去了,现如今应是到了蜀中。”谢景神情认真,“殿下,过去这么久了,还是放下吧。”
元序不置可否,向二人施礼作别。
元承双轻叹,虽然谢景撒了慌,但也是为了他们着想,若是皇兄问她,她也一样会如此行事。
前朝至今,还没有哪个世族能统揽太子妃和驸马之位,他们的父皇亦是断不可能准允的。
既然无缘,何苦执着,更何况谢杳都已经放下了,又何必再让皇兄一个人画地为牢呢。
谢景牵起她的手,“承双,我们出去走走吧。”
元承双回握住他的手,同他并肩出了府。
永宁寺旁,牡丹开得正盛,为春日添了几分颜色。
元承双驻足观赏,月白色的衣裳在花丛中,像是一只蝴蝶,轻盈动人。
谢景凝眸望向她,扬起明媚的笑意。
这世间阴差阳错,福祸相依,也是一种缘法,不然他也不可能遇见她。
谢景心下笃定,他们一定要相偕白首,不负过往辗转,将妹妹的那份遗憾,走到圆满。
元承双抬眸,迎上谢景温柔的目光。
繁花簇拥下,他缓缓向她走来,似春日最盛的阳光,照亮了洛阳的一隅,也照亮了她脆弱敏感的心。
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琴瑟在御,莫不静好。”——《诗经·国风·郑风·女曰鸡鸣》
“既见君子,云胡不喜?”——《诗经·国风·郑风·风雨》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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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第二十二卷·琴瑟在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