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水闹剧之后,骆远峰和骆宁雪一连好几天都没出现在剧组,那天发生的事也被程牧一句示范盖棺定论遮掩了过去。那两尊大佛不在,剧组的氛围反而轻松了起来。
虽然工作人员私底下可能还是会议论李墨的私生活,但明面上对他依旧是很尊敬,没有人给他白眼,没有人特意为难他,一切待遇都和从前一样,甚至可以说是更好了。
李墨知道,这一切都是程牧在背后力挺他,内心对程牧很是感激。
这天,他早早来到现场,特意挑了瓶好酒,想赠与程牧表达感谢。
刚一踏进片场,他就撞上了一个硬硬的东西,一抬眼,只见一个黑黢黢的深洞,李墨吓了一跳,踉跄着倒退了两步,刚一后退又踩上了一个软乎乎的东西。
“啊啊啊啊啊啊——!”李墨瞬间鸡皮疙瘩起,抱头乱窜,没跑两步又左脚绊右脚,差点摔倒,他死死把酒抱在怀里,蹲下来大喊,“啊啊啊啊啊——什么东西啊!走开啊!”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一阵爽朗的笑声从那东西身体里响起,那“怪物”笑得花枝乱颤,李墨听着笑声越听越熟悉,鼓起勇气探头,才看清了“怪物”的全貌:上半身是豌豆射手,面部的吹筒随着她发笑颤抖,一下一下像在锄空气,下半身却长满了触角,随着笑声左右摆动,差一点就要把他卷进滚动的浪中。
“喻黛——?”李墨试探着叫出对方的名字。
“对对对。”喻黛猛猛点头,空气都被锄出了波纹,她还是笑个不停,“哈哈哈哈哈哈——你,你胆子怎么这么小,我这造型最多是好笑,哈哈哈哈哈——”喻黛笑到岔气,扶着腰,“你都不知道,我就是戳到你一下,你就嗖地一下弹出去了,哈哈哈哈哈哈哈——”
李墨已经恢复了理智,站起来抱着酒瓶子看着喻黛原地舞动,活脱脱像商场门口的摇摆娃娃,起了些坏心思。
他招来现场摄像,再摄像耳边耳语了几句,摄像立刻憋着笑把喻黛现在滑稽的模样记录了下来。
等到喻黛笑够了,才发现四周突然变得很安静,她睁大眼扫过四周,才发现大家都在拍她,佯装生气叉着腰道:“吼,你们现在都拍我,他刚才抱头鼠窜你们有没有拍到呀?”
西西不知道从什么时候钻出来,“拍了拍了拍了,全过程无剪辑,哦对对对,”西西指了指她架在旁边的另一个手机,“多机位记录。”
喻黛满意地点点头,想拍拍西西的肩膀以示鼓励,刚一抬手,却连带着牵动了别的触角,李墨一个没站稳绊了一下,手中的酒瓶脱手飞出,只听咔嚓一声,一滩红色的液体流出,散发出阵阵香气。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你没事吧?!”喻黛慌忙道歉。
李墨摆摆手,“我没事,是我站在了你的触角上,你先去休息吧,我来收拾。”
喻黛很不好意思,眼神示意西西去帮忙,默默挪动离开了“惨案”现场。
“那边怎么回事?”程牧刚好从休息室里出来,就看见一群人围在地上。
“哈,那个……”喻黛有点窘迫,尴尬的时候通常会想搓搓手或者抠抠指甲缓解尴尬,但现在她却是一动不敢动了,“我刚刚一动,我的触手把李墨绊倒了,他带的红酒摔碎了。”
“你不会是故意的吧?”程牧故意调侃。
“没没没,怎么可能呢,”喻黛急忙否认,“我就是吓了他一下,其实也不是我吓他,我就是站在那他撞到我,然后他就弹出去了,我最多就是笑得有点大声。而且,”她话锋一转,“那瓶红酒看起来就很贵,像是送人的。我们剧组谁最爱红酒呢?”
“你的意思是那是他要送我的?”
“嗯哼,李墨这么敏感的人,最近大家对他怎么样他肯定能感受得到,至于是谁在背后帮他,他更是心知肚明。”喻黛说着说着有些惆怅,“其实比起照应他,你更该让他知道你是因为演技才用他的,跟他们的利益交换没关系。”
“我倒是小瞧你了,”程牧沉吟片刻,“晚上我请客剧组聚餐,你记得两瓶好酒好好赔给人家。”
“没问题。”喻黛本想和程牧击个掌,想到自己行动不便就放弃了,生怕再给程牧搞出个什么好歹来。
*
特效妆做起来麻烦,卸掉也费劲,喻黛本身不喜饮酒,就先让人把酒给大家送去了,自己收拾好了再慢慢过去。
等喻黛到包间的时候,却只见程牧和李墨二人。
“其他人呢?”喻黛问。
“隔壁呢。”李墨回答,替喻黛拉开椅子,“等你来起菜呢,不过,”他指指程牧,“程导酒量好像不太好。”
喻黛这才发现程牧一动不动地坐在那,眼睛看着前方,初看像是在瞄准什么,仔细一看眼中茫茫一片,没有情绪。
“这是……?”喻黛咧咧嘴,“喝醉了?”
