缠绵业[杨戬] 第37章 高处不胜寒（5）

启明殿，所有人都正襟危坐，表情严肃，苦大仇深——除了乔昙儿，他装出一幅正经模样，但心底偷着乐。

织女脸色很难看，瞥了一眼众人，扭过头对着伯蓉蓉说道：“这孙猴子就是只猴子，让他当弼马温已经是天恩浩荡了，还不知足，真反了他了，畜生就是畜生。”

她的声音不大不小，刚好启明殿的人都能听到。

伯蓉蓉有些尴尬，却也不敢反驳织女，只附和着笑，“就是，就是……”

沈岫神色常常，仍低头看着玉简，乔昙儿听到那句“畜生就是畜生”，心头邪火大起。

“孙悟空是美猴王，不是畜生。要不是你们逼他做那个劳什子弼马温，当众羞辱他，他也不会反下界去！他这么做，都是你们逼的！”

如果乔昙儿有种，他就应该站起来，大声说这句话，但他没种，懦弱，怂，只能老老实实坐在凳子上，强忍着，后槽牙咬得咯吱咯吱地响。

“小乔，把这份报销送到财神殿去。”沈岫突然开口说道，乔昙儿只好站起身来，走至门口，撞见急匆匆进来的李长庚，老头的拂尘都炸毛了，看来情况不妙。

李长庚拂尘一扫，瞥过启明殿的众人，“孙悟空反回花果山了，玉帝对此事大怒，封托塔天王李靖为降魔大元帅，哪吒三太子为三坛海会大神，即刻兴师下界，捉拿孙悟空。”

“好，好的很！就该把那只猴子抓回来，好好教训一顿！”织女一听，竟鼓起掌来，眉飞色舞，高兴极了。

李长庚眉头微微一皱，瞥过织女，却也没说什么。

伯蓉蓉很是无语，轻轻拉了拉织女的袖子，“殿尊还在呢……”

她的言下之意，是当着李长庚的面，不要表现地那么高兴，毕竟招安孙悟空是李长庚亲自下凡干的，如今闹到这个局面，岂不是打了李长庚的老脸吗？

一听要派兵捉拿孙悟空，织女高兴极了，哪里还顾得上这个，笑得眼睛都没了，前仰后倒，拍手道：“有托塔李天王和哪吒亲自出马，还怕抓不回来一只猴子？嘻嘻，这九重天的规矩，是得好好地立一立，免得有些不着四六的人，天天想着蹬鼻子上脸呢！”

谁不知织女话中有话，其他人都拿着眼觑着沈岫，沈岫却依旧低着头看玉简，不言语。

李长庚对眼皮子底下的明争暗斗也懒得管，踱着步子走回到他的公案前，不知怎的，他今日的背影看上去，疲惫极了。

……

乔昙儿失魂落魄地来到财神殿，递交的玉简都搞错了，被财神殿的小童好一顿训斥，他一句也没听进去，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完了，孙悟空这下彻底完了。

他伤心极了，抬起袖子，擦了擦眼角的泪水。

骂得正欢的仙童瞧见了，吃了一惊，“我就说你这么两句，你就流眼泪，你可真不经用。”

天庭衡量低阶神仙的标准，就是经用，虽说这个词是形容东西的，说起来，都一回事。

那童子自己也觉得没趣，冲着乔昙儿摆摆手，“好了，这次就罢了，下回记得按照规矩办。”

乔昙儿失魂落魄地回到启明殿，进去之前，他擦了擦眼泪，他不想被里面的人瞧见他哭了。

天庭上所有人都盯着这场战役，千里眼顺风耳将战报用玉简频频传递回来，群发众仙。

“李天王与哪吒回到毗沙门，点起三军，帅众头目，着巨灵神为先锋，鱼肚将掠后，药叉将催兵。这阵容端地十分豪华！”

“众将已经出南天门，径来到花果山。选平阳处安了营寨，传令教巨灵神挑战。”

他们这么做，无非是笃定志在必得，向众仙频频发捷报，其实是为了日后好邀功，谁的名字要是能在捷报里出现了，便是大大出风头，日后得了赏赐，抵得上千年修炼。

“巨灵神乃开路前锋，在水帘洞外邀战，对妖猴孙悟空喝道：“今奉玉帝圣旨，到此收降你。你快卸了装束，归顺天恩，免得这满山诸畜遭诛；若道半个‘不’字，教你顷刻化为虀粉！那孙悟空仍不知好歹，俩人对打起来。”

