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是不是很惊讶,我也很惊讶。但事实就是这样。”杨闻笙喝了一口热茶,也没驱散那股直入骨髓的寒意。现在想起这件事仍是冷汗淋漓。
“你知道原因吗?”
“大概知道一些,”杨闻笙苦笑道,“不知道警长大人有没有听说过,前些年市面上流行一种福州小保险。”
祁夜辰心里咯噔一下,怪不得,这样就说的通了。
前些年市面上突然出现保险热,有很多有女儿的家庭都给孩子买了福州小保险。
福州小保险的大概内容就是家长投资,如果孩子将来遭遇不测,可以获得一笔赔偿,年头越久赔偿越高。
后面的几年以福州为中心的几个城市,经常出现女孩失踪、暴毙的事,因为福州小保险必须要警察局的盖章认定,所以那些时候警察厅都快被这些报案踏破门槛了。
后来这种保险就被迫更改规则了。没想到张天啸也给女儿买了。
祁夜辰面沉如水,似乎终于对这个父亲放弃了人性上的讨论和挣扎。“有一就有二,张天啸后面是怎么被迫放弃用女儿换钱这个想法的?”
“是因为你吧?”棠溪明淡淡的笑道。
“哦?”杨闻笙刚想接话,被祁夜辰挑起的眉眼打断了,他对着棠溪明赞赏而期待的问道,“说说你的看法?”
杨闻笙“……”
“今天中午十二点钟楼报时的时候,小兜儿就开始往这边走,我猜是杨先生跟小兜儿做了约定,每周日中午十二点在钟楼下面见面。这个约定张天啸也知道,不但他知道或许当时的报纸还报道了这件事,导致很多人关注。杨先生跟张天啸达成了约定,只要周日能定时见到小兜儿,他就不会把张家的事说出去。所以当年,除了涉事者本人和杨先生,应该无人知道小兜儿坠楼的真相吧?”
杨闻笙点点头,刚要张口补充,一旁的祁夜辰抬了抬手臂又把他给拦了下来,“让他说完”。
棠溪明越说眼睛越亮,“仅仅是恐吓还不足以让张天啸彻底收手,搞不好连自己都会搭进去,这件事还是得从源头解决。所以张天啸现在向各个学校兜售盒饭的事业应该也是杨先生扯得头儿吧?”
前面的推测实在简单,到这句话杨闻笙才开始好好审视起眼前的警察。
现在的警察说好听点是为人/民服务,说白了就是上头设在各处的军政势力,真正有冤的老百姓还是有苦无处诉。
像眼前这位真的对断案有点真才实学的已经是凤毛麟角,虽然这不是什么奇难疑案。
“你说得对,我当时在一所英国人创办的学校上学,我的父亲恰好跟校长相识,便拜托他让张天啸在学校里兜售盒饭。”
见对方肯定了自己的推测,棠溪明满意的长舒一口气,眼角眉梢都透露着满足。
祁夜辰在一旁若有所思,之前的猜测没错,这家伙还真是有强迫症,必须要把整个案子过一遍才舒坦,如果能在涉事人面前过,最舒坦。还真是天选探案人。
棠溪明听不到祁夜辰心里的嘀嘀咕咕,赞扬道,“杨先生年纪轻轻,有谋略、有手段、能撇除个人情感做出最有利各方的判断,最重要的是心怀正义,祖/国有你这样的人才,未来一片光明。”
“警官大人过誉了。我现在可以问小兜儿为什么会跟警察在一起了吗?”
“可以,”棠溪明第一次私自做了主,或许他太欣赏杨闻笙这个人,“数天前,小兜儿的弟弟从楼梯上摔下来,张天啸夫妇认为是小兜儿做的,那对父母……哎……他们改了小兜儿的户籍,想让她判死刑。”
杨闻笙眼神一闪,放在桌子上的手慢慢握成了拳头,“重男轻女的封建糟粕到底什么时候能够破除。那也是他们的孩子啊!”
“小兜儿的旧户籍我们找回来了,杨先生不必担心,她现在没事,只是有一点我们不敢确定,小兜儿的弟弟是否真的是她所害,如果是,死刑可免,但肯定要被送去管教所……”
“敢问警官大人,小辞是哪天摔下的楼梯?”
棠溪明一怔,如果他没记错的话,“礼拜日,难道那天小兜儿根本就不在家?”
“如果是礼拜日过了十二点,那势必不是小兜儿,她每周末都会按照约定来见我,雷打不动。”
“除了你还有其他证人吗?”
