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我看,便是玉钏那丫头做事不仔细,年纪轻轻的,我早前就说过这一等大丫鬟,合该选个稳重些的丫头!”
“呸!李婆子,你说那话不就是明着点你自个儿孙女兰心,人家玉钏怎么不好!这事儿还没有个定数......”
被称呼为李婆子的人朝方才说话的人狠狠睨了一眼,似是在埋怨他的多嘴。
玉钏一回来,便听到遮天蔽日的吵嚷声,她匆匆走至他们面前,厉声道:
“一个个的只知道偷奸耍滑,殿下房前说闲话看热闹是都活腻了吗?还不快去做事!”
她虽年纪轻,但倒底是郡主从虞府带过来的一等侍女,等级上足以盖过在场的所有仆人。
众人顿时作鸟兽状散,玉钏独独留下方才为她说话的男子,问道:“这儿这么乱,明珠去哪了,没来管管?”
男子挠了挠头,“玉钏姑娘,明珠,明珠姑娘现在还在外头罢,珍宝行那边出事,蒋掌柜告假,乌桕嬷嬷一个人忙不过来,明珠去顶上了。”
知道这么多消息,玉钏连看不用看就知道这人平时不会好生干活儿。
“行了,你把这儿堂前的雪扫了干净,就可以回屋歇着。”
玉钏吩咐下,便打算去厨房盯着熬药,那人却撇下扫帚扯着她的衣袖。
“哎,玉钏姑娘你和我说说方才世子叫你去,都问些什么呗。”说完杵着扫帚,满脸八卦的样子。
玉钏皱了皱眉,甩开袖子,“没什么。”
世子确实没有问她什么特殊的,问的都是些常规的或者让人根本摸不着头绪的问题。
“玉钏,今日你看没看行刑过程?”
她点了点头。
“那你看了后,受的惊吓大吗?”
玉钏觉得世子应该不至于是平白无故地关心她却也想不通世子的用意,只好实话实说。
“并没有,殿下。”
“郡主晕倒前有无异常举动?”
玉钏仔细回忆着,生怕错过一丝一毫的细节。
“…郡主晕倒之前似乎嘀咕了句什么,但是我并没有听清楚。往先郡主想事情的时候也习惯在嘴边念叨几句,我不知道这算不算是异常举动。”
问完这些话,世子殿下便放她回来。
玉钏觉得世子问得有些奇怪。但她也指不出怪异在哪里,只能怪自己多心。
“玉钏姑娘,你就和我说说呗,你这表情肯定有事儿,我也是担心你。”
玉钏让那人滚。
本来大雪天冷,她就烦躁。
她进入屋子里面,顿时暖烟袅袅,温度上升,来到床前发现郡主不知何时已经醒来。
床边底下跪着一溜儿排的侍女,一个个缩得跟鹌鹑似的。
她的注意力重新回到郡主这边,郡主抱头蒙在锦被之下,瑟瑟发抖,仿佛在怕什么东西。
“殿下,你好点了吗?厨房熬了药一会儿就端来。”玉钏试探道。
虞芮听到了玉钏的声音,划地一下掀开被子,上前抱着她,仿佛在寻找一个支点。
嗓音里混着哭腔,“玉钏,快,我身体里有东西,我不想绑定什么系统,帮我把它拿出来,把它拿出来!拿出来!”
“殿下,系统是什么?”
虞芮一瞬间像被定格了般,抬头看着玉钏一脸错愕的样子,随后绝望的情绪蔓延。
她猛地一把推开玉钏,她们都没办法理解系统的存在,谁都帮不了她。
虞芮从听见系统声音的那一刻,便开始无所适从。
她的记忆回来了。
她,虞芮,是长公主之女,也是话本子《锦瑟》里的一个人物。
十四岁死后,被这方世界的控制者收为穿书人,替其执行任务,稳定书中秩序。
「小草」是她作为穿书人的代号。
上一个任务,她成功了。但成功得很狼狈,像是丢了一条魂。
现在她想起来,她的任务是要杀了谢随。
她选择使用神级道具「一梦了无痕」抹去部分自身记忆和系统的存在,重新来过。
只是因为恰巧保留了在后世执行任务的片段,她才一直以为自己是从二十一世纪穿越而来。
其实姻缘巧合之下,她还真就属于这里。
“殿下,先喝药罢,喝了会好受一些。”
不知过了多久,玉钏将药碗端在虞芮眼前。
瓷白的碗里翻滚着褐色汤汁,光看上去味道就一言难尽。
她闻着药苦,不知为何头痛欲裂,胃里传来翻江倒海的呕吐感。
她捂着肚子一把推开,“我不喝。”
她其实没什么力气,只是虚虚一推。
但是显然玉钏没想到过她会被推开,再加上那碗是温玉质地,十分滑手。
一个不慎直直地从她手边向后滑出,温热的药液四溅在洋红五彩线络盘式样的地毯上,形成一滩深红血迹。
玉碗在地毯上滚了一圈,倒是没有摔碎。
叮叮当当的碰撞声让她更加烦闷,虞芮有些暴躁,“我说了我不喝。”
