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这条街新开了一家店,主打“怀旧”,许多人路过这家店都难免会被“回到过去”的广告牌吸引。比如乔明月,她路过一次进去一次,十六岁、十三岁……前天晚上她直接穿越回小学了,回家的时候告诉她的室友谭青南她尝到了小学校门口的胡萝卜丝,那绝对是世界上最美味的零食,没有之一。
这是谭青南第八次路过这家店,但她一次也没进去过。谭青南一点也不想回到过去,现在的生活算不上太好,但至少有握在手心的实感,而过去却是她无论如何挣扎也始终觉得无力的青春。
路过那家“怀旧”商店,再向前走出一百米,拐个弯,就能看见“明月火锅”,这是谭青南四年前开的店,也算是圆了一个儿时的梦想。所以说,人要向前看,拘泥于过去,往往无所得。
谭青南走进“明月火锅”,她刚把手机揣进兜里,它就连续振动起来。
“呜呜呜给我留个小包厢,呜呜呜,我太惨了南姐!”是乔明月,中气十足地哭喊完,就挂了电话。
谭青南随手拿起个对讲机让店员陆菲菲收拾个包厢出来,然后就走下楼去给自己调蘸料了。
不过十分钟,乔明月就带着一身寒气冲进来了,她把外套脱了扔进篓子里,夹起谭青南放下去刚烫熟的羊肉,什么料也不蘸,塞满了一嘴没嚼两下就吞了下去。
“吃那么快,当心噎着。”谭青南提醒她,一边给她打开了一罐啤酒。
她又猛灌自己一口酒,擦擦嘴才开口道:“一股子醋味儿,南姐你真是人间醋王。”
“吃火锅不蘸醋,白瞎了。”谭青南说。
乔明月啧啧两声:“你店里每天这么多顾客,你看看有几个像你似的,把醋当饭吃。”
谭青南纠正她说:“还有花生酱和腐乳,不全是醋……”
“你那么半瓶子醋倒下去,管他其他放了啥,哪还有别的味儿。”乔明月打断谭青南的话,边说着边跑出去调蘸料了。
乔明月出去弄个蘸料,却半个小时没回来,谭青南叹了口气,走出包厢去寻她,结果发现她和别人坐在一桌,快意吃喝,畅谈人生中。
陆菲菲看见店长出来,赶忙跑过来八卦说:“老板,看情况是乔小姐遇到真命天子了。”
“谁知道,不是烂桃花就行。”谭青南说完便转身,心里想着锅里烫着的肉该老了。
“刚刚我过去看了!帅气得很!再怎么也不至于烂桃花。”陆菲菲跟着谭青南走进包厢,边走边说,“而且帅哥也很能吃,跟乔小姐不相上下。”
谭青南回头看她一眼,说:“你倒是不忙,一晚上就专注看戏了。”
“没有没有!老板!我一直在努力工作!只是今晚人少一点!才有一点点空闲!”陆菲菲说着又连连摆手解释说,“没有说我们店生意不好的意思……”
“行了。你出去盯着点,别让乔明月受欺负。”谭青南说完,就专心致志吃牛肉了,虽然老了些,但蘸了她自己调的蘸料,那就立刻变成天下第一好吃了。
“遵命!”陆菲菲笑嘻嘻地出去了。
又过了大约半个钟头,谭青南肚子都吃撑了,乔明月似乎也终于想起来约了谭青南这个人,这才推开门进来了,身后还跟着个人,正是方才与她一见如故的火锅帅哥。
“南姐!世界奇迹!”乔明月夸张地说,“这位帅哥,居然说他家妹妹和你一样,吃火锅只蘸醋!”
“不是只蘸醋,只是醋放得比较多。”谭青南和那个帅哥默契地开口说了一样的话。由此可见,乔明月惯会夸大其词,谭青南心想。
“反正没差啦。”乔明月哼了一声,又给谭青南介绍说,“这是我新认识的朋友,苏茂林。苏轼的苏,茂林修竹的茂林。”
“你好,我叫谭青南,这家店的老板。”谭青南友好地握住了帅哥伸出来的手,心里却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乔明月开心地说;“南姐,苏茂林还说要给我介绍工作呢!”