“我一般都会带她去吃饭、然后去图书馆,吃罢晚饭才会送她回去。这些地方人多,应该会有人记得我们。”
棠溪明和祁夜辰对视一眼,同时松了一口气,这下最后一丝阴霾也散开了。
按照程序,祁夜辰根据棠溪明提供的线索一一盘问了学校和饭店的目击者,同学们意外的对小兜儿印象很深刻,还有一个女学生非常话痨的说自己看到小兜儿在图书馆听杨闻笙给她念故事,小兜儿还听睡着了。
案件进行的非常顺利,下午带小兜儿回去的时候,香兰心情很不错,如果张天啸夫妇也能被判有罪,那么她就可以名正言顺的收养小兜儿,两个苦命丫头相依为命,也算是个伴。
回到家已经临近傍晚,或许这一天的运动量太大的缘故,小兜儿打起了哈欠,见过杨闻笙她才越来越像个活生生的人,脸上有生动的表情,小动作也多了起来。
“小兜儿困了,香兰你去陪她睡吧,我们先回去了。”棠溪明看小兜儿和香兰一起坐在踏上,小兜儿挨着她,已经超过了正常社交距离,这在心理学里是信任一个人的表现。
香兰起身送两位警官出门,小声笑道,“别看小兜儿现在跟我亲多了,她还是保留着以前的习惯,只吃我动过筷的饭菜,睡觉必须把自己反锁到房间里,第二天我去她屋里看,床铺整整齐齐,可能还是习惯睡在衣柜里。可怜的孩子也不知道多久才能像个正常人一样生活。”
棠溪明听了这席话心念一动,电石火光之间,一直觉得不对劲的地方被抹去了蒙尘,变得清晰明了起来。
两人离开香兰的家,太晚了,祁夜辰留棠溪明夜宿,棠溪明也懒得来回折腾,缩在沙发里,想白天发生的事情。
祁夜辰冲了澡,拧开客厅的华生电风扇,屋子里瞬间凉风习习,连夏燥都减轻了不少。
客厅的灯泡有些年头了,祁夜辰一直懒得换,一到夜里,整个客厅都笼罩在淡黄色的光线里,人浸在里头都不自觉黯淡三分。
但棠溪明没有,他肤色天生白皙,所有的光线打在他身上都会被冲的柔和雪亮。他双腿交叠坐在沙发上,半低着头将纸搁在大腿上写写画画,挺直的鼻梁映着柔和的光,嘴唇隐在暗影里微抿着。
这是个话不多的客人,但这冷冷清清的客厅却因为多了一个人有了生气,不那么冷和空荡了,甚至有点……家的感觉。
浮起这个念头的刹那,祁夜辰心里一颤,某些湿润的炽热的顶得人头脑发懵的情感慢慢露头,只是还没待它升腾起来,就很快被另一个符合常规的认知打压下去。
或许他真的该娶妻了,寂寞的看着个公的都觉得眉清目秀。
这灯也该换换了,不然写字的时候对眼睛不好……
“我们以前想错了。”沙发上不能娶回家当老婆的雄性突然抬头,那张漂亮的雌雄难辨的脸再次让祁夜辰恍惚起来。
“小兜儿或许不是因为被虐待才那样吃饭睡觉,是因为她被父亲推下楼以后产生了应激反应,觉得父母处处要害她,她才那么警惕。别人吃过的饭她才会觉得安全,把房门反锁才不会半夜被父母杀害……”
这个可怜的孩子。
“虽然我不愿承认,与我们认知相反的是,从那以后,张天啸或许因为愧疚、尤其杨闻笙给他提供了工作以后,他对小兜儿比以前好了很多。小兜儿身上昂贵的小洋裙不是张天啸为了撑场面才让她那么穿的,那就是她日常的衣服。”
祁夜辰将目光硬生生的收回来,坐到沙发的另一边,半边身子靠在扶手上,来给自己的行为做个多此一举的解释,“那你怎么解释,小兜儿明明没有杀害她的弟弟,却被她的父母污蔑而且还要修改她的户籍让她去死。”
棠溪明看着两人之间能放下一条河的距离,不由自主的皱着鼻子闻了闻自己身上的味道,不臭啊?他莫名其妙的看着祁夜辰道,“还有些事需要明天走访验证一下,今天太晚了,先睡吧。”
说着要睡觉的某人,却转头进了淋浴间,用香皂将自己从上到下搓了三遍才出来。
第二天一早,祁夜辰从外头买了包子和豆浆,回来客厅,棠溪明还没醒,不应该啊,他的作息规整的像上了弦的闹钟似的。
“棠溪明,吃饭了。棠溪明?”敲门没人应,祁夜辰转动门把手透过门缝向里面望去,棠溪明晚上睡觉不习惯拉窗帘,熹微的晨光落在他的脸上,一片宁静安详。
实在太安详了,像死了一样。
祁夜辰站在他窗前,拧着下巴深思:棠溪明是怎么做到把自己在床上居中,被子也居中、枕头也居中,而自己仿若一个四件套模特似的、规规整整双手交握在腹腔上方睡的人事不省的。
半晌,他终于从他殷红的脸色中发现了一丝不对劲,于是伸手去探他的额头,发烧了,怪不得。
祁夜辰拿来酒精和凉水给他擦额头手心脚心,期间迷迷糊糊的听他喊,“娘亲,我要吃水果捞……”
一个大男人让妈妈养的娇滴滴的,祁夜辰不知是真的瞧不起还是酸涩,嘴角快耷拉到脖子了。
话说,水果捞是个什么东西???
伺候到下午,床上的大少爷才悠悠转醒,烧也褪下去了不少,“身子这么弱,还冲那么长时间的凉,你都快把自己洗成香瓜了,现在身上还一股香皂味。”
棠溪明瞥了他一眼,还不都是因为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