缠绵业[杨戬] 第35章 高处不胜寒（3）

比起深思熟虑的沈岫，乔昙儿头脑简单的多。

他觉得孙悟空能招安到天上来，挺好。原因只有一个——可有热闹瞧了。

他们从下界飞升上来的散仙，在九重天上处处低人一等，平白受了不少白眼。受了委屈，也只能忍着，老老实实替上头办事。

能受封仙箓便是天大的恩德，然而就算当了正神，又能如何？还不是战战兢兢，夹紧尾巴做神？稍不称心，上头便寻个理由，褫夺了你的仙箓，将你赶下界去。

管你服不服，不服也得服。谁让你没跟脚，本事又不如人呢！

孙悟空就不一样了，这猴子本事又大，心又野，还没上天，便给了那四海龙王、幽冥地府闹翻了天，若真上了天，岂不是更热闹了？

他甚至想象得到，猴子一旦上天，那些尊神大能吃瘪的样子，嘿！届时孙悟空定会给他们这些没跟脚的神仙，好好出一口恶气呢！

嘿嘿，反正看热闹不嫌事大。乔昙儿兴致勃勃，恨不得立刻将孙悟空请上天去。

一行三人到了花果山，乔昙儿在前面带路，毕竟他在此地待了好几年，轻车熟路。等到了花果山，他看到眼前的景致，暗自乍舌。

这花果山，与原先大不一样，群猴手持器械，部阵排营，把一座花果山造得似铁桶金城。山中可见金鼓、彩旗，又有诸妖王，讲文论武，走斝传觞，弦歌吹舞，妖类虽多，齐齐整整，无一不奉美猴王之命行事。

李长庚看了，也颇为震撼，沉默半晌，才幽幽道：“好一个美猴王。”

他其实也是今日，方才和这美猴王正式打交道。以前看的调查文书上夸这孙悟空如何如何，他心中总有些不信，今日一见，方觉名不虚传。

到了水帘洞，一只手持大刀的大猴上前阻拦，凶神恶煞地盯着他们一行三人。

李长庚拂尘一扫，对众小猴道：“我乃天差天使，有圣旨在此，请你大王上界。快快报知！”

……

“老头能进去，你们两个，在这等着！”那守门大猴龇牙咧嘴地说道。

只有太白金星邀请进去见美猴王，乔昙儿和沈岫被拦在了水帘洞外。他们二人只得在门后等候。

故地重游，乔昙儿颇感新奇，东张西望。忽然，他的衣角被人拉了一下，回头一瞧，吃了一惊，是一个比他还要高大许多的金毛大猴。

这金毛大猴长得凶神恶煞，吓得他连退几步，一旁的沈岫连忙抽出判官笔，挡在了他面前，极为警惕地看着眼前凶猛的大猴。

“是我呀，是我呀，恩人不认识我了？”那金毛大猴冲着乔昙儿手舞足蹈说道，虽然体型庞大，但是举手投足之间，毫无恶意。

乔昙儿一怔，盯着那张毛脸上看了许久，仔细辨别，方才恍然大悟，一拍手，喜道：“你是金丝小猴？！”

“是咧是咧，我正是金丝小猴。”那金毛大猴喜得手舞足蹈，拉起乔昙儿的手，又笑又跳。

“天爷呵！许久未见，你竟长得这般大啦？”乔昙儿也是又惊又喜，原本瘦小的金丝小猴，长得又高又大，凶猛健硕无比，背着一柄大刀，端的极有气势。

而且，这金丝小猴竟然会说人话了？

金毛大猴搔首嘿嘿一笑，“恩人说笑了，我们一别，已经有一百多年啦。”

天上一日，地上一年。乔昙儿和金丝小猴分别，已有百余年。

金丝小猴本不能活这么久，因孙悟空大闹地府，强销死籍，顺带着把猴属一类全都勾销了，花果山中的猴子都不归阎王老子管，这金丝小猴方能活这么久。

自孙悟空学成归来，又教了他们猴子猴孙延年益寿、增强体魄的法术，这金丝小猴便长成金毛大猴，修炼法术，通了灵性，方才会说人话。

百余年来，金毛大猴从一只小猴成长为一只大猴，又在通背猿猴麾下当了个左前锋，端地十分神气！但他始终不忘昔日的救命恩人乔昙儿，只是苦于不知如何联络，只好作罢。今日一见乔昙儿出现在花果山，如天上掉下来般，高兴坏了。

