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明时分,明新微和杨束找了一户农家,换了一碗豆粥,一身葛布衣裳,还想要买一头青驴代步,但主人死活不卖:“那不成,俺家就这一头驴,来回去济州城里,全靠它哩!”
济州城?明新微二人正是要去济州城。招安失败,还丢了主帅钟为盏,朝廷若要新派统帅,检点军队,兵卒应该都在最近的济州城外扎营,明二哥也该在彼处。
明新微问:“大叔家里常常往返济州城吗?不知可否捎我们一程?”
老大叔面色忧愁:“现在不行,打仗哩,城门关了,都不让进,我们家的鱼都送不进去!”
明新微见院里房檐下挂着诸多鱼干,却没用盐腌过。
老大叔抱怨道:“本来说是仗打完了,城中酒楼的老主顾订了好多鲜鱼呢,现在又突然封城,也不知道是什么个意思,唉——真是,愁死个人了!”
诏安这事打了朝廷的脸面,想来还没大肆在民间宣传,只是封了城,谨防立安山的细作。这下老大叔的鱼是送不了了,但盐却是官方管控的,没法腌成咸鱼,只能晒晒鱼干。
难怪两人形容怪异,穿着水衣水靠上门来买吃食衣物,老大叔收了钱一句也不多问,想来家里也是困难,能挣一厘是一厘。
“那——可以套车送我们去济州城吗?价钱好商议。”
老大叔心下一动,反正青驴闲着也是闲着,家里这么久没了进项,都快揭不开锅了。但他是个实诚人,瞅了两人一眼,还是说:“去了真是进不了城的,济州城附近借宿的价格涨得老高,不划算的!”
明新微从怀了取了一吊通宝:“我们不进城,是去寻人的,把我们放在城外就行。”
老大叔欢喜地接过去:“唉,那就中了,俺去套车!” 扯着嗓子朝屋内喊:“内当家的,快,把板车冲冲干净,给套上!”
于是两人坐上了老大叔家的驴车,这车以前应当是拉鱼的,虽然冲刷的干净,但仍然一股鱼腥味。两人戴着主人家热情赠送的竹斗笠,在摇摇晃晃的板车上,往济州城而去。
青驴的脚力虽然赶不上马,但路是走熟的,老大叔又给喂了足足的豆料,因此傍晚时分,便到了城郊。
天色擦黑,远处天边一行官兵,正沿着田埂挨家挨户敲门,明新微警觉起来,同杨束对视一眼,连忙叫停了驴车:“大叔,就到这儿吧,剩下的我们自己走就行。”
老大叔也看见了那行军官,但只作没看见。听见后面叫停了,也利索停下,不问不看,掉头就走。
明新微同杨束从麦田里溜过去,听见那行军官竟在严查路引,喝令农人不得收留来路不明的人。如此一来两人就没法儿修整了,只得马不停蹄往明二哥所在的虎翼军辰字营赶去。
丢了主帅钟为盏,宋军看起来士气低落,或许原本这些兵卒都已经打算回乡,却没想诏安出了幺蛾子。要说成了一盘散沙倒不至于,但一眼望去军容不算肃穆,营寨也扎得勉勉强强,好在旗帜分明,明新微二人不多时便摸到了水军的营地边上。
此时天色已暗,两人小心翼翼借着营地的篝火,顺着探查一圈,无法分辨辰字营的具体位置,但想来必然在水军营地里。
她转过头,对杨束道:“就送我到此处吧。”
“不用陪你进去吗?”
明新微摇摇头:“太过危险了,当初济州城搦战,不知多少人见过你。你放心吧,我只要报上我二哥的名号,自然会有人带我去见他。”
杨束听她这话,便明白她并不准备用辛明的身份去投诚,也是,过官方的明路太过麻烦,左右不过是要把立安山的布防图传过去,不如亲友身份,私下了结,更为便宜。如此一来,他在她身旁确实不便,反而给她带来不必要的风险。
明新微故作轻松道:“你呐,就别担心我了,好好听你师傅的话,尽快回大理去,把护心蛊引出来是正经。”
杨束并没有太把这毒当一回事,但说了难免惹她担心,于是点点头,表示知晓了。明新微见他一副毫不在意自有主意的样子,想到杨束师傅的第三封锦囊,猜测着问道:“你回去之前,打算按信中所言,去若元寺一趟吗?”
杨束想,一个人去,甚是无聊,有什么好去的?于是反问道:“去作甚?我并无什么人生大惑要解。”
少年目光澄澈,这话并不是什么反语,而是他当真这么觉得。有时明新微也分外羡慕杨束这份潇洒,一般人见了这样的信,又是同自己切身相关的,怎么着也会想去问一问吧?
