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寅时末刻,天未亮,乔昙儿便骑着小欢前往启明殿。
百花谷地处偏远,那启明殿位于天宫中央,两地相隔甚远。又逢赶早朝,天上各色神仙架着七彩祥云,往那凌霄宝殿疾行而去。小欢飞得慢,他也不忍心督促,一人一鹤慢慢飞着,破费了些时辰才赶到启明殿。
来的不巧,正是点卯,启明殿内黑压压站了一群人,乔昙儿蹑手蹑脚地溜进去。
迎头撞见一个身着赤霞天衣锦缎、满头珠翠、打扮地花枝招展的女仙呵斥道:“那个刚进来的,你也不看看,现在都什么时辰了!好啊,当值第一天就迟到,以后还得了!我丑话说在前头,要睡回下界睡去,别在这丢人现眼,明日要是再晚了,立刻卷铺盖走人!”
乔昙儿被这女仙指着鼻子破口大骂,羞愧地低下头去,恨不得立刻钻到地缝里去。
“切,又不是启明殿的正主,在这神气什么。”底下一个黄衣仙女冷哼一声,小声咕哝道。
“在下面嘀咕什么呢!”那台上的女仙呵斥道。
“织女姐姐,我刚刚说,怪道我叔父常夸你能干呢,李爷爷不在,这启明殿可是你当家呢。”那黄衣仙女被点名,丝毫不惧,阴阳怪气地说道。
乔昙儿才知,原来台上那个吆三喝四的仙女,正是王母娘娘的女儿,嫁给了牛郎的织女。
织女阴沉着脸问道:“唷,你谁啊?你叔父又是谁啊?”
那黄衣仙女微笑道:“我叔父是中天北极紫微大帝,我是伯蓉蓉,怎么织女姐姐不认得我了?百年前的蟠桃宴上,姐姐还抱过我呢。”
织女脸色一沉,随即冷笑道:“原来是伯蓉蓉妹妹,许久未见,竟不知你长这么大了,你今日到了启明殿当差,好的很,不过,在这里不谈私事,只论公务。”
伯蓉蓉笑了笑,从善如流:“多谢织女前辈提点。”
织女被伯蓉蓉这么一呛,气焰矮了几分,眼神快速一瞥,“哪个叫做沈岫。”
只见一个身着素袍的男仙出列,不卑不亢道:“正是在下。”
乔昙儿好奇一瞧,有些惊讶,这个叫做沈岫的男仙他认得,正是在虔来山开大会时和紫蛛儿并排坐着的蓝衣小仙。听说这位叫做沈岫的道人天赋极高,在下界潜心修炼了三十年便白日飞升,眼高于顶谁也瞧不上的紫蛛儿对他也十分佩服。
怪道呢,也只有他这样的天之骄子能当了这青云试的状元。
和乔昙儿这种半吊子神仙不同,沈岫成绩突出,是被太白金星特别要来的。
“哦?你就是今年的青云试的状元,呵,年轻有为。”织女冷笑一声,指着沈岫和末尾的乔昙儿,“既这么着,你们两个,且去这启明殿的两处侧殿的地砖刷了,水缸里的水换了。”
其他人都万分惊愕,织女这是摆明了欺负人吧?那个叫做乔昙儿的不说,反正是编外小仙,随便指使都无所谓,可是这沈岫可是名正言顺考进来的,还是今年的状元,你把人家当杂役使唤,可不得罪人吗?
众人转念一想,嘿,她妈是王母,那沈岫再厉害,不过是下界飞升上来没跟脚的散仙,不欺负他,欺负谁?
和沈岫同批进来的新人,大眼瞪小眼,谁也不敢说话。
沈岫淡淡瞥了织女一眼,二话不说,就往外走。
他走到后面,扯了一把乔昙儿,“走吧,还愣着干嘛。”
乔昙儿“哦”了一声,赶紧跟在了身后。
……
扫地、拖地、挑水,这些活儿乔昙儿干得得心应手,他在青城山时是做惯了的,也不觉得什么,哼着歌就做了。倒是那个沈岫,看着文质彬彬的儒生模样,做起这些粗活来,也很利索。
二人齐心合力,很快就把这些清扫的杂活干完了。专门负责清洁打扫的力士很不好意思,一直说着“辛苦辛苦”,还专门给他们沏茶。
沈岫并不吃茶,捋下卷起来的袖子,整了整道袍,对着乔昙儿说:“走吧。”
“啊?又去哪啊?”
“见正主。”
乔昙儿这才反应过来,他当值第一日,还没拜见殿主太白金星,失了礼数,便跟在沈岫屁股后面往主殿去。
二人一前一后走着,乔昙儿这时回过神来,犹犹豫豫道:“沈兄,织女是给我们俩人下马威吗?”
沈岫瞥了一眼乔昙儿,笑了。他刚才一直面无表情,冷冰冰的,此时笑了,倒是让乔昙儿摸不到头脑,难道他猜错了??
