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木易凋，风姿渐成 第4章 零落为尘(一)

潇湘溪苑，翠竹被傍晚昏风吹得潇湘凛凛，侍女伴着晦暗的灯笼光晕端站在凭栏栈道。

屋子是书香雅苑，公子颛一身墨绿玄纹，在纸上写着：

秋雨冽杀，西风紧，看那楼头，枝凋零。

却叹谓何，飘香故，原是花落，碾作尘。

他双目如碧湖沉静，手上一划一笔，不疾不徐，带着笔锋一一勾勒，仿若什么事也没发生。

“狄秸，传我密令，行动由第一位直取转为退居第二位，让别的人马首取。其他一切照旧。”

“狄秸谨诺。”但听房间中有声回应。

秋风又在萧瑟，又一阵竹子潇湘凛凛之声。公子颛搁下笔，负手立与窗站定了一会。

是夜，尚书府走水，火光滔天。可奇怪的是，无什么人呼喊，火越烧越大。

夜色笼罩下马蹄人步窸窸窣窣个不停。近一点的府宅人家都闭不作声，就是听见惨叫也全当做没有，至于那院门外的马蹄来了几波，更是不声张关注。

一直到清晨微明，才看见那尚书府已经被燃烧殆尽，只剩黑黝黝一片，有蒸蒸小雨，有袅袅燃烟。

柳二小姐醒来时，天色已然微末之际。

房间帷幔蹁跹，桌几椅垫临例，鼎炉灶香熏熏。

她摸了身上物件，还好具全，还摸到娘亲予她的纸包。恐身上托付不好，遂找了房间个处藏匿了起来。

这房间门是打开不了，约莫已经锁了。敲门喊声也没有应答，想来是要困她在这里。

她乃府邸小姐，实在不清楚这李锦瑞搞的什么鬼主意，但总觉事情隐隐约约不好起来。

正待柳二小姐准备之际，门却开了。来人是个粉装媛女，明眸皓齿，一看见柳二小姐把茶杯打碎，把帷幔布割下，就知道她是想要从这阁楼逃出去。

媛女不禁连连笑吟吟，差点说不出话。

等过了一时半会儿，女子才吱声：“小姐你莫做这些无用功，这委实不成个体统”，边说着就扭着腰肢搭着手，半推半就着柳二小姐，气若游丝仍笑吟吟：“来，就往咋们这好好的正门出去，呵呵呵。”

柳二小姐红了脸，想来确实是她太过幼稚儿戏，已然是别人的囚中物，怎会用如此让人啼笑的办法。她太急慌了，如此一来，倒收了那些小性子，只得规规矩矩的跟着这个粉面女子。

柳二小姐才将出口问讯一番，却被女子堵了一嘴:“小姐，你可知，现在有人可在外面缉拿你呢。”

柳二小姐双目微震，不等她出口，女子又笑吟吟堵了一嘴:“小姐恐不甚了理，不过无妨，我只提小姐一句，我家公子正等你。”

正说着，女子眉目盈盈都有了星星，“还请莫要伤了我家公子的心呢。呵呵呵呵。”

他到底想干什么？柳小姐心中的儿女情长好似一夜之间长出沉甸甸的果子来，但这是不对的，它应该是开出花。

临了地方，见的人都会感叹。

那是怎样的一栋碉楼画栈，女儿妩媚多姿，园林俊仙，欢笑嬉闹，游神戏群，这相府里居然还有一处青卿勾栏。

那些个女儿们瞧见了柳二小姐过来，眼神争相着游离动目。好似看见一个新妹妹一般。

柳二小姐只能心中叹叹，多种情绪涌上，反而面目平静宁波。

这勾栏的造诣可当真杰作，四围曲水，楼高画阁，那女子引她曲曲折折，到了一个木门，从门正入里间，琴瑟在御，莫不静好。闱香恣茂，莫不心怡。

里面环形构造，古雅婷丽，有几处小桥，涎水而造，水中还有奢奢花果，走过一段小桥，便见李锦瑞一身青衣鼓瑟轻狂，但面容安静无波的样子。

引她进来的那个女子走上前，对着那些个媛女罢了罢手，女儿们便都颔首低眉俯身，停下了吹笙管乐。

此刻公子颛凝神聚目，睁开眼看着这个柳家二小姐。他罢了罢手，一些个女子就退了出去，只剩下一些长驻的粉面红袖。

“幻蔷，卫昭校尉来人了吗？”

他问的是幻蔷，看的却是柳二小姐。

“公子，约莫辰时就到。”

他早已走了过来，近身之间，他盯着柳二小姐，仿若要看出花来: “带小姐换身衣裳。太厚了。”

幻蔷拉着小姐离开，她恍若木雕。可她逃开不了。

身后公子颛的声音又响起：“没酒了。”

傍边的侍女看见明明还有酒时，只是会心一明，答道：“喏”。

当柳二小姐装束完毕，还呆坐着时，有三两媛女进来竟争相簇拥着她，等她一踏入那个地方，又是声瑟弭琴，莫不好听，群起莺燕，莫不恣意。

群艳之中，有一个婉柔脆声喊道:“怎么样？来了吗？”