“应该是吧,”李墨按下服务铃,告诉服务员起菜,又继续解释道,“就喝了一杯,但已经打坐半小时了。”
“他没事吧?”喻黛有些担心。
李墨耸肩,“可以正常对话,也不吵不闹的,应该是没事。”
“程导?程导?”喻黛戳戳他的肩膀。
“我在。”程牧的声音像一条平直的线。
“AI上身了这是?”喻黛小声吐槽,又问道,“你在看什么呢?”
“小岛。”程牧一动不动,眼里还是茫茫一片,忽有一阵清明,两行泪从眼角划落。
喻黛被勾起了好奇心,“小岛上有什么?”
“小岛,死了。”这次是气声。
程牧的声音很轻,喻黛没有听清,又问了一遍:“嗯?小岛上有什么?”
“我说小岛死了!”程牧突然抓住了喻黛的肩膀,猛地摇晃起来,“小岛他死了!因为那个女人,小岛死了!”他面目狰狞,眼睛充血,不停重复着那几个字,喻黛吓得大气都不敢喘。
“程导!”李墨惊呼,正欲将他拉开,就看见喻黛冲他摇了摇头,只好又提心吊胆地虚虚坐下。
“对不起,我不知道小岛是个人。”程牧没有使很大劲,喻黛觉得他应该没有恶意,“你想说说小岛的事吗?”
“嗯?小岛?”程牧重复了一遍,摇晃了几下脑袋,耳根忽然就红了,他好像恢复了神智,凄凄然放开喻黛,连忙道歉,“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我情绪失控了。上一次在国内和剧组聚餐,还是小岛活着的时候,也是这间酒楼,我有点触景生情了。”
见程牧恢复神智,李墨悬着的心终于落下,“菜上齐了,先吃饭吗?”
“嗯,吃饭吃饭。”喻黛拿起筷子,开始眼神巡视满桌的美食,锚定目标就立刻出手。
“你们不继续问了吗?”程牧懵懵的,一般这种情况,做了这么冲动的事,都需要给个解释吧。
“你想说吗?”喻黛放下筷子,托腮正色道。
“最近跟你们合作和愉快,这个故事可以告诉你们。”程牧仿佛下定了决心,“小岛是我的朋友,林旻屿,也是个演员。”
程牧的话一出,喻黛听见啪的一声,转身看向李墨,李墨不好意思地干笑了两声道:“筷子掉了,你们继续,你们继续。”
喻黛随手按了服务铃,又对程牧道:“小岛发生了什么?”
“我和小岛是大学同学,读书的时候就合作拍了不少片子,所以我毕业以后拍的第一部长片,理所应当请了他做男主角。本来一切都很好,那时候我们都觉得前途一片光明,直到戏拍了一半,青,”程牧看了一眼喻黛,又改口道,“资方干涉,换了女主角,那个叫刘宝天的女人,她的出现毁了小岛。”
程牧顿了顿,举起酒杯喝了一口,才继续回忆道:“刘宝天不会演戏,为人做做浮夸,但小岛偏偏就是被她迷住了,为了她小岛开始纵情声色,他身上的灵气就这么被酒肉腐蚀了。最后那部电影拍得一团糟,我和小岛大吵了一架,我那时候说了很过分的话,和他说了绝交。可没想到,这一句绝交,就是天人永隔了。为了让刘宝天开心,小岛任她差遣,他死的那天,刘宝天哄他吃了致幻剂,问他敢不敢从楼顶跳下去,证明他对她的爱……”
程牧不忍心再说下去,喻黛已经明白了之后的故事,拍了拍程牧的肩道:“刘宝天不好,小岛爱上她也是自己的选择,你救不了他,不要一直用他的事折磨自己。”
“嗯,”程牧向喻黛道谢,“这几年我已经看开了,从那以后,我就给自己定下了规矩,我的电影,不用资方强塞的人。”他顿了顿,看向李墨,“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喻黛这才注意到李墨的眼眶也是红红的,想来也是有苦衷和委屈的人,也不知道他在程牧说的这个故事里共情了谁。
“我明白。”李牧举起酒杯,“谢谢,程导,真的谢谢!我敬您!”说罢一饮而尽。
喻黛本来不怎么饮酒,但还是陪着干了一杯,等到散场的时候,路灯在她眼中都化开了一般,光融成了水,水荡成了线,好像坠楼那天。
她忽然扶着垃圾桶呕吐起来,胃里泛着酸,翻江倒海,腹部的抽搐唤醒了她的恐惧,这个世界有一个坠楼的小岛,而她现在孤零零的在这里,也像一座小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