看到这条玉简，乔昙儿紧张地咽了咽口水，听闻这巨灵神端地巨大无比，耍得一柄宣花板斧，力大无穷，可举动高山，劈开大石。

虽然孙悟空本事大，但他身量小，如何能和巨灵神对抗？唉，唉……看来是不成了。

织女嘻嘻一笑，“我觉得倒也不用巨灵神出马，派几个天兵天将去就得了，搞这么大阵仗，真真是浪费了。”

这时，众人玉简中又传来一条飞讯，和上几条极尽浮夸风格大为不同，只有简单的一句话，“巨灵神的宣花板斧断成两截，被孙悟空打败了。”

乔昙儿心中掀起一阵狂喜！！他杏眼圆睁，仔仔细细看了好几遍，没错，是孙悟空打败了巨灵神，不是巨灵神打败了孙悟空！

他在心中狂喜喝道，好猴王！！！

织女脸色变得极为难看，“我瞧巨灵神就是吃得太胖了，胖的都走不动路了，才会被一只猴子给打败，哼！反正还有李天王和哪吒三太子呢，怕甚么！”

乔昙儿闻言，收敛了笑容，复而焦虑。是啊，还有哪吒三太子呢，谁人不知，这九重天上，哪吒最是能打的，又是个下手极狠的，狠起来，连他爹托塔李天王都追着杀。

又有飞讯传来：“哪吒太子甲胄齐整，跳出营盘，撞至水帘洞外，与妖猴孙悟空激战起来。”

打起来，又打起来了，乔昙儿的心又被攥紧了，他只希望，猴王不要受伤，说实话，败在哪吒手下，不丢人。

一条条飞讯紧接而至：“哪吒三太子亮出斩妖宝剑，那妖猴胆大包天，竟说要任由太子砍！”

“太子奋怒，大喝一声叫：“变！”即变做三头六臂，恶狠狠，手持着六般兵器，乃是斩妖剑、砍妖刀、缚妖索、降妖杵、绣球儿、火轮儿，丫丫叉叉，扑面来打。”

“妖猴竟也会变化，变成三头六臂，手中的金箍棒变成三条，二人厮杀起来，极为激烈。”

“三太子与妖猴各骋神威，斗了个三十回合。那太子六般兵，变做千千万万；妖猴手中的金箍棒，变作万万千千。半空中似雨点流星，未分胜负。”

“……”

一条条玉简如雪花般发了过来，整个启明殿极为安静，似乎众仙都忘记了呼吸，就连咋咋呼呼的织女也安静下来，脸色越来越难看。

“那妖猴在混战之际，拔下一根毫毛，化作替身，真身却赶至三太子身后，太子正使法间，躲闪不及，被他着了一下，负痛而走，只得收了法，败阵而回。”

这条玉简发出后，不过几息的时间，立刻灰飞烟灭，玉简上一片空白。

这是灵霄宝殿的大能使了“遮天术”的大神通，九重天上能这么干的，只有王灵官一个人。

不过，即便是这条玉简灰飞烟灭了也没用，此时此刻，天庭上所有人都盯着，想必都知道孙悟空打败哪吒一事了。

乔昙儿呆掉了，他太过震惊，以至于连笑都不会笑了，他茫茫地看向对面的沈岫，沈岫一改平静，此时也是一脸震惊。

这就像是一场豪赌，所有人都站在了哪吒一方，没有人会赌孙悟空赢，就连乔昙儿也是。

换言之，整个天庭都输了，而且是输的极为彻底，毫无颜面，底裤都给孙悟空扒下来了。

织女猛地站了起来，撞倒了椅子，发出的“咣啷”一声，脸色铁青，二话不说，踩着一朵祥云就走了。

她就这么走了，李长庚丝毫不介意，“呵呵……”他似乎轻声一笑，用拂尘掸了掸道袍，大袖一甩，飘然离去。

……

赌，就有输赢。

但对于庄家来说，无谓输赢，所有人都是筹码，都是棋子，能用则用，无用弃之。

孙悟空一举打败了巨灵神和哪吒，他便摇身一变，从一颗弃子，成为一枚极为有用的棋子。

换言之，自他上了九重天后，就已经入局。

李长庚下了祥云，步行至灵霄宝殿，众神仙武将乱成一团，叽叽喳喳，闹哄哄的，将清静的灵霄宝殿，弄成了凡间的菜市场。

文曲星瞧见太白金星来了，立刻凑上去，掩着袖子低声道：“老李，你听说了吗？那猴子吵着要玉帝封他做齐天大圣呢，如若不然，定要打上灵霄宝殿哩。”