“哦,那真是值得高兴。”谭青南淡淡地笑了笑,给他们俩一人开了一罐啤酒。
“苏茂林他开车来的,不喝酒。”乔明月自己接过一罐,咕咚咕咚喝下大半,倒像是火锅没吃饱似的。
“那我就先走了。”苏茂林边走边说,“有消息了我会在微信上联系你。”
“好的,谢谢兄弟!”乔明月向他举起酒,笑眯眯的,又灌了自己一大口。
“再会。”谭青南朝苏茂林点点头说,“她和我住在一起,放心。”
苏茂林走后,乔明月似乎才记起来今天来火锅店的目的,抱着谭青南大哭了一顿,说那个导演如何刁难她,又说等她有朝一日飞黄腾达定要如何如何。谭青南的安慰并不生效,说半句乔明月也嫌多,只许她听自己哭诉,于是谭青南就干脆闭了嘴,只陪她喝酒,偏偏乔明明还固执得很,说谭青南没有伤心事,不许和她喝一样多,最后就变成谭青南扶着烂醉如泥满面泪痕的乔明月回家。
等乔明月从玄关一路吐到卧室,谭青南开始怀疑,乔明月方才不要她喝酒时是清醒着的,就等着自己帮她收拾这些烂摊子。谭青南给乔明月擦干净脸,把她塞进被子里,又开了空调,才出来清理地面。擦拖洗一顿收拾完毕,她累得腰都直不起来,拉开推拉门走到阳台上,寒风吹过来倒是舒爽不少,她坐在乔明月买的那个小沙发上,没多一会儿,就陷进去了。
谭青南在梦境里挣扎逃命,醒过来时,手脚几乎都冻冰了,一看外面,居然是下雪了。她急忙欲从沙发上起来,不料左脚被压麻了,这一动就像是有千万只蚂蚁爬过,钻得疼,于是她只能又瘫回去,放松了左脚休息。
这里好多年没下这样大的雪了,上一次还是九、十年前,她尚在读高中,还记得刚起床就觉得外面比往常亮得多,却不是晴天朗日。当时有个人听着动静也揉着惺忪的睡眼醒了,一听下雪了,高兴极了,嚷嚷着要谭青南陪她去堆雪人。
大约是今晚喝了一点酒,所以往事都涌上心头。只不过这些年谭青南都装作忘记了,乔明月时常问起她过去的事情,她便谎称出过一场车祸,丢失了几年的记忆。
谭青南在孤儿院生活到七岁,谭家老爷子带人把她领回了谭家,让她认谭家长子长媳为父母。谭青南十五岁那年,谭家夫人突然怀上了,不久便生了一对龙凤胎,领养的她于是略显多余。但他们也没有太狠心,而是把谭青南送到了最好的寄宿学校,又在她高三毕业那年给她转了一大笔钱,不仅够她大学四年费用,还够她毕业之后至少五年的开销。谭青南也没想把这个钱还回去,横竖他们要用钱来买断情义,她也就顺水推舟,接受了他们的美意。大学四年谭青南做了四五份兼职,攒了点钱,其实和他们给的比起来不过是九牛一毛,但是谭青南却乐在其中——人活一世,千金难买我乐意。大学毕业,谭青南没找工作,就在大学本地开了这家火锅店,但是显而易见,她毫无经商能力,所以三四年下来,这家店只亏不赚,眼看就要油尽灯枯,将行倒闭了。
乔明月是两年前她在酒吧门口捡到的——十八岁巨婴,当时的乔明月也像今晚一样,烂醉如泥、泪痕满面,指着路过的谭青南口齿不清地胡说八道,谭青南当时也不知道在想什么,也许是脑袋抽风,总之担心她出事,就顺手把她领回家了。乔明月先是在她这借住,后来又去打零工,说要付房租,谭青南也不赶她,由着她折腾,反正她也是一个人,有人愿意跟着就跟着吧。于是大半年前,乔明月说要为没人气的火锅店做点什么,然后就把自己的名字送给了这家店,谭青南也没意见,本来火锅店开张的时候她想了很久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所以就叫“火锅店”了,如今改名为“明月火锅”,也挺好的。
乔明月对于演戏,有种近乎疯狂的痴情,谭青南从没看过她演的,也没能力评价她演的好坏,但是她能感觉到乔明月的热爱,那是要让人疯魔成佛的东西,是世间最难能可贵的勇气。她有时候会想,也许有一天乔明月真就飞黄腾达了,不知道到时候小丫头有没有良心,帮她重整火锅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