“紫蛛儿说的没错,你果然是个天真憨傻的。”
这个乔昙儿这时才回过神来,也真是够憨的。
“启明殿新入职的仙使仙吏中,只有你我二人是从下界飞升上来的,其余人都是天上有跟脚的神仙们,凡事忍耐些,你可得罪不起他们。”沈岫淡淡道。
“哦……”乔昙儿闷闷地应了一声,跟在沈岫后面,活脱脱像个小跟班。
太白金星李长庚下了早朝回来了,他坐在大殿公案前看着堆积如山的文书,笏板和拂尘在一旁放着,织女一反刚才张扬跋扈的态度,十分乖巧,亲自为李长庚端水沏茶。
乔昙儿偷偷瞥了一眼,只见太白金星满头银发,身着道袍,一副仙风道骨的模样,看上去很是和蔼。
“小神拜见太白金星。”他们两个拜倒在地行大礼。
李长庚放下文书,笑呵呵道:“你们两个都起来吧,听说你们刚来就已经开始干活啦?不错,适应的很快嘛。”
一旁的织女飞快地瞥了一眼伏在地上的两人。
“多亏了织女前辈的指点,我们二人刚刚熟悉了启明殿内外。”沈岫不卑不亢地说道。
织女嘴角抽了一抽。
“嗯,织女是启明殿的老人了,业务人脉都了熟于心。你们刚来,有什么不懂的都去问她,同僚间多交流,大有益处。”
“是。”
织女松了口气,眼色稍缓。
“劳烦你去一趟财神殿找赵公明,把今年启明殿的预算报上去。”李长庚递给织女一个本子。
织女乖巧地应道:“是,我这就去。”
织女走后,李长庚对着沈岫呵呵笑道:“我特意把你从赵公明那给要了过来,财神殿可是个肥缺儿,你不会不乐意吧?”
原来这沈岫是从财神殿转调到启明殿的,难怪他和乔昙儿同一日入职。
“小神早已钦慕尊神风采已久,到启明殿当值,是小神的荣幸。一朝如愿,定为神君效犬马之劳,为天庭效力,为玉帝分忧。”沈岫不卑不亢地说道。
“哈哈,难怪你师父总是夸你,说你是下界千载难逢的修真奇才,来今日一见,的确不错,你放心,我这里虽比不上赵公明处自在,我老汉也不会委屈你了的。”李长庚意味深长地说道。
提到师父,沈岫的眸中闪过暖意,“是。”
乔昙儿一直在旁边傻笑,完全不懂刚才对话里的机锋。
李长庚端着茶盏,饮了一口,仔细端详了乔昙儿,捋须一笑,“怪道那人对你另眼相看,嘿,果真是天地造化,玄极,妙极!”
乔昙儿压根听不懂李长庚在说啥,只能呵呵傻笑。
李长庚放下茶盏,对着沈岫和乔昙儿道:“我瞧着你们两个很默契,既如此,乔昙儿你以后就跟着沈岫打打下手,你们二人,先去把启明殿内积压的案宗理出个头绪来。”
“是,属下明白。”
……
从此以后,乔昙儿彻底告别了每天睡到自然醒的逍遥日子,过上了朝五晚十的天庭打工小吏生活。
听说此事后,众人反应如下。
苍灰子绿油油的狼眼冒光:“嗷呜!小乔你竟然去了启明殿当值,真厉害啊!!!”
紫蛛儿先是同情后激励:“真惨,听说那都是关系户,你的好日子完了。嗯……不过转正的机会很大,你好好把握!”
白玺温柔一笑,摸着他的小脑袋笑道:“遇到困难了别一个人扛着,记得告诉我,我会帮你的。”
百花谷里的姐姐妹妹们:“嘤嘤嘤,小灵瑞天天当值,都没时间陪我们玩啦。”
百花仙子叹了口气哀怜道:“唉,小灵瑞去启明殿当值是好事,可这也太辛苦了……”
仙鹤小欢鸣叫三声表示不满:明明最辛苦的是我好不好!
乔昙儿枯坐在桌案前,望着如山堆积的陈年案宗深深叹了口气,他从未想过,当神仙如此辛苦,他如今的日子,就和那凡间的牛马差不多了。
一到酉时初刻,启明殿里其他人都画酉走了,诺大的殿里,只有他和沈岫还在挑灯夜战,整理卷宗。
半个月!!!每日都是天不亮就来,夜半三更才走!
他都没见过太阳!!!都快成昼伏夜出的蝙蝠了!!!
如此这般辛苦,他们整理了不过十之一二,如山般的积年案宗还等着他俩干呢。未了的公案,没头没尾的公案,阴差阳错的公案,压根是算不清!
为什么会欠下如此多的旧账?皆因启明殿的管理太混乱了,哪怕是乔昙儿这个外行人,也能看出,这里面有很大的问题,与其说是天庭的决策机构,倒不如说是草台班子。
当年,青城山四师兄李斐然是管理案宗的一把好手,要是被他瞧见了,定会嘲讽一句:“买菜的大婶账算得都能比你们这些神仙清楚!”
可问题恰恰就出在,为什么会这么乱?
这个疑问像一朵云彩飘过乔昙儿的脑袋,他实在头昏脑涨,被眼前的问题弄得疲惫不堪,哪还会想别的。
他伸个懒腰,站起身来,负责烧火沏茶的童子早已走了,他只好自己煮水烹茶,特意将茶沏得浓浓的。
他端了一盏茶,递与了坐在对面的沈岫,“沈主簿请喝茶。”
比起乔昙儿,沈岫更为辛苦。不仅劳力,更要费心,要抽丝剥茧般从海一样的卷宗理出个头绪来。对此,乔昙儿钦佩不已,嘿,状元的脑袋,就是好使!
若是李斐然瞧见沈岫的所作所为,定会竖起大拇指:“老兄,你牛!”
沈岫低头沉浸在案宗之中,没有听到乔昙儿说话,皱着眉头,喃喃自语道:“没头没尾的公案都是这八百年年间的,八百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
听了此话,乔昙儿怔了一怔,脱口而出,“八百年前不是二郎神下凡渡劫的时间吗?”
此事和他息息相关,他记得十分清楚。
沈岫听到这句话,抬起头来,瞥了乔昙儿一眼,“今日就先到这吧,你先回去吧。”
小乔的卑微打工生活,从今天开始啦。
在天庭也是要继续当牛马。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3章 天庭打工记(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