缠绵业[杨戬] 第4章 花开缘起（4）

“呜呜呜……”哮天犬圆溜溜的眼睛，可怜巴巴地看着杨戬，咬着他素净道袍的下摆，哼哼唧唧，极为不舍。

“你跟了我这么久，难道不知我最讨厌婆婆妈妈的儿女情长吗？”杨戬摸了摸哮天犬的狗头，虽是训斥，却还有点宠溺。

“恕属下多嘴，真君还是带哮天犬一同下界吧！”梅山六圣之一朱子真苦言相劝。

玉帝的圣旨，虽然规定了不许任何神仙跟随护法，但这其中，并不包括二郎神的爱犬哮天犬。

这倒是留下了一个可以运作的口子。

自从玉帝准奏了杨戬自贬下界的参本之后，天庭上对杨戬的议论也都偃息了。

哮天犬要不要跟着也下去，众神也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毕竟，当神仙的，如果跟一只狗过不去，那就实在是太小肚鸡肠，反倒落了下乘。

起初得知杨戬要重入轮回的消息，梅山六圣都愁眉苦脸，只有哮天犬很高兴。它喜滋滋地想，主人一定会带着它走。管他劳什子司法天神，只要和主人在一起，去哪都行！到下界玩耍更好！胜过闷在这处处都是规矩的九重天上！它一只狗，都找不到洞可刨，实在闷得慌！！

杨戬却告诉哮天犬，本次重入轮回，他不会带任何人下去，包括哮天犬。

“真君，这不好吧，下世一切都是未知，我们这几个不中用，无法陪真君历劫，好歹带上哮天犬啊，万一真君遇到了危险，它也能保护真君！这也不算违背玉帝旨意啊！”梅山六圣纷纷相劝道。

“汪汪！”哮天犬急得围着杨戬的尾巴团团转，“主人，主人，你就让我跟着你下去吧，哪怕收了神通，变成一条凡狗就是了，我不要留在九重天上！！你不在，我要活活闷死了！！”

“就是就是，哪怕哮天犬变成一条凡狗，跟着真君历劫，我们也好放心些，若是真君的元神若是受到一丝一毫的损伤，那可太得不偿失了。”

“胡闹！我主意已定，你们休要再议了。梅山六圣，我不在的这段时间，你领着一千二百名草头神，切记要盯住魔界的一举一动。”杨戬板起脸呵斥道，“我仔细想来，那青妖蛟道行虽深，却是个夯货，以他的能耐，如何能练就那法宝乾坤袋，这恐怕有高人指点。你要们密切盯住三界四洲的动向，切记！”

梅山六圣只好领命：“属下遵命。”

“主人，主人，我呢，我呢，我不管，就要跟你一起下去。”哮天犬依旧在地上撒泼打滚，反正它就是一个圆毛畜生，不用讲理，耍赖就行。

“你给我在天上好好呆着！好好给我找找那灵瑞仙君的残魄，天上地下，哪怕他只有一分魂魄，也得给我找回来！”杨戬口气虽然严厉，手上却捋着哮天犬的毛。

灵瑞仙君的元神和真身一同灰飞烟灭，但他坚信，这世间万物都有形有迹，哪怕是化成了一缕青烟，只要让哮天犬嗅到了一丝一毫的残魄，用他的法宝宝莲灯，也能重新结了魂魄。

这也是他让哮天犬留在天上的用意。

他心中也知，玉帝的旨意大有文章，留了一丝余地。但是，只要他带上了哮天犬，梅山六圣就能处处保护他。

但如此一来，他下世历劫的危险大大降低，却违背他在发下的大愿，那么本次下世历劫，也就没有任何意义了。

凡尘俗子，认为天道有常，有些事会发生，有些事绝无可能。然而，在拥有大神通的上仙眼中，这世间万物，应道而生，没有不可能，只有你愿不愿意付出相应的代价。

天上众神皆认为，那灵瑞仙君是得了佛祖讲经的机缘，幻化成仙的优昙花，如今形神聚散，仙缘已尽，那么他杨戬就无中生有，重结仙缘。至于付出的代价，那便是身为上神绝不会做的事——以凡胎下世历劫，以命偿命。

