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光十三年清明当日,谢杳换了一身淡青色的窄袖襦裙,戴好帷帽,确认无异后,带着棠梨出了门。
马车穿过闹市,向城南的慈恩寺驶去,随着马车行进,路上的喧闹声越来越小,人流也渐渐变得稀疏。
“长安这么多古刹,小姐为何偏偏选了慈恩寺?”棠梨见这一路愈发的荒无人烟,不免有几分担忧。
驾车的小厮掀起车帷,扬声说道:“小姐,慈恩寺到了。”
谢杳见到了地方,来不及和棠梨细说,“待出来后我再告诉你。”
慈恩寺虽在长安城内的东南角,但来此进香的人却并不多,大约是因为最近有陇右来的高僧在大兴善寺译经弘法,再加之其寺殿崇广,可容纳近千人,于是城内的大部分人就都一窝蜂地涌向那里去了。
“这里真是清净。”棠梨轻声感叹。
谢杳摘下帷帽递给棠梨,用只有她们二人能听见的声音,交代她道:“佛前不可佩兵刃,你就在殿外等我吧。”
谢杳进完香,于佛像前跪拜,她双手合十,虔诚祈愿:“祖父祖母在上,孙女如今无法归于江宁,只能在此祭拜,以表敬意,愿祖父祖母庇佑,江宁侯府岁岁年年,安定无虞。”
谢杳缓缓起身,转身走向殿外,她刚迈出门槛就被人用力拽到一边。
“小姐!”棠梨惊呼。
谢杳向她打了个手势,棠梨会意,停下脚步,舒了口气。
谢杳本可以轻松挣脱,却又实在好奇面前这位少女葫芦里究竟卖的是什么药,于是故作一惊,“薛三小姐?好巧!”
“带我去见太子哥哥。”薛蔓儿瞋目望向谢杳。
谢杳忍不住笑出了声,“原来你一路跟着我,是以为我要去见太子殿下?”
“我……我哪有跟着你,你莫要胡说!”薛蔓儿被谢杳的反应弄得有些摸不着头脑。
谢杳一脸无辜地眨了眨眼,她望着神情认真的薛蔓儿,忽然玩心大发,“三小姐心悦太子殿下?”
薛蔓儿被说中心事,脸上浮起一丝红晕,不好意思地侧过头去。她转念一想,又觉得有些疑惑,“谢二小姐可是太子妃,怎得一点都不生气?”
“何故生气?”谢杳神色淡然,“每个人都有选择的权利,选择喜欢谁,不喜欢谁,这些都是旁人无法干涉的。既然无法干涉,又何必在意呢?”
薛蔓儿默默思量,觉得谢杳说得确有一番道理。
谢杳不欲再多耽搁,正色道:“三小姐若想见太子殿下,不必跟着我,直接去找他便是。没有旁的事,我就先回府了,告辞。”
薛蔓儿望着谢杳渐渐远去的背影,喃喃说道:“真是个奇怪的人!”
谢杳倚在车窗旁,任马车外的风景在眸中快速闪过,耳边响起棠梨清脆的笑声。
“小姐,你是没看到薛三小姐那佩服的眼神。你究竟跟她说了什么,让她一下子就改变了态度?”棠梨边说边凑到谢杳身旁。
谢杳轻轻摇头,“没说什么。她虽骄纵,但到底只是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没什么城府。”
棠梨撇了撇嘴,心中感叹:小姐年纪也不大,却要独当一面,肩负起整个家族,当真是不易。
一阵风拂过,吹起谢杳额间的发丝,她蹙眉,面色一改,伸手拽住棠梨的手腕,向她示警。
棠梨起身蹲在车帷后,轻声嘱咐驾车的小厮,然后用手指轻轻拨开车帷,露出一道不易察觉的缝隙,瞄向外面——她们行进的这条小巷很窄,两旁都是些无人居住的宅舍,极易于藏人。
棠梨回头望向谢杳,“小姐,道上无人。”
谢杳心下思量,目光一凛,指了指上面。
还没等棠梨回身再探,车身忽然向下一斜,小厮被甩了出去,扬声喊道:“缰绳断了!小姐小心!”
话音刚落,一群黑衣人从天而降,拦住了她们的去路。
棠梨自窗侧窥探,“小姐,有人来了。”
“把你的短刃给我。”谢杳沉声说道。
“他们人数众多,我们恐怕不好应对。”棠梨心下慌乱,略带颤抖地把短刃递给谢杳,“小姐,你的身手不能轻易暴露!”
“你都说了他们人数众多,你我联手都很难解决,若我还不出手,别说以后,怕是我们现在就会死在这儿。”谢杳用力抽出棠梨手中紧攥着的短刃。
“不知阁下拦车,所为何事?”谢杳扬声道。
“你说呢?太子妃!”一个低哑的声音幽幽传来。
“太子妃?那我可真是乐意之至。”谢杳语调一扬。
“少顾左右而言他!你就是谢杳!”那人急不耐烦地喝道。
“真是荒谬!我乃薛国公府的三小姐,薛蔓儿。不信你可上前来看。”谢杳佯装愠怒。
“姑娘既说自己不是谢杳,何不下车自证身份?”
