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知虞夫人死后,漆兰殿的众人顿了顿。
苦求陛下从轻发落无果的虞侯最先反应过来,转头往殿外看,茫茫雪色晃得他直愣愣地呆了好一阵子。
虞侯已过不惑之年,发妻长公主很早便过世,于他而言,宣音婉就是将陪伴他一辈子的夫人。
现在这个人却死在了他的眼前,被他们的亲生女儿推进水淹死。
人已经死了,她犯下的罪也同她一起进入地府。
……
接下来去肃清虞夫人手下和势力的事情已被皇帝指令给了大理寺。
虞芮心结已解,将她搜集的证据留下便想着同谢随一起出宫。
这时候,兰妃娘娘却独独要召见她一个人。
虞芮给了谢随一个放宽心的眼神便随宫人去。
兰妃卧于金丝软榻上,素帕之中咳出来点点血迹,见她来便屏退了周遭宫人,要她近前来听。
“郡主,方才谢谢你救本宫一命。”兰妃声音有气无力,让虞芮不免担心。
“娘娘,这些话留着以后再说也可,你还是好好养养身子罢。”
兰妃遗憾地微微摇了摇头,“养…是养不好了。”
“能活到今日,全凭着自己想对当年之事刨根问底的气力撑着,现在已经有了答案…本宫是活不长了。”
她目光上移,看着虞芮的面庞,挤出一丝微笑,“正是因为活不长,本宫现在便要告诉你关于你母亲长公主,当年她的死不是难产,而是有人故意为之。”
虞芮捏紧了手心,逼迫自己继续听下去。
兰妃继续道:“不过那人现在已经过世,阴差阳错之下,郡主或许在不经意间为自己的生母报了仇…”
宣音婉刚及笄时,便对长相俊美的虞庭深一见倾心。宴会相逢,年轻的侯爷似乎对她也有意。
只不过他早有妻室。她若是嫁过去,只能委屈作小。
自她踏进洛京的每一分,每一秒,她都告诉自己,只当主母,从不为妾。
长公主和虞候不过是一对怨偶。
她才是真爱。
隆冬雪夜,长公主生产。
侯爷许她侧夫人之位,她娇笑躲在他的怀里,只怕正夫人之位,也是她的。
……
从漆兰殿离开,和谢随沿宫道往外行走时,虞芮有种飘然物外的感觉。
可能是因为兰妃娘娘告诉她的话,再加上虞夫人彻底消失,以前她是如履薄冰,现在如释重负。
甚至如果这是一本话本子的话,虞芮已经有了大结局的心情。
走在被数丈高墙围起来的绵长逼仄宫道,虞芮都觉得很可爱。
身旁的谢随似乎感受到了她的内心变化,“怎么觉得你现在兴致格外好?”
虞芮忍不住笑了笑,凑近他小声道:“我也是这么感觉的。”
她为了摆脱原定剧情,所做的努力和忧虑,所历经的艰难和平坦,谢随都一一见证过。
“谢随,我有种感觉,感觉我们明日会变得更好,无须再害怕什么。”
谢随答她的话:“那是自然,郡主如此厉害,有你在什么都无须怕。”
话毕,虞芮的拳头已经碰上了他的后背,他表现的像是遭了致命一击般。
少女冷哼一声,不过并不是太在意谢随的调侃。
他们说这番话时,两面红色宫墙正抵住猎猎寒风,他们的头顶只有冬阳坦荡肆意,面前是完全敞开的朱红钉门。
钉门之外,街道上万家繁华景色,形形色色的行人穿插在这之中。
“这道宫门好陌生,似乎没怎么见过?”虞芮不经意提起。
谢随转身看了看,对她道:“安喜门。名字很衬你今日的模样。”
安喜门……这个名字虞芮莫名地有印象,似乎她在某次夸口吹牛的时候提过一嘴。
不过她胡乱吹牛的时候,应该不会想到日后的某一天,她会经过这里。
“安喜…倒是个好兆头,平安喜乐。”虞芮喃喃道。
谢随不知从何处折了一支红梅递到她眼前。
“刚折的红梅,去晦迎新。”
虞芮接过轻轻摇了一下,花蕊里的雪便扑啦啦地往外掉。
掉了层积雪后,她手中红梅愈加鲜妍。
虞芮一路抱着红梅,她的前面有一个玄衣少年,持剑而行,所以这一路上少风雪锉磨。
瑞雪纷飞,少年赠她红梅,红梅似血,毋有情坚。
虞芮停下脚步,目光被旁的什么东西吸引了去。
“谢随。”
她叫停了前面少年的脚步,待他转身之际,她笑眼盈盈地指着路边的糖葫芦摊,“你吃不吃糖葫芦。”
谢随爱吃糖葫芦。
虞芮吃过这玩意,甜腻有余,酸味突出。
强烈的酸甜不断地攻击她的味蕾,这种感受并不是‘好吃’的味道。
谢随在稍远处点了点头,虞芮便抱着红梅去为他买了一根。
一根只要几分钱,随处都有卖,谢随自小在京也算是养尊处优,不知怎的喜欢这种味道。
“你送我红梅,我便回敬你一根糖葫芦罢。”
虞芮举着一根糖葫芦,正打算递给谢随,他们二人却迎面遇见一个身穿月白华袍的看上去气度甚是不凡的男子,正是姜明初。
此时此刻,他们三人六眼相对,躲是不可能躲过去了。
“郡主。”姜明初见到她快步走来。
虞芮只能举着糖葫芦和姜明初打招呼,“姜大人,真是巧。”
姜明初温柔地看着虞芮,然后快速兼嫌弃地瞥了一眼谢随,温柔目光又重新回到虞芮身上。
姜明初嘴角噙着春风笑意,却异常沉默。
虞芮预感他这是要憋一坨大的。
果然,“郡主怎么不唤我姜哥哥了,是因为某些人不让?别怕,姜哥哥替你撑腰。”
虞芮拿着糖葫芦的手抖了三抖,姜明初什么时候变得这么…
她在内心吐槽之际,手上传来被包裹的暖意。
谢随的一只手已经握住了她的手,手上有些力道,他的呼吸声凑过来,最顶上的糖葫芦,光天化日地竟少了一颗。
“郡主给我买的糖葫芦,不、一、般、的、甜,姜大人是不是没有吃过?”