这便是他对三清道祖发下的心愿，不惜一切代价，为灵瑞仙君重缔仙缘，了结因果。

……

但凡神仙下凡应劫，由天官拟个方略，照例执行就是。如今都有些现成的套路，比如说什么体察民情、悟道飞升、斩妖除魔、显圣点化、转世应厄、超脱苦海、斩断情丝等等，就跟下世的戏本子一样，各种套路，应有尽有。***

天上神仙凡心偶炽，想要下凡应劫，也都从这套方略里选一个，按照写好的方略体验人生就行。为了防止出现意外，天庭也会安排神仙全程为之护法，避免出现意外。最后神仙渡劫完成，重列仙班，大家皆大欢喜。

但此番二郎神情况极为特殊，不允许任何人护法，兼之这二郎神仇人众多，那些大妖魔头们若是知道杨戬下界了，全都打上门去了。因而，为了保护杨戬的踪迹，他本次下界应劫没有按照现有的方略，全凭天道，谁也猜不到。

这一下，天庭上那些不服气的神仙，也都心服口服。全凭天道，又无任何人护法，四十九世应劫后，这杨戬能不能重列仙班，都说不定。

……

天庭，西天门，转轮台。

为保安全，杨戬下界应劫，隐秘行事，因而并无旁人送别，甚至连哮天犬和梅山六圣，都没来送别。

杨戬封存了所有的神通、法宝，头也不回地就往前走，从转轮台跳下，便重新入了六道轮回，一切从头开始。

“真君且慢。”身后响起一个女声，回头一看，却是太阴真君，结璘上仙。

杨戬有些惊讶，竟然是她？她怎么知道的？

“是我央求王母娘娘，特别准许我来送别真君。”结璘望了杨戬一眼，面靥浮上两团红晕，小声说道：“我……我知你要下凡应劫，连夜亲手缝制了一个璎珞，可保平安，真君不要嫌弃，还请收下。”

她递来一个璎珞，针脚细密，一看就知不是凡物，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下面隐隐有一层乌青，可知是连夜赶制出来的。

杨戬并不接过璎珞，淡淡道：“抱歉，我不能收下。”

他若收下了，便违背了他先前的诺言，而且，会暴露他的行迹。

被拒绝了……结璘上仙羞红了脸，低着头，说不出话来。

“若上仙无事，我先告辞了。”杨戬大步流星，踏上了转轮台。

“杨戬，我会在天上等你的。”结璘上仙望着杨戬的背影，似是自言自语道，她那双清冷眸子，写满了倾慕。

也不知这一句，杨戬有没有听到。

……

天上一日，人间一年。

九重天上已过了一年，地上已逾三百年，白云悠悠，斗转星移，这千余年来，风水轮流转。这皇位，今日张家坐，明日李家坐，但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算起来，二郎神杨戬下界渡劫，已历经数十次轮回，为男，为女，为贫，为富，失去了所有神通和法力的他，尝尽了人生八苦，沾染了因果，不过如落叶般飘零，一无所有。

时逢下界饥馑灾年，世事艰难，百业凋零，唯有寺庙道观香火旺盛。饿着肚子的老百姓们跪在神像面前，乞求得神仙护佑，他们哪里知道，这九重天上的神仙为寻长生大道，清净无为、不昧诸缘，不沾因果，不理人间疾苦。

否则，这普天之下，为何不见神仙菩萨显圣，救苦救难？

“娘，别拜了，那些神仙菩萨都是睁眼瞎，他们不会管我们的死活的。”一个五岁孩童，拉扯着跪在蒲团上不断磕头的娘。

这孩童的声音不大不小，刚好庙中的香客和尚们都能听得到。

“去去去，哪里来的穷鬼，赶紧滚出去！连香油钱都不捐，还想菩萨保佑你们娘俩儿？做什么美梦！”一个胖和尚，将那对母子轰走。

那妇人身子孱弱，一看便知是个有病的，被那胖和尚推搡着，差点摔倒。

“秃驴和尚，别碰我娘！”那孩童年纪不大，气性不小，照着那胖和尚的手“吭哧”就是一口，留下两行齿印。

“哎唷，你个臭小子，是狗托生的啊！”那大胖和尚，吃痛哀嚎了一声，将那孩童用力地甩了出去，气狠狠地关上山门，扭头走了。

“狗儿，狗儿，你没事吧，咳咳咳……”那妇人见儿子被摔在地上，连忙将他搂在怀里，仔细查看。

原来这孩童，小名叫个狗儿，这是穷苦人家为了孩子好养活，起的低贱名字。

“娘，我没事。”狗儿一扭轱辘爬起来，扶起他娘，“倒是你，咳嗽好点了吗？”