“我乃闺阁女子,不好见那么多外人的。”谢杳应对自如。
领头的那人与其他几人互相交换了个眼神,觉得可行,就只身走上前去。
车帷被人用剑挑开,戴着帷帽的谢杳端坐在车中,那黑衣人见车上不只她一人,脚步一顿。
“她是我的侍女。”谢杳柔声解释道。
黑衣人望着弱不禁风的谢杳和棠梨,勾了勾唇,半个身子探进车内,伸手猛地掀起谢杳的帷帽。
在他看清谢杳的面容后,脸色骤变,厉声说道:“你不是薛蔓儿!”
还没等他说完,棠梨猛地朝他后颈处一击,将他打晕,踩在他身上跳了出去。
外面的那一伙黑衣人见状,立刻拥了上来,把棠梨围在中间。棠梨抽出腰间的软剑,挑眉一笑,与他们交起手来。
谢杳用马车内备着的披风将领头的那个黑衣人绑好后,用脚一蹬,跳出车外。
她的轻功极好,三两步就跃上了屋顶。从檐上俯瞰下去,每个人的动作都一清二楚,待时机一到,谢杳纵身跃下,扬手用短刃轻松地杀掉了棠梨身后准备偷袭的黑衣人。
那伙黑衣人似是认出了谢杳的面容,瞬时一窝蜂地转去攻击谢杳,一场厮杀就此展开。
没过多久,从远处隐约传来几声马鸣,谢杳迎面的黑衣人猝然倒地。
元序从马上极快地跃下,拔剑向身侧的黑衣人刺去,有了他和苏木的加入,那伙黑衣人很快就被一一制服。
元序扔下手中的剑,焦急地拉住谢杳的手腕,上下打量着她,关切地问道:“没事吧?”
谢杳刚想回答,却忽然面色一变,她猛地抱住元序,转了个方向。
那个之前被绑住的黑衣人头领,不知何时出现在元序身后,他挥起的剑,最终落在谢杳的手臂上,划出了一道长长的口子。
苏木一个侧踢,将那人踹翻在地,他将剑转了个方向,架在那人的脖子上。
“留活口!”谢杳忍着疼痛大喊道。
可惜还是晚了一步,只见那黑衣人头领往剑上一蹭,倒在了血泊中。
谢杳不管不顾地跑过去,她揪住黑衣人的衣领,大声吼道:“是何人派你来的?说!究竟是何人派你来的?”
那人缄口不言,露出心满意足的笑容,然后头一歪,断了气。
谢杳像是被抽出了全身的力气,呆坐在地上。她胳膊上的伤口不断涌出鲜血,染红了整个衣袖。
元序快步走到谢杳跟前,从衣服上撕下一块布条,绑在谢杳的胳膊上,然后将她打横抱起。
“苏木,这里交给你了。”元序交代完,抱着谢杳上了马,策马疾驰而去。
元序一言不发,快马加鞭,将谢杳直接带回了东宫。
他抱着谢杳,边进殿边向侍从喊道:“召太医!快!”
太医院听闻太子有恙,派了好几位太医一同前来,他们匆匆忙忙地赶到,急得满头大汗。
元序见太医一到,连忙拉着他们上前给谢杳诊治。
谢杳望向元序,向他比划了个喝水的动作。元序会意,倒了一盏茶,递给谢杳,谢杳不接,眼神示意他递给太医。
“孙太医,辛苦您了。”元序说着将茶递给了孙太医。
“殿下客气了,这些都是臣的分内之事。”孙太医躬身作揖。
“太子妃情况如何?”元序面露担忧。
孙太医微笑着说道:“殿下放心,太子妃并无大碍。伤处虽未及时处理,但好在伤口不深,日后多加修养,不要沾水,不要提重物,结痂后就无事了。”
在他们身后,几个太医互相张望,恍然大悟:怪不得太子殿下这般担心,原来这位就是当今的太子妃。
太医们离开后,元序坐到谢杳跟前,垂眸望向她的手臂。
“殿下,没事的,太医都说了并无大碍。”谢杳见他情绪不对,故作轻松地说道。
“疼不疼?”元序抬眸,眼中满是对谢杳的关心。
谢杳俏皮一笑,轻轻摇头。
“昭昭,你记住,无论以后遇到何种境况,你都不许挡在我前面。”元序神情严肃地说道。
“这不是没事嘛。”谢杳喃喃道。
元序与谢杳目光交汇,“倘若苏木今日慢了一步,你伤到的可就不是手臂了,而是性命!”
“那我也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你丢了性命!”
谢杳脱口而出。
良久,她继续说道:“太子殿下的命很重要,于大晟,于百姓,都无比重要。”
元序嗔笑,“可是昭昭,对我来说,你的命一样重要。在这世间,人的身份或许有别,但性命不是,每个人的生命都该被好好珍视,无有高低贵贱之分。”
谢杳默不作声,低下了头。
“你先在此休息,待酉时我送你回府。”
元序走后,谢杳扶着手臂,慢慢躺下。
寂静的屋子里,传出一声叹息。
“梨花风起正清明,游子寻春半出城。”——《苏堤清明即事》南宋·吴惟信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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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三卷·梨花风起正清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