玉钏到底年纪不大,也从没见过虞芮凶人的模样,楞楞地跪在原地,“殿下,玉钏失手请殿下责罚。”
虞芮哪有心情责罚她,这边里屋的气氛正浓重,外边又传来声音道:“郡主,世子殿下听闻你已苏醒,特来看望。”
虞芮内心咯噔作响,她不明白谢随明明已是倾世魔头,却要扮猪吃虎的用意。
她知晓谢随是重生,但是对重生之前谢随的认知大相径庭。
她原以为谢随重生过来时还没有成为杀人不眨眼的恶魔,梦里面只是原定话本,极有可能成为未来的样子而已。
但是事实上她混淆了是与非。
因为原定话本铺就的便是谢随成为反派的一生。谢随一直在这条路上,从未离开过。
玉钏收拾好残局,虞芮便让她下去。谢随进来时,侍女们正在往地上铺一块新的梅花织锦的毯子。
谢随看着那毯子笑了笑,“怎么刚醒就这么大火气。”
他身上无论四季变换,常年熏着沉香,是虞芮刻在习惯里的气味。
将屋子里方才冲天弥漫的药味儿驱散,虞芮才觉得好受一些。
虞芮深吸一口气看向谢随,这次倒没有看到他的头顶上有什么怪异数字,仿佛一切只是她的错觉。
她松了一口气,简言意赅,“药太苦。”
“下次喝药的时候让下人准备一块蜜饯,就不苦了。”
谢随眼里满是温柔怜意。
屏退四周侍奉的侍女,虞芮看着谢随的眼睛,发觉谢随其实露出了许多破绽,只是她从未仔细深究。
譬如方才哄她吃药,若是之前她认识的谢随,出于关心定会各种法子连番上阵让她把药喝了,喝了药才会好。
而现在的谢随,虞芮感受到了一种违和又陌生的成熟感。
那大概是她死了之后,谢随历经的变化。
“芮芮,你在看什么?”谢随的话冷不丁吓她一跳。
她回过神迎上谢随的目光,脸不红心不跳,“看你好看。”
听了她的话,谢随餍足地笑了笑,将她的手扯过放在他自己白玉无瑕似的脸颊上。
触碰的瞬间,酥酥麻麻地有一股电流进入她的指尖,通过周身脉络,最后汇集于心脏。
她像是被麻痹了。
明明谢随杀人如魔,她却抵挡不住他的侵袭,沉溺其中。
虞芮清晰地感受到了自己手指控制不住地颤抖,谢随的话在耳边炸开,“既然我这么好看,芮芮怎么害怕我。”
谢随的脸贴了上来,他长睫的阴影几乎能垂在她的脸上,虞芮下意识睁大双眼,往身后仰了仰身体,无措道:“我没有怕你,只是,你突然贴得太近了。”
借着她主动拉开的一点距离,虞芮镇定下来,她不敢把真正的原因告诉谢随。
一来,她不清楚谢随现在是否还爱不爱杀人。
毕竟话本里的他眼睛里容不得一个人,见人杀人,见鬼杀鬼,杀的毫无意义可言,仿佛只是为了发泄。
那么如果有一天谢随因为“爱”极至深,是否会为了发泄爱意而杀掉自己?
二来,她怕原定的命格浮现,谢随是反派,而她只是个炮灰,注定要死。
她怕死。
两世为人,她仍然脱离不了人对死亡的恐惧。
虞芮肯定自己目前依然喜欢着谢随,但是喜欢归喜欢,命是自己的,这是两码事。
听了她的答案,谢随却没有丝毫要退的意思,也不言语,只是一双凤眸一刻不停地打量着她。
“你离我远一些,我就不怕你了。”同谢随久久僵持不下,虞芮的脖子有些酸胀,怕是要撑不住。
“哦。”
谢随露出来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然后贴的更近,更加肆意妄为,这下,虞芮整个人都被遮盖住在他的影子之下。
“那么现在是应该更怕我了?其实你已经承认,为什么不肯说?是不是已经变心爱上别人?”
“我没有。”
虞芮跳着选择性回答。
回想以前她对谢随召之即来,挥之即去,动不动非打即骂,还能活蹦乱跳到现在,真是幸运。
谢随低头轻嗅她身上的味道,充盈的花香萦绕,他叫不出名字,但在虞芮身上,什么香都是极好的。
而她摆烂躺下,有些乐观地想:脖子舒服了。
“谢随,你不要太过分,适可而止。”
虞芮咽了咽空气,谢随或轻或重的呼吸声拂过她的腮边,霎时红成一片。
“那你说说为什么怕我?嗯?芮芮,说出一个诚心诚意的答案来,我就放过你不然——”
谢随的双眸没有预兆地停在她嫣红的唇瓣上,迟迟不愿离开,似乎意有所指。
虞芮被盯得不舒服,下意识抿了抿唇。
刚要破口大骂,却眼前一暗,唇被什么东西封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