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杰奥还是个很小的孩子的时候,总是和它最亲爱的马图一起,马图是一只只有板凳大小的小黄狗,头顶上有一撮毛翘着,抹也抹不平。现在它正张着嘴,吐出红色的舌头,一摇一摆地跟在小主人身后。现下安杰奥正要去村边一口老井打水。这口深不见底的老井据说历史悠久有一百年的历史了,但它仍然像从前那样青春,汩汩地喷发着自己的生命。这时安杰奥才10岁多一点,和普通孩子一样穿着短到腿肚的裤子,跑得比风还快。他想着爷爷的嘱咐——打完水就可以吃上香喷喷的甜乳酥,胖嘟嘟的小圆脸生出比蜂蜜还要甜美的微笑。
“喂!安杰奥!你要去哪里?这么急匆匆的?”邻居家的杰夫问,他脸上零零散散的小雀斑极为醒目。
“打水呀!”安杰奥头也没抬地回答,天上还飘有一大块雨云,云朵相互衔接不见一丝缝隙,在巨大的肥胖的云彩上,仿佛被虫子蛀了几个洞,阳光正从“虫洞”中穿出,洒得地面全是一片金色。
“安杰奥,陪我玩吧?”杰夫说。
“我不要!爷爷还等我回家呐。”安杰奥回答。
“那口可怕的井啊……安杰奥,你还是不要去的好!”杰夫双手交叉朝脑勺后枕去。
“为什么?”安杰奥在这口井打了那么长时间的水,可从没听别人说什么,略微好奇。
“呐,安杰奥,我可是听说井里有怪物,你要小心哦。”
“怪物?哈哈……”安杰奥顿时大笑起来,这是哪门子怪事啊?打水了好久可没有见过有什么怪物。
“是真的哦。”杰夫说,“我是听马修斯说的,在井的深处藏有一个怪物,谁也没看过长什么样。”
一阵风吹过发出低低的哨子声,好似有人在低喃。
“我不听你说了,杰夫!我要赶紧打水去。”说着安杰奥拎着水桶急匆匆跑向老井。他跑出的步子跟在风儿的身后,扬起一层风沙。
“井里有怪物?”安杰奥大笑说,他的声音里充满了质疑。
老井旁边这口长着几棵青绿色的杂草,还有零散的几棵被来打水的人踏坏了,蔫呼呼地贴在路面。
他靠在井边仰望着天空裹在一起的云朵,紧紧地拥抱一起,好像在那云层深处藏有一座城堡。太阳光火热地贴在云片上,滚出一片金边,再不久以后太阳即将藏进黑夜里,替代的是一弯猫爪子抓破的月儿痕。
夏季的风吹起来有些湿热,安杰奥的小汗衫黏在被汗水浸湿的身体上有一种说不出的恶心感,他想赶紧打完水回去。
他将水桶挂在挂钩上,摇着轱辘。井边有只小鸟休憩着,见安杰奥过来,慌乱地逃开了。安杰奥盯着逃跑的小鸟,大声笑着,他的声音越来越大,以至于身体开始倾斜,轱辘的滑绳绊着他的手,将他拖进河神的怀抱。安杰奥还没来得及挣扎,他已经跌入了井底。他伸出头,张口呼救,水却像海藻一样堵住了他的口,蒙住了他的双眼,塞住他的双耳。
“孩子!你是来给我做伴的吗?”安杰奥好像听见有个声音在对他说。他想呼救,从水底伸出一双漆黑的爪子,使出怪力般的劲恶狠狠抓住他的腿。在他身体下方的最深处又仿佛传出凄厉的哭声:“你们为什么要离开我?为什么要逃开?”安杰奥惊恐地要踢开腿,可是他的双腿被牢牢地卡住,无法动弹。井水划开几道破痕后终于又合上,安杰奥坠落到黑暗而冰冷的世界。
这不幸的消息传进安杰奥的亲人的耳里,他们捶胸顿足,拉扯着自己的头发,懊悔不已。他们想着去打捞安杰奥的尸体,可是自从安杰奥落井后井底发出一声又一声野兽般的吼声,人们听到声音后都说这是从地狱的恶魔声,没有人敢下井。
轱辘井被盖上了盖子,从此那口永久不枯的泉水枯竭了,人们渐渐遗忘了那口老井。
只有安杰奥的小狗马图天天去井旁哀悼它亲爱的小主人,它白莲花般的小爪子搭在灰褐色的井盖上,用渴望的眼神凝眄小小的方寸,它的眼泪滴在了井盖上,透明的液体湿了一大片,它就这样天天来看着小主人,不久一支白色的莲花从井里穿过井盖生长着,它越长越大,甚至将杉树的高度也给比了下去。当它探出白色的花蕾时,连村外的人也得到了这个稀奇的消息,他们赶去张望,只见白色的花蕾缓缓张开,安杰奥正坐在花蕾里,安杰奥的爷爷看见不知所措的安杰奥,激动地将他揽入怀里老泪纵横……
安杰奥又活过来了,他像从前一样快活。
至于井里的到底是什么,安杰奥也说不清,他说自己好像做了一个梦,去了一个奇异的国度,有一个穿着黑衣服银发的女子坐在鲜红色的珊瑚上,她的一双腿嵌在珊瑚里,好似一体般。她将安杰奥塞进自己的一只长有吸盘的手心里,唱起了安眠曲,安杰奥沉沉地睡在她的掌心里,忘记了一切,直到小狗的眼泪滴入井水……
“这就是爱吗?”好像银发女子轻轻地说道,她的眼眶内滚出了一滴眼泪,从她的掌心开出一根光柱……
“那是胡安娜。”一个人说。
胡安娜是这里一个猎户家最小的女儿,到了出嫁的年龄嫁给了一个铁匠,她却爱上了水神,水神也同样爱着胡安娜,用最美丽的语言盛赞她,用最甜美的语言给她美好的希望。为了追寻他,她跳进井里想与爱人永远在一起,却没想到成为井里长相丑陋的女怪,她绸缎般的长发由黑色变成了枯白色,她月亮般迷人的双眼布满一片令人可怖的鲜红色,她能跳出婀娜舞姿的双腿化成了礁石。这一切因为她的丈夫诅咒所致,他憎恨自己的妻子不守贞洁,爱上别人。这段恋情没有如胡安娜所愿,水仙爱上了另一个人类女孩,并要和她相守,盛怒的她杀死了情人和他的新欢,变成了水底的一个怪物,年复一年等待救赎的她又情不自禁地诱惑靠近井边的人,再杀死他们。直到安杰奥落入井中,胡安娜怀抱着年幼的孩子,心情复杂地哭泣着,她的哭声唤起了井水的咆哮声,不停地拍打着井边。马图的泪水好似一滴神液,褪去了胡安娜的仇恨,她在井底看着马图,发出了一声叹息。
有人认为绝望是一把刀,刺入了自己的躯体便无法存活,也许,它刺中的仅仅是表皮,而非你的动脉……(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