“恩人！我盼着你回来盼了百年了！还请恩人同我归家，开宴喝酒！醉他个三天三夜！”金毛大猴喜得眉开眼笑，拉着乔昙儿就走。

重新见到金丝小猴，乔昙儿也高兴得很，没头没脑地就跟金毛大猴走，沈岫“咳”了一下，“小乔，你我公事未了，不便叨扰。”

乔昙儿方才想起来，他今日是跟着李长庚来招安的，可不是来做客的。

这时，山头传来一声高呼：“孩儿们好生看家，俺老孙去也！”，只见一朵云疾行而去，速度太快，竟只是瞧见了一个金色残影。

沈岫皱眉，看来孙悟空已经往天上去了。他急忙拉着乔昙儿跳上云头赶去，乔昙儿升在云霄之上，对着地上的金毛大猴挥手喊道：“小猴，等我，改日一定！”

孙悟空飞得那般快，即便是太白金星，也追赶不及。

沈岫全力疾行，也只远远地落在后面，他站在云头，忽然冷不丁地问：“小乔，你和花果山的猴子很熟吗？”

乔昙儿点点头，说了他和金丝小猴的那段渊源，“我救过它的命，它也救过我的命，要是没它相救，我就要被煮熟啦。今日一见，我真的很高兴呢。”

沈岫背对着乔昙儿，沉默片刻，“以后你们还是不要走得太近为好。”

“为啥啊？”乔昙儿疑惑不解。

“地上是地上，天上是天上，甭管你们在地上交情如何，一旦到了天上，便是两样。”

乔昙儿还想反驳什么，忽然，他想到了师兄李清源，黯然神伤，想说的话又咽了回去，只闷闷地“嗯”了一声。

沈岫也沉默了下来，他本不愿说这些，但乔昙儿是个没有城府的，一派天真无邪，若是日后，生出事端，恐怕会因为和花果山的猴子走得太近，被牵扯进去。

沈岫站在云头上极目远望，看到孙悟空已经到了南天门，眉头皱起，神情严肃。

九重天上的大变局，才刚刚开始。

……

孙悟空的筋斗云实在太快了，李长庚一行三人，压根就赶不上。

“哪里来的妖猴，竟敢擅闯南天门？！”孙悟空驾云来到南天门，就被增长天王领着庞、刘、苟、毕、邓、辛、张、陶，一路大力天丁，枪刀剑戟，挡住天门，不肯放进。

李长庚一行三人气喘吁吁地赶到了南天门，孙猴子已经被增长天王拦下了，起了争执。

孙悟空很不高兴，见到李长庚就叫嚷道：“你这老儿，怎么哄我？被你说奉玉帝招安旨意来请，却怎么教这些人阻住天门，不放老孙进去？”

太白金星拂尘一扫，笑嘻嘻道：“大王息怒，“你自来未曾到此天堂，却又无名，众天丁又与你素不相识，他怎肯放你擅入？等如今见了天尊，授了仙箓，注了官名，向后随你出入，谁复挡也？”***

孙悟空摆摆手，就要走，“这等说，也罢，我不进去了。”

李长庚连忙拉扯住他，“你还同我进去。”

增长天王等人瞧见了，心中暗笑，这孙猴子果然是喜怒形于色，李长庚堂堂启明殿殿尊，哄他就跟哄小孩似的，少见，少见。

到了灵霄宝殿，李长庚领着孙悟空觐见玉帝，乔昙儿这等微末小仙，是进不去的，沈岫和他打道回府。

回到启明殿，乔昙儿瞅见无人，欢欢喜喜地凑上前去，低声问道；“主簿，孙悟空会受封个什么官？”

他觉得孙悟空既然这般有本事，又好不容易请到九重天上来，弄了这般大的阵仗，官自然不小，要么是大将军，要么是大元帅，还是位比四象星君？

虽说孙悟空当什么官，当然是玉帝说了算。但是作为智囊团的启明殿，自然要多拟定几个方案供上面选择，因而乔昙儿去问沈岫，想来他是知情的。

“方案是织女做的，我不清楚。”沈岫低头翻看玉简，淡淡回了这么句。

听到织女，乔昙儿的笑容僵在脸上，好似兜头泼了一盆冰水，热情全给浇灭了，拍手叫迭，暗道不好。

若是织女负责出方案，一定不会给孙悟空太高的官位，唉！

不过，他转念一想，织女再怎么样，也得顾及上面的意思吧。毕竟孙悟空招安到天上一事，是玉帝亲自首肯，文曲星官修诏，太白金星亲自下界招安，是盘古开天辟地以来第一个特例。孙悟空封受的仙箓不能太低，否则，不就是杀鸡用牛刀了吗！