李长庚“嗯”了一声，没搭话。

“老李，这事你怎么看？你不是最了解那猴子吗？他真有这么大本事，哎哎你说哪吒怎么就败了呢？他是不是放水了？”文曲星不依不饶，拉着李长庚絮絮叨叨。

“斗战一道，我不大熟，你还是问武曲星吧。”李长庚上前走去。

“哎哎，老李，你别走啊——”文曲星还要追上问，但玉帝来了，只好作罢。

玉帝高高在上，坐在御座上。众仙各自回到班部之中，垂手敛息。

李天王满脸愧色，上前启奏道：“臣等奉圣旨出师下界，收伏妖仙孙悟空，不期他神通广大，不能取胜，仍望万岁添兵剿除。”

玉帝道：“谅一妖猴，有多少本事，还要添兵？”

哪吒上前奏道：“望万岁赦臣死罪！那妖猴使一条铁棒，先败了巨灵神，又打伤臣臂膊。洞门外立一竿旗，上书‘齐天大圣’四字，道是封他这官职，即便休兵来投。若不是此官，还要打上灵霄宝殿也。”***

众仙大惊，交头接耳。

李长庚侧眼微觑，瞥了哪吒一眼，三太子就这么明晃晃地将此事嚷了出来，后头可就没什么回旋余地了。

玉帝闻言，惊讶道：“这妖猴何敢这般狂妄！着众将即刻诛之。”

殿上立刻有武将出列嚷道：“我愿意带领西方七宿，下界捉拿妖猴！”说话的人是白虎神君，他是司掌兵戈的战神，监兵神君，他出面征战，合情合理。

“臣愿往！”

“臣愿往！”

“臣也愿往！”

灵霄宝殿上传来此起彼伏表忠心的声音，极为热闹，李长庚暗自冷笑一声，只可惜，这忠心，表错了。

他从班部中闪出身来，奏道：“回禀陛下，那妖猴只知出言，不知大小。欲加兵与他争斗，想一时不能收伏，反又劳师。不若万岁大舍恩慈，还降招安旨意，就教他做个齐天大圣。只是加他个空衔，有官无禄便了。”***

众仙大为震惊，像是看陌生人一样看着相处几千年的太白金星，这老头到底在说什么？

玉帝道：“怎么唤做‘有官无禄’？”

金星道：“名是齐天大圣，只不与他事管，不与他俸禄，且养在天壤之间，收他的邪心，使不生狂妄，庶乾坤安靖，海宇得清宁也。”

众仙对李长庚投以鄙夷的眼神。

当初，这猴子就是他招安上来的，如今闹出这么大的事，他又出馊主意，还想往回找补，真是脸皮忒厚了！金星老头是不是年纪大了，脑袋不好使了？那干脆直接告老还乡得了！

站在御座旁边侍立的王灵官似是无意地扫过李长庚一眼。

灵霄宝殿上陷入了短暂的安静。

李长庚低着头，手心也沁出汗来，老实说，他把后面几千年的仙途都押在这上面了，赌，就有输赢，他当不了庄家，只能当一枚有用的棋子。

玉帝端坐在御座上，垂眸扫过众人，“依卿所奏。”话毕，起身离开。

灵霄宝殿上，所有人都震惊了，张大嘴巴，说不出话来。

李长庚仍然保持着恭谨的态度，直到玉帝走远了，王灵官才拍了拍他的肩膀，“老李，真有你的。”

撂下这话，也飘然离去。

李长庚抬起头来，望着空荡荡的御座，方有一种从万丈高空坠下，安全着落脚踏实地之感。

这一次，他暂且赢了，可一想到后面即将发生的事情，即将掀起的滔天骇浪，又有一种无名的惶惶之感。

这一回，他宁愿自己猜错了。

“老李，瞧你出的什么馊主意，那诏书我该怎么写啊？！”文曲星气势汹汹地过来问，话说完，自觉失言，面色极为难看，招安是玉帝点头的，自己说是馊主意，岂不是诋毁玉帝。

这要谁听见了，参上一本，可就够受的了。幸而旁人都仍处在震惊之中，没人留心。

“还用问吗？就按照旨意写，我们这些做臣子的，哪有什么权利决定。”李长庚甩袖就走，拂尘差点甩到了文曲星脸上。

“嘿！你这人！你出的主意，怎么你还不高兴了？”文曲星气冲冲地追了上去，他和李长庚相处了数千年，极为默契，如今却很疑惑——

这金星老头到底在想什么，他怎么越来越不懂了？

***引自《西游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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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高处不胜寒（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