层底生离 第9章 第九篇

第九篇、二爷爷

二爷爷是爷爷的亲弟弟，他人很好，但他打了一辈子的光棍。

还记得许星安和弟弟小时候，二爷爷最疼他们。

二爷爷每次回家，都会左手右手，满满当当的带“宝贝”回家。

当时，许星安和弟弟，最期待二爷爷返家的日子了。

因为二爷爷一回家，家里就很多好吃的。

二爷爷还年轻时，是去帮别人家管理家务的，像是电视里的管家，帮主人家管房子，但做的活却不像电视里的轻松。

二爷爷也是要去到田地里帮人家干活，只不过是有点收入。

许星安家里还未建房子时，二爷爷就住在楼顶用木板围起来的隔间里住着，因为当时家里人多，房间很少。

但后来，许星安家建了新房，大房子里面，也没有属于二爷爷专属的房间。

因为二爷爷去养老院住了，许星安奶奶逼着去的。

养老院离村里不到十公里。

许星安的二爷爷与奶奶天生不合，活得像仇人一样。

后来，因为与奶奶的过度争吵，二爷爷主动要求许星安的父亲把他的户口迁出，从此他就变成了独立户口。

其实，可能也不知道因为奶奶，还因为许星安。

当时许星安出车祸之前，家里准备建新房了，但是因为这件事情没有建成，二爷爷愿望落空，心里有了怨，对许星安心里有了隔阂。

听说，当时二爷爷很期待新房子的建成，他给了许星安父母亲一份钱，就为了以后家里能有他的一席之地。

但没想到突如其来的意外，家里准备建新房的钱，都花在许星安身上了。

二爷爷虽然心里有怨，但是在许星安手术时，又拿出一部分钱，给了许星安。

后来，许星安出院，回家首先就是和二爷爷说话，她只觉得二爷爷对她态度很怪，但她并没有多想，直到后来长大了些，才体会到了之间的缘由。

也许，许星安也是二爷爷要搬出去的一个原因。

二爷爷搬出去一两年后，新房建了起来。

二爷爷时不时会回家，但不愿住在新房里，一个人住在了另一边的老房子。

许星安的奶奶一如既往的与二爷爷不合。

在许星安高中爷爷去世下葬不到一周时间，那时许星安与父亲弟弟都在守灵，二爷爷也是，再为他的哥哥守灵。

结果奶奶又不知何时喝了酒，大清早的就和二爷爷打了起来。

许星安的奶奶手里拿着竹条，一把把二爷爷推到大门上，大门的玻璃不堪重负，裂开了花，二爷爷却没有还手，只是沉默着看着她。

许星安和弟弟及时去拉住了冲动的奶奶。

当时许星安高二，她弟弟刚上初中。

后来，二爷爷回家的次数越来越少，奶奶对他的态度却越来越恶劣。

——

高三那段时间，许星安很少回家，她弟弟也是。

还记得那一次回家，从读高中的地方，许星安和弟弟从县里坐车到小镇上，要回家。

在镇上拖延了些时间，许星安弟弟理了个发。

那时是许星安弟弟头一回剪了寸头，模样有些搞笑，许星安一边走一边笑他。

许星安远远看见，不远处有一瘸一拐，黝黑的身影向他们走来。

是二爷爷。

他瘦了。

瘦得让人害怕，全身好像只剩皮包骨。

她和二爷爷的关系，缓解了一些，没有当时的无端隔阂了。

二爷爷身子一晃又一晃，艰难的向他们走来。