她随口猜测道:“或许,你师傅是想借机告诉你你的身世?你是谁,从哪儿来……有什么使命?”
远处营地的篝火倒影在杨束的眼眸里,微微跳动,他很轻地笑了一下,眉梢眼角带着些许少年意气:“这问题,岂能靠别人解答?”
明新微的心脏咚咚地跳起来,我是谁,不是靠别人能答的。她喉咙有些干涩,那她是谁,何人能答呢?
她的脑海里浮现出杨束描述过的无垠雨林,在蜜瓜的香气和泥土潮湿的芬芳里,同一只皮毛旖丽的云豹对视了一眼。野性的,自由的,危险的气息,在一瞬间摄住了她的心魂。
但她很快清醒过来,她是明家的女儿,东京才是她的家。
不待她开口,杨束又道:“算了,来都来了,就去一趟好了,当故事听听也好。” 说完,状似无意地问她,“等此处事毕,你会想来若元寺听一听吗?”
她想,真是一只呆云豹,明明被狠狠拒绝过一次,伤了心了,还会若无其事来试探她。
想去吗?她骗得了别人,骗不了自己。只是明二哥一定吓坏了,等见了她估计会立马押送她回家去,要想说服他去一趟若元寺,恐怕不容易。既然不能确定,又何必让人空等,平白耽误时光呢,只愿他早日回大理去把毒解了才好,于是摇摇头:“等见了我二哥,就要回家去了,恐怕不便前往。”
好一个“回家去了”,轻飘飘一句,连“山高水长,后会有期”都省了。
两人沉默半晌,最后明新微抬头看看天色,道:“快走吧,免得错过了宿头。”
天色昏暝,归家的寒鸦在远处一掠而过。
杨束道:“等你进去了再走。”
明新微低下头,不自在地用右脚蹭了一下左脚:“我……要乔装一下,不乐意你看。” 说完,仍然垂着脑袋,抬手揪住杨束的衣袖,推着他转过身,又在他背上一用力:“走吧。”
她收回双手,紧紧地相互握了一下,又迅速分开,在身侧摩挲了一下,仍旧觉得手心发烫。
杨束背对着她,沉默了片刻,在渐浓的暮色里轻声道:“好,那我走了”。没有人说一句告别,就好像是平常日子里随意碰头又分开,第二日还要再见的。
她深吸一口气,果真是一只呆云豹,她说自己的姓名不能问,不可说,就当真不再问她。算了,不知道才好呢。
“等等。” 明新微听见自己忍不住开了口,“不用转身,你听我说……”
“如果,我是说如果,引出蛊虫后,你还是需要解药灵通,你可以到东京安庆巷明家找我,我姓明,双名新微。” 她尽力显得公事公办,又正色补充道,“只有一宗,还望周全——最好是装作不认识我,寻个别的什么由头,卖马也好,什么都好……”
说着说着,声音也低下去:“当然,你师傅的护心蛊想来功效卓绝,应当不会出什么岔子,我就是这么一说……以防万一。”
她说完有些忐忑,什么叫装作不认识她?装作卖马的呢?好在杨束也没有生气,只是点点头,道了句“好”和“多谢”。
明新微确认杨束走远了,呆立了片刻,默默想到,自己留下真实姓名和住址,实在是多此一举,他若真心需要,去水军中打听明二哥,自然能找到她家住址。既然他从没问过自己的真实姓名,便是知道自己不便透露,自己又何必画蛇添足呢。
她叹口气,千头万绪,索性丢开不想了,拿出准备好的鹅黄碳粉,扑在面上手上,让自己显得黑黄一些,又在脸上点了些许麻子,最后整理一下衣领,神色自若地往营地走去。
营地四周扎着鹿角,营门紧闭,一般人轻易不得靠近,唯独此处是埋锅造饭的伙头营,比较松懈,还留了缺口,供人去溪边取水用。
明新微便等在溪水旁,不多时,便有一小卒提着木桶出来,她连忙迎了上去,说明来意。那小卒挠挠头:“我不懂啊,得问问我们伍长。”
大概是男装打扮的明新微看起来干瘪瘦弱,脚不能提手不能抗的,实在没什么威胁性,那小卒就这么径直带明新微去见了他们伍长。
伍长是个黑矮胖子,上下打量了一下明新微,重复了一遍:“进武校尉明常松?”
“正是。” 她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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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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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山高水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