然后就是一群附和之声，笑津津，各声不一:“来了来了，呵呵呵呵”。

她们牵着柳小姐的手，摆弄着柳小姐的身子，叮叮铃铃的笑，热情洋溢的说。

“小姐，您的腰肢太硬了，要柔一点，知道吗”，说着就上手摆弄着她的腰肢。

“小姐，来，喝一杯”，说着一只拿着酒杯的手就过来，只一下就让她喝掉。

“小姐，您的舞步错了，要跟着音色”，说着就腿把她的腿岔开，然后挽成该有的样子。

“呵呵呵呵，小姐，来，再来一杯”

“小姐，我这里还有一杯呢”

“小姐，手势也错了呢”

“哎呀，小姐，您的腰真的有点硬呢，要这样子哦”

……

她们围绕着她，合着舞乐，摆弄着她的身子，灌着她酒。她迷迷瞪瞪合着弦乐，跳着舞。

上座之上的公子颛，看着这一切，他走下去，媛女们都让开了。

他揽上了她的腰，低头贴于耳畔轻谓:“开心一点，面色太苦了”。

柳二小姐登时大脑轰然，鼻尖萦绕着李锦瑞的气息，似莹如光，像梅香清冽，又如墨香含蓄。她灵台外泄，许是酒色作乱，慌乱间竟拽紧了他的衣裳。匆忙吞吐呼气。

正说着，外面响起一阵金革介胄的声音，和一阵女子的惊呼之声，接着那些士甲迅速包围住了这个房间。

想她二小姐英明一世，也还是第一次见这个阵仗，到底是真的来抓她的！！！

上前首领表面恭谨，但内心其实鄙夷道:“公子，卑职也是奉命办事，今日唐突。还请公子将罪臣余孽交与卑职。”

公子颛眉眼平静，只是椅着柳二小姐的身子，好一会儿，才吞吞吐吐说了句，“好香”。

末了才回：“校尉大人，本公子已经向我爹爹请示过了，这小女儿可以留下。”

而这校尉大人听了有丞相之言，也只能作罢。他暗衬，到底是晚了一步。丞相大人应该是还没回来才是。这丞相府的公子本就是个纨绔子弟，但仗势欺人的名声已经传遍了州府城邸。看来是真看上了这小娘。

“校尉大人不走吗？是要让我去请我爹爹吗？”他仍旧只是贴着那具早已僵硬却因为喝酒缘故而发烫的身子，闭目养神。

只见这校尉二话不说，便挥兵而退。随之而退下的，还有屋子的一些媛女。至于那个校尉回去被骂蠢货的事就只能说，他是真的蠢货。

此刻李锦瑞突然抓住了柳小姐的手，捏的她吃痛，他居高临下看着她：“你可知，尚书府上下几百人，昨天一夜之间被灭门”。

柳二小姐同样捏紧了他的衣襟，只是有些怔怔。

“幻蔷，送二小姐回柳家。”

“若小姐愿意忍辱负重，这相府女子多你一个不多，少你一个不少。”

“若小姐不愿寄人篱下，锦瑞也可为小姐打点行李，隐姓埋名过活也不是不可以。”

“喏，公子”，幻蔷回应着便从公子颛手里接过了她。

他拂衣而去，并未再多说。

她跟着幻蔷坐在马车上。她已经急不可耐要回去看一眼。

说实在话，她是不信的。不知道是不是悲伤来的太大，让她听到灭门二字也只是怔怔而已。此刻竟连她自己也道不明思绪。

然而等到她真的看到那满地狼藉的府邸，她只是更怔怔，更惴惴。她不敢相信她的眼睛。

爹，娘，寂青……大家！

她发疯似的跑到这破旧的府邸里，什么都没有，什么都没有了！

他们真的，灭了她柳家上上下下几百人！

她一下跌落在雨里，只是这时，她没想到此处竟然还有人等着暗杀她！

那是一身劲装黑衣，来人全身侵满雨水，看不见口鼻，一把锋利长刀，手段狠绝老辣，作势就要朝柳二小姐砍来，她下意识别过身子，但对方还是太快，一个没留神就砍上她的胳膊。

鲜血顿时喷涌，和着雨水，鲜血的腥甜混在泥土的味道里直冲她的脑鼻。登时她就刹脸如白。

别说逃跑，竟连发抖都不曾抖动半分。

如果再晚一点，只怕柳小姐的胳膊便就没了。还好幻蔷一个金鞭过来，力道之大顿时将砍刀别开数米之外，那刺客的手还在愣愣发怔。显然是接不住那力道。

不消分说，幻蔷就一个飞身过去，一点机会都不给，指节分明的手抓着那人的脑袋，只听清脆一声响，那人便软了跌落下来。

这还没算完，柳小姐左侧边又是一个黑衣，他双手执刀，只面对着柳小姐的脑袋垮下来，此时她已恢复了半分神智，口中勉强可以出声：“幻…幻蔷…”

但幻蔷仍旧来晚了一步，她只得用金鞭为柳二小姐分了砍刀的方向。

最后刀砍在了柳二小姐的大腿上，入肉三分。幸而那刺客看方向不对，稳住了刀，欲重新砍她的脑袋。不然柳二小姐的腿算是废了。

而就这么一会儿功夫，幻蔷竟已经把黑衣人杀死。

柳二小姐的双手负地，她的指甲已经被自己深深嵌满了草渍和泥土。

恐是太疼，忍耐不敌，柳二小姐颤颤巍巍道：“幻蔷，请你回去禀告一声你家公子，希冀收留我这一残破之身，以全我志。”

说完，柳二小姐不敌疼痛，昏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