谢随一边嚼一边炫耀道。
虞芮适时选择了不开口,只看着面前两个人互相语言攻击。
他们三人之间的关系已经很明了。
虞芮没办法骗自己说,姜明初对她没有任何男女之情。
她确实有喜欢的人,且那个人是谢随。
但是姜明初没有做错什么,虞芮同他还有着年少相助之谊,因此不想让姜明初那么明显地看出她的态度倾向。
须委婉些。
待二人吵了一会儿。
“姜、姜大人,”虞芮扬起明媚的笑容,叹口气,“我和世子还有些事情须仔细推敲,实在是关紧要!不能再拖下去,我们先行一步,有机会再找大人叙旧。”
话毕,她略施薄礼,二话不说便形迹匆匆地走过去,仿佛有天大的事情等着。
三十六计,走为上策。
等看不到姜明初的身影,谢随也小跑跟上来,虞芮心有余悸地提醒他:“你别和姜大人吵。”
“你吵不过他。”
堂堂名满京畿的惊艳状元郎,那可不是吹的。
谢随刚欲吐出来的话又憋了回去,他信誓旦旦:“我吵得过。”
虞芮看了他一眼,显然是不信,并把一直拿着的糖葫芦交给谢随。
“怎么不信?吵是吵的过,只是怕吵架的时候有人拉偏架。”谢随幽怨的目光看着她。
“哪有…”虞芮用手蹭了蹭鼻尖。
“你唤姜明初姜哥哥,我也比你大,怎么从小至大,也没听你叫过一声,这不是拉偏架还能是什么?”
从小至大,她呼来唤去谢随叫惯了,有时候也会给他几分薄面叫一叫世子。
虞芮企图蒙混过关,“我家中有好几个嫡亲哥哥,我又不是个没哥哥的人,为何要见个比我大的就要叫哥哥。”
谢随不开心,“原来姜明初姓虞。”
虞芮掂量掂量,她实在叫不出口“谢哥哥”。
那种感觉跟浑身上下长刺了一般难受。
她垂下眼睫,谢随的糖葫芦外壳晶润剔透,化了许多糖。
虞芮连忙指着,提醒他“谢随别浪费,快吃,糖要化掉了。”
“你叫了就吃。”
“爱吃不吃。”
勉勉强强是糊弄过去了。
怕谢随又反应过来,虞芮开始往郡主府走,本来还打算跟谢随散散步啥的,现在还是算了罢。
回到郡主府,玉钏向她禀报:虞府的素薐有个弟弟,方才来府里为素薐求情。不过已经命人赶出去了。
“只是,那人被扔出去时,嚷嚷着不见到殿下您是不会罢休的。”
玉钏有些担心,“只怕此人脸皮厚缠上殿下。”
“那等他下次来先打上五十大板,打完了我再考虑见与不见。”
五十大板,足够活生生打死一个成年男子。
尽管玉钏觉得着实恐怖,但还是遵了命。毕竟是素薐害了老夫人,害得鸳鸯失声痴傻遭了那么大的罪,如今被关在监狱也是活该。
本想着那人非要见郡主是有什么冤屈要伸,但是回头思来,还是先打上板子出出气再说!
想到鸳鸯,玉钏压了压心中情绪,恭声对虞芮道:
“殿下,鸳鸯现在面上的疤痕淡了,只是还不能说话,不过太医们有五成把握治好鸳鸯的嗓子。”
“鸳鸯现在还是不认人吗?”虞芮问道。
玉钏特意不去提,越是不提越是要撞上,“殿下,鸳鸯怕是这辈子都只能这般…日后伤好了也服侍不了殿下。”
她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不是那么伤心。
鸳鸯是她一同长大的姐妹,如今成了这幅样子,她与明珠都看在眼里,疼在心里。
“虞夫人死了,虞四小姐也死了,素薐也活不了。不知道鸳鸯接不接受这个结局。”虞芮站在檐下感叹着。
她与玉钏一主一仆立在白色一片的檐瓦下,默默不语。
过了半柱香后,似乎是她回府的消息走了出去,有侍卫踏雪前来禀报,“那个自称是素薐弟弟的人又来了。”
虞芮定睛看去,来禀报的侍卫,正是齐升。
冥冥之中,因果注定。
那日齐升回禀用推车将素薐推回虞府的身姿和东窗事发为越忠求情的身影又与今日重合。
虞芮不管外面的人,她专注于眼前的侍卫。
压声道:“你叫齐升,我却发现,你总会给我带来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