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禧五年的元日,是明新微第一个不在明家过的元日。
没有什么年节诗词要写,也不用去帮忙操持正月初三的天庆节,只是原原本本过了一个年。众人洒扫庭院,院里院外的树枝上挂了彩幡儿,明新微沐浴更衣,焚香净手,凝神静气画了一幅钟馗画像,又恭恭敬敬地写下「神荼」、「郁垒」。
杨束盯着这虎背熊腰,虬髯满面的男子,问道:“这人是谁?”
明新微正画得入迷,听见声音,唬了一跳,转头一看是杨束,才搁了笔,把画好的画像放到一边,道:“是门神钟馗。”
她退后一步,左右端详一下,迟疑道:“不像吗?” 感觉和她印象里差不多嘛:身穿蓝袍束角带,豹头彪面,手持宝剑。
杨束点评道:“嗯,手里的剑不错。”
明新微定睛去看时,终于发觉这画违和在哪儿了,好像剑画得大了些,像是重剑,而不是祛邪宝剑。
好在杨束没多问,只是道:“要我帮你挂起来吗?”
明新微连忙道:“好,你先拿走吧,我还要多画几幅,给尉迟他们和卢小娘子送过去。”
这次明新微吸取了教训,没画持剑钟馗,而是画了提鞭钟馗和抱印钟馗,看上去果然更像那么回事了。
福云去尉迟礼、卢白鹭等人处送了画,抱回来一堆回礼,与有荣焉道:“现在谁不知道我家女郎钟馗画得一绝啊,都说若是拿到书画铺子里去卖,也能养活一家人。”
她见她家女郎对这褒扬兴趣缺缺,只到处打量,便问:“女郎,你找什么呢?”
“没什么……”明新微顿了一下,“我们院里的门神呢?怎么没贴大门上?”
福云把回礼都堆到桌上,让秋珍冬珍一起来清点,口里随意道:“我们院里已经贴了吗?什么时候啊?我怎么不知道?”
怪事!杨束不是拿了她的画去挂吗?明新微收回四处打量的目光,道:“算了,想来是我记差了。我给我们自己画个飞马钟馗吧。”
冬珍闻言捧场道:“飞马钟馗好,最好披个金甲!”
晚上明新微画飞马钟馗的时候,福云拿着一个剪彩样式在猫儿身上比划着,道:“这个如何?宝瓶纹,按这个花样式做一套衣服给梅花豹过年吧?”
宝瓶,保平,是祈求平安的花纹。
冬珍也拿了个花样子到猫儿身上比划,叽叽喳喳道:“还是用年年有余吧?梅花豹来了山中可吃了不少鲜鱼。”
梅花豹用后腿挠了挠耳朵,不满地“喵——”了一声,从众多剪彩花样里跳出来,落到地上,绕到在书案边,在明新微脚边挨挨蹭蹭地撒娇。
明新微正好画完了画,便搁了笔,收拾了桌面,弯腰把它抱到起来,举到脸前,嬉笑着顶了一下额头,道:“你喜欢什么?喜欢狮子滚绣球吗?”
“狮子滚绣球?” 福云在一堆剪彩样式里翻了翻,“只见着有绣球团纹。”
秋珍眼疾手快找出一个样式道:“这还有狮头虎头纹!”
冬珍扒拉了一个八宝酥放进嘴里,含糊道:“让女郎给合在一起画一个就成。”
天禧五年的新元前夕,梅花豹第一次穿上了一件狮子绣衣,在屋脊上巡逻时都多了几分神气,串门拜年的见了,无有不夸赞的,据说连周遭的耗子都少了许多。于是明新微在福云等人的撺掇下,给梅花豹画了个小像,并题了一句:狸奴飒飒鼠穴空,龙行虎跃步生风。
爆竹声中一岁除。除夕当夜,众人在立安山山顶放爆竹。
梁玉恭自称伤已经好全了,非要表演个倒挂金钩点爆竹,哪知他倒挂的树枝不牢靠,“咔嚓”响了一声,吓得尉迟礼一脚把地上的爆竹踢出三丈远。陶大跟着众人起哄,要梁玉恭给大伙倒酒压压惊。
梁玉恭连忙道:“人有失手,马有失蹄,重来,重来!”
陶大吵吵道:“过期不候,哪有重来的,罚你把偷买的加料屠苏酒交出来!”
梁玉恭狡辩道:“哪里有什么加料屠苏酒啊!”
小五揭他老底:“我知道!他跟厨司的娘子买鹿茸虎鞭!”
陶大只听说梁玉恭秘制了一瓶屠苏酒,却不知道用料,此时奇道:“真人不露相啊,你才来几天,这么快就有用武之地了?”
梁玉恭一脑门官司,摆手道:“哪里话,我那不是在陷车里头冻了一路嘛,小弟正在长身体,马虎不得,要补补阳气。”
吴有胜闻言,不帮他解围,反而拆台道:“哈哈,那你必须分出来,也给杨兄弟补补,别人为了救人,三九天在冰冻的黄河底潜了十里地呢!”