那妇人又连声咳嗽了几声，“娘好点了……狗儿，咱们回家吧。”

狗儿年纪虽小，看见他娘这幅模样，却也知道了什么，什么也没说，强忍着眼中的眼泪，“嗯”了一声。

狗儿和他娘相依为命，只靠着三亩薄田过活，哪料遭遇了旱灾，田里颗粒无收。日子本就难过，偏偏娘操劳过度，患了肺痨，花钱看病，也治不好，反倒欠了一屁股债。走投无路之际，只能去庙里烧香拜佛，乞求菩萨垂怜，保佑他们孤儿寡母。

童言无忌，狗儿的一句“神仙们都是睁眼瞎”，道破了天机，神仙们为求长生大道，不沾因果，太上忘情，又怎会理会下界百姓的疾苦？

狗儿娘撑了三日，最后油尽灯枯，撒手而去。

五岁的狗儿便成了孤儿。他无依无靠，饿得皮包骨头，每日乞讨为生，和野狗们争抢吃食。他浑身脏兮兮的，唯有一双眼睛极为明亮，虽是稚嫩，却透露着一股杀伐之气。额间一抹淡红胎记，仔细端详，像是一只闭着的眼睛。

狗儿到处流浪，受尽屈辱。这日，他在相国寺外乞讨，被出游上香的员外大小姐瞧见了，心生可怜，便赏了他半钱银子，并一盒点心。

狗儿高兴极了，有了这半钱银子，一个月都不用挨饿了，哪料他却是被几个老乞丐盯上了。他们堵住狗儿，贼眉鼠眼笑道：“小兄弟，你一个人，使不了恁多银子，快快交出来，爷爷们好替你保管着。”

狗儿警惕地看着这几个人高马大的大乞丐们，龇牙咧嘴道：“我不！”

“嘿！臭小子，不识抬举，今天就好好教训教训你！”

那几个乞丐朝着狗儿就拳打脚踢，幸而狗儿生得矮小，身子灵活，在他们□□钻来钻去，倒是将他们几个都挤作一团，你打我，我打你，哎呦了几声。

“臭小子！今日我要打死你！”

狗儿想要逃，却被一个大汉拽着领口，像拎小鸡似的拎了起来，眼看着碗大的拳头就要砸向狗儿的脸蛋，忽然，有一柄洁白的拂尘如春风般扫过，那大汉仿佛被千斤顶过一般，重重跌倒在地。

“哪里来的牛鼻子！少管闲事！”那大汉还要纠缠不休，却被身后几个人拦住，叫嚷道：“是青城山的李珏道长！”

“李道长饶命，李道长饶命！我们这就滚，这就滚！”

几个大汉屁滚尿流地跑了，摔倒在地，浑身是泥的狗儿仰着头，十分警惕地看着面前的道长，如今的他，不相信任何人。

李道长却冲着他微微一笑，不顾污秽，将狗儿扶起，“孩子，你愿跟我上山修道去吗？”

“修道能吃饱饭吗？”他警惕地问道。

“不仅能吃饱饭，而且你若学成大神通，这天上地下，便不必受任何人侮辱。”

“我要学，我要学！师父！”他倒是精乖，立刻改口叫师父。

“呵，孩子，你叫什么？”

“回师父，我叫李狗儿。”

李珏扶须笑道：“狗儿这名字，实在低俗。今日你既拜了我门下，为师便重新给你起个名字吧。”

李珏用指尖，轻轻点了一点狗儿额间那淡红色的胎记。

“你有宿慧，却被尘世因果蒙蔽了光辉。欲成大道，必要了断尘缘，正本清源。以后你的名字，就叫李清源。”

***下凡应劫的这一段内容引自马伯庸的小说《太白金星有点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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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花开缘起（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