他面前是马路，许星安拉着弟弟，直接走到他面前。

一看到他瘦到凹陷的面颊，许星安顿时红了眼。

不知何时，在许星安毫不知情下，二爷爷的左手，已经曲折变形，放在腹部，动弹不得。左脚也突然瘸了，走路身形不稳。

二爷爷右手还贴着打针留下的胶带，针孔周围发青，密密麻麻。

二爷爷提了一大袋荔枝和葡萄，荔枝递给许星安，葡萄递给她弟弟。

许星安看着他，心想，这不是她的二爷爷，她的二爷爷是很健康的，这个消瘦病态的人，不是她的二爷爷……

但许星安却悄悄低下头，眼里蓄满了泪水。

二爷爷笑呵呵的看着他们姐弟，说好久没见他们了。

许星安问他怎么知道他们在这，二爷爷说，村里阿姨看见了他们，和他说了，他赶紧从医院出来，给许星安他们买了爱吃的水果……

二爷爷把芒果递给她弟弟，把荔枝递给她。

许星安提着荔枝的袋子，心却抽疼，红了眼眶。

——

许星安问二爷爷他怎么了，二爷爷说他也不知道，只是觉得前段时间，喘息难，之后来医院输液，左手就不能动了。

许星安说让他回家，但二爷爷只是摇头，说养老院那边不给回去。

靠着乡镇的养老院，设施并不齐全，服务也与宣传的大相径庭。

二爷爷在里边受了苦。

后来，二爷爷还是回家了，他说因为许星安他们在家，他就想回家了。

后来，二爷爷越来越严重，许星安听说他是因为中了风。

后来终于到了暑假，许星安与弟弟放假了，二爷爷不久，也回了家。

二爷爷越来越瘦弱，整个人似乎是缩小了许多，比许星安还小的赶紧。

那段时间，刚好是村里要准备过的大节日，马上就是七月十四了。

二爷爷那时已经是类似与半边瘫了，行动很是困难。

要过节了，许星安说想让二爷爷留在家，一起过节。

因为，二爷爷和他们说过，养老院很清冷，他其实很不喜欢在养老院里。

那几天，二爷爷答应留在家里，许星安也说了让他好好待在家里什么都不要做。

后来奶奶又看不惯二爷爷一直懒在家里什么都不做的样子，又和二爷爷吵了起来。

二爷爷气不过，只好一大早就背着刀，挣扎着去地里背了块木柴回来。

当时许星安和弟弟找不到二爷爷，生怕他发生什么事情，一直从早上到中午，找遍了所有地方，许星安急得不行时，二爷爷才浑身脏兮兮、满头大汗、慢吞吞一瘸一拐的背着木头回来。

许星安瞬间红了眼睛，跑下楼，接下木材往地上一扔，控诉着二爷爷的行为。

二爷爷只好擦汗笑着说，他很早就找到木材了，只是背着回来时，站不稳，跌倒了好几回…

许星安听了后很是生气，但又很担心，也很心疼。

那天，许星安为了二爷爷和奶奶吵了架。

二爷爷说没必要和她奶奶吵，他们争不过奶奶。

但是，奶奶却一直强词夺理，说话毫不饶人。

她又在赶二爷爷走了，说这是她家，养老院才是二爷爷该去的地方。

骂完二爷爷，奶奶转头又对着许星安骂了起来。

高中时期，许星安已经很讨厌奶奶了。

但没想到，这一刻，是二爷爷帮她出了头，也是最后一次二爷爷帮她出头撑腰了。

二爷爷说：“为什么一直针对星安，她只是个孩子，是你的亲孙女。”