想到这，乔昙儿内心稍安。虽然一开始仙职低，但以后慢慢再升就是。

就在这个时候，王灵官以灵霄宝殿的名义发来公文，称下界妖猴孙悟空已经招安至九重天，沐浴天恩，授了仙箓，注了官名，实乃可喜可贺之事。

此篇公文立刻就传遍了九重天。

乔昙儿自然也收到了，他迫不及待地打开玉简端详，待看到具体封受的仙箓，两眼一黑，差点晕了过去。

他想过孙悟空的官位不会太高，却没想到会如此低——这简直是低到了尘埃里！

孙悟空的官职是御马监的正堂管事，弼马温？！

这怎么可能？！！！

……

下界妖猴孙悟空被太白金星招安到九重天，受封天箓，当了个弼马温，此事迅速传遍了九重天。

乔昙儿还在启明殿当值，玉简就“滴滴滴”响个不停，不用看就知道，都是向他来打探消息的。

他一条都不敢回，散了值骑着小欢就径直飞回百花谷，谁料半路上，遇到了紫蛛儿，被她强行带到了“天上捞”。到那一看，苍灰子已经按照惯例，点好了火锅，一见他来了，立刻吆喝道，“上酒来！”

噫！往常约他俩，都说没空，今日怎么来的这般快！

八卦下酒，越喝越有。

苍灰子喝多了，一张大黑脸也能瞧出红扑扑的，眉飞色舞，极为兴奋，“哎哎，你们听说了吗？今天孙悟空初次觐见，玉帝垂帘问曰：“那个是妖仙。那孙悟空也不跪拜磕头，只回了个‘老孙便是’。那些仙官都要被他吓死了！？还以为玉帝会大发雷霆，哪里玉帝轻轻揭过，只说他是下界妖仙，初得人身，不知朝礼，且姑恕罪。”

说到这，苍灰子一拍桌子，两只眼睛直放绿光：“哇塞，这孙悟空也太狂了吧！也太拽了吧！”

他一脸崇拜，简直把孙悟空当成了他的偶像。

紫蛛儿冷笑一声，“的确是狂，狂的很，所以玉帝才会封他当个御马监的正堂管事啊。”

乔昙儿闻言，默然不语，只埋头喝酒。

紫蛛儿觑了乔昙儿一眼，冷笑一声：“呵，太白金星也真是人精，这事儿明明是你和沈岫跟进的，怎么到了关键一步，却是让织女和伯蓉蓉两人来出方案，你知道什么意思吗？”

乔昙儿迷茫地摇摇头。

“太白金星是用她们两个，试探上头的意思。”

一语惊醒梦中人，乔昙儿方才恍然大悟。织女是西王母的女儿，伯蓉蓉是紫薇大帝的侄女，上面尊神如何想的，她们最清楚不过——这也是为什么，织女明明能力平平，却能在启明殿担任要职的原因。

李长庚虽说让沈岫和乔昙儿跟着去招安，但拟定封受仙职的事情，却让织女和伯蓉蓉出方案，想来便是有此用意。

不过，据他所知，织女和伯蓉蓉出的方案，的确把孙悟空的官职压得很低，只是个五品武官，固然不高，但却是比御马监的正堂管事要高出不少。

思及此处，乔昙儿的又想不明白了，上面费那么大力气，把孙悟空弄到天上来，难道就是让他养马？

紫蛛儿冷不丁问道：“小乔，你觉得孙悟空和武曲星，谁斗战比较厉害？”

“自然是孙——”乔昙儿脱口而出，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丝丝寒意从心底一点点渗了上来。

事到如今，他方才醒悟。

为何玉帝没用织女给的现成的方案，而是询问众仙卿，哪里缺人？

为何众仙卿都沉默，唯独武曲星出列，说是天宫里各宫各殿，各方各处，都不少官，只是御马监缺个正堂管事。

为何玉帝大费周折，将孙悟空弄到天上来，只“钦点”他当了一个弼马温。

想清楚此中关节，乔昙儿的酒立刻醒了，身在闹市之中，却觉得浑身冰冷。

这是一个局，一个针对下界大妖的局，天上的尊神，所有人，都冷眼旁观。

苍灰子大大咧咧，压根就不懂这里面的水多深，仍对孙悟空顶领膜拜，恨不得跑去当他的小弟。

紫蛛儿却拍了拍乔昙儿的肩膀，冷冷一笑，说了一句沈岫曾经说过的话。

“小乔，天上地上，都是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