梁玉恭见糊弄不过去,便挤出包围圈,往杨束那边而去,口中道:“哈哈,是是,大冬天的,正好补补,诶,杨兄,我明天就给你送过去!”
吴有胜喝高了有点口不择言,跟着他转身,挂在梁玉恭身上脚步拌蒜:“你看你,不实在,今晚守夜呢,正用得上。”
尉迟礼见越说越不像话,连忙出来打断道:“咳咳,注意点啊,还有小娘子在边上呢。”
他又高升招呼众人道:“夜里越来越凉了,不行就都散了,回去守岁了!”
明新微在家时自然是同母亲姊妹一起守岁,加上嬷嬷女使,一群人在一起。此时和福云几人守岁,虽有几分冷清,却更多了随意自在。
秋珍冬珍只守了一会,便在炉火旁的小榻上睡过去,她见福云也小鸡啄米,脑壳一点一点,便悄声道:“不行你去房里睡会儿吧,我一个人守岁就行。”
福云迷迷糊糊道:“好,买大!”
明新微语塞。山中不比东京汴梁,年前就不禁□□了,看来福云跟着吴有胜玩得不少。
她给福云搭了条芦花被,坐着又烤了一会儿火,便去里间换了带围帽的披风,轻手轻脚来到庭中。杨束的房间黑灯瞎火,她想,大概大理没有守岁的习俗?正踟蹰时,便听对面的房顶上轻微一响动,传来“喵”的一声。
“梅花豹,是你吗?” 明新微提着灯笼走过去,举高了一看,猫儿依偎在一个人影怀里。
“你们俩在这儿干嘛呢?”
“赏月。” 杨束道。
夜黑风高,残月暗淡,明新微沉默了一阵:“还有月末赏月的?”
“新月也是月。”
她听在耳朵里,因为自己名字里带了新字,有些脸热,但转念一想,也是想多了,自己可没告知过过对方真实姓名。她抬头道:“夜里凉,下来烤烤火吧。”
她不可能邀请杨束去她屋里烤火,也不能去对方屋里,于是两人便尴尴尬尬地来了前厅。好在这个明厅的西侧隔了个暖阁出来,是年前才加紧隔出来的,冬日围炉煮茶,暖和又不费炭火。
明新微道:“去暖阁吧。”
她在檐下端了一翁新雪,便往暖阁去。暖阁铺了地垫,四角燃了炭火,她将新雪放到炉子上,将披风挂起来,跪坐在矮几前,点了炉子,看着瓮里的雪逐渐化了。
“把柜里的酒给我吧。”她说。
杨束就拿了边柜里的屠苏酒、椒酒、柏酒烫上,冬日里的热酒一烫,温辛芳香的气味便散开了。
她从袖中抽出一卷小册子递过去:“之前说过的,要给你汴梁的美食单子。”
杨束接过后,没打开看,而是道:“可惜没有大理的美食单子回礼给你。”
这话说完,暖阁内就更静了。
大理的美食单子,她这辈子也用不上。
她垂着眼,默默地把一旁的香酥和乳糜调和,也煮到炉上。
炭火炽热的火气升腾起来,似乎氤氲出了袅袅的气流,她把手伸到暖炉上烤了烤,见对方也把目光落到她手上,便不好意思地收了回来,袖在怀中。
明新微:“尝尝吧。”
杨束:“我们也喝类似的乳糜。”
两人同时开口。
杨束顿了片刻,想说大理国的乳糜会放天竺来的香料,还有吐蕃的牦牛酥油,但对方却半点没有要问的意思,只好把那杯香酥乳糜拿过来一口闷了。
他觉得自回来后,她便有意无意避开他,此时也不接他的话茬,好似对大理的一切并不感兴趣,反而岔开一句,含糊说:“冬天喝屠苏酒、椒柏酒,活血行气,延年益寿,很是不错。”
他听了,便挨个把她烫好的酒都倒到碗里,混在一起,一口饮尽。
她想说,酒不是这么喝的,嘴一张,又闭上了,酒本来就是想怎么喝就怎么喝。
“嗯,好喝。”杨束说完,就抬头一瞬不瞬盯着她。
明新微摸了摸袖中的另一件礼物,心想,算了,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勉强一笑:“我可能年后就要和你告别了,也不知具体是什么时候,总之我托了陈籍送信,应该就要有结果了。”
“恭喜。” 杨束点点头,“守岁吗?”
梅花豹在一旁已经打起了小呼噜,肚皮一起一伏。
“不了吧,今日大家也累了,你也早点休息。”
她将披风穿上,提了灯笼,临走了,见杨束坐着不动,便回头轻声问道:“你还要守岁吗?”
杨束姿态懒散地席地而坐,给自己又倒了一杯屠苏酒:“陪陪梅花豹。”
她便打起精神,勉力提了下嘴角:“好。”说完便合上格栅门,出了暖阁。
好女鹅,大胆拿大理的美食单子吧!作者君保证你用得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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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辞旧迎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