二爷爷把动作不太流程的右手，把她护在了身后……

当时许星安只想哭。

——

二爷爷没想留下过节。

吵完架当天下午，二爷爷收拾了简单的行李，准备走了。

去养老院。

当时许星安在厨房里坐着，二爷爷特意进来和她说，他要走了。

许星安说，不留下来过节了吗？

二爷爷说不想留。

许星安说，那她陪他去村口等车，二爷爷说他自己去，不许她跟着。

当天时间过了许久，久到许星安以为二爷爷已经到了养老院了。

许星安心里闷得慌，就出来阳台透透气。

结果视线瞥到路上二爷爷用的拐杖，但路上却没有二爷爷的身影。

许星安只记得当时心里狠狠一跳，她仿佛听见了二爷爷的呼喊。

她急忙问了弟弟，说有没有听见二爷爷的声音。

她弟弟说，好像没有。

许星安不放心，自己跑下楼梯看了看。

这一看，她瞬间慌了神，软了腿。

楼梯之下，躺在冰凉的地板上的人，是摔得扭曲昏迷的二爷爷。

许星安急忙叫弟弟下楼，抖着双手，把发软得意识不清的二爷爷抱起来靠在她身上。

二爷爷很瘦，但那时她却抱不起他…

二爷爷的左腿，以一个奇怪的姿势弯曲者，骨头像是断了一样。

许星安大叫着周围邻居，哭着嗓音颤抖着手帮二爷爷擦掉污渍与血迹。

——

二爷爷又留下来了，以瘫痪病人的名义。

许星安问他，为什么摔下去不叫他们，二爷爷只说，当时没力气叫，他他说他拐杖搭空了，就摔了。

二爷爷此刻，真的是动弹不得了。

吃喝拉撒，全都得让人伺候。

二爷爷平生很爱干净也好面子，一直嚷嚷着要洗澡，但他瘫着也不想被人伺候。

二爷爷不想使唤任何人，但是他没办法不使唤。

许星安的父母亲赶了回来，说送二爷爷去医院，但二爷爷却异常排斥，丝毫不肯去医院。

后来，许星安接了水，偷偷放在他柜子上，方便渴了伸手能拿。

二爷爷突然哭了，从看着许星安眼睛发红，到后来的嚎啕大哭。

许星安没见过，她觉得诡异且害怕，她从来没见过大人对她嚎啕大哭。

但她更多的是以为二爷爷是哪里不舒服，所以赶紧把他扶了起来，问他。

但是二爷爷摇头，一直和她说对不起。

许星安不知道他为什么和她说对不起，在许星安心里，二爷爷从未对不起过她，她很喜欢二爷爷，也很爱二爷爷。

二爷爷还说，她奶奶怎么能这么对待她，她明明是她的亲孙女…说她奶奶真的好狠…心肠怎能如此歹毒……

许星安扶着他，控诉他不要大声说话，但二爷爷还是嚎啕大哭，一边说着指责的话……

二爷爷的不配合，让他身体机能也在慢慢退化，身体越来越差。

之后，不知道奶奶又和二爷爷说了什么，二爷爷突然说，他不想在家，他想去医院。

许星安的父母与养老院的人协商，说把爷爷接回家，但养老院要退钱给二爷爷。

没谈拢，养老院那边不愿。

之后，是养老院那边，叫来了救护车，把二爷爷拉走了。

之后，许星安就没再见过二爷爷了，一切都是她的父母亲在两边来回跑。

后来，听说二爷爷又住回养老院了，还是无法动弹，被里面的义工照顾着。

许星安父母时常去看他，给他做好吃的去。

养老院的人经常和她父母亲说，二爷爷不配合服务，说有人给二爷爷换尿片，二爷爷不给，喂二爷爷吃饭，二爷爷坚决要自己吃，却又弄得全部都是。

但二爷爷只说，他想回家，养老院的人都对他不好。

许星安父母亲和养老院协调，说把二爷爷接回家，但是养老院需把每月养老院所得的费用转还给二爷爷。

养老院却不同意。

之后，二爷爷还是留在了养老院里。

距离七月十四，只剩下一晚上。

不到夜里，一声清脆嘹亮的鸡鸣响起，过几秒，许星安父母亲的手机也响起了。

许星安只看见父母亲急忙下楼，发车，匆匆离开家。

七月十四二爷爷没过成，许星安全家都过成。

二爷爷没了，在七月十四那天的夜里。

人是在养老院里没的，许星安父母亲讲他带回了家。

是一个黑色小木盒。

世界上，又少了一个，爱许星安、会把许星安护在身后的长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