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
我和岑知约好了的,下雨就不要翻围墙过来了。
不安全也不方便。
但他今天还是翻围墙来了。
我在第三节课的时候,把从家带来的透明塑料布固定在了旧图书馆和围墙之间,做了一个简陋但可以遮风挡雨的小棚。
于是我中午的时候撑着伞到这来了。
于是我看到了淋得像只落汤鸡的岑知。
现在距离岑知的爸妈过世已经一个多月了。
虽然天还是很炎热。
但岑知已经不会再难过到要扑进我的怀里了。
他甚至还能和我一起说笑。
“这是你做的?”
岑知看到这个简陋的小棚的时候很吃惊。
“你怎么做到的?”
不容易。
费老半天力了。
我心里叫苦连天,面上却只笑笑说:“就这样左右上下固定一下就好,不费劲,你怎么回事儿,下雨还来?”
他从背包里拿出饭盒放在桌上,又拿出纸巾随意擦了擦,没所谓的说:“没事儿,淋点雨而已。”
我说:“事儿可大了,你感冒了怎么办?高二的任务也很重的,不要耽误学习。”
他啧啧两声:“我还以为你是担心我的身体。”
“这有差?”我觉得他找茬,“我是关心你的全部。”
我这话也有毛病,说得我俩同时哑口无言。
各自捧着饭盒低头吃饭。
过好一会儿之后,他才开口:“我其实过来就是想说,今天婆婆做了红烧排骨和芹菜牛肉丝,都是你喜欢的菜。”
我病得更重了。
红着脸拿筷子从他碗里夹走许多菜。
“我做了蛋饺,你要么?”
我礼尚往来。
他脸也红。
夹走蛋饺,埋头吃得很快。
吃完饭后,他收拾好东西,准备翻围墙回去。
“下雨,”我说,“你走校门吧。”
他说他才不要写检讨,然后利索的翻上了围墙。
他也不跳下去,还转过身看着我,雨打得他很狼狈。
“明天我们都放假,”他的话在雨声中,有些模糊不清,“来我家玩好不好?”
我多少听清了意思,却有些犹豫。
我不答他也不走。
怕他淋太久雨,我只好含糊应着:“也行。”
“千字街,”岑知说,“我住在婆婆家,十一点,你到千字街街口来,我去接你。”
看,这就是和未成年交朋友的不好。
他都没有手机,联系都不方便。
“好。”
我应着他。
晚上老妈做了姜汤。
她说我一直脸红着,怕我是感冒了。
我喝了姜汤。
但我才不是要感冒了。
我是比感冒更加严重的病了。
是“犯罪”的前兆。
今晚可能要失眠。
明天去千字街该穿什么呢?
—多云。
今天的天是最好的天。
是在秋老虎中,难得的不热的天。
我穿了浅色的卫衣,蓝色的宽松牛仔裤,鞋穿得是白色运动鞋。
老妈说我装嫩,像十几岁的学生。
我说没有,我二十五了。
我从没去过千字街,怕找错地,便打出租过去了。
司机很热情,跟我科普,说千字街是条老街,那里住得大多都是老人家。
可不是老人家。
岑知的婆婆就是老人家啊。
岑知真的在街口等我,他百无聊赖的坐在街口卖烟的小卖部前的长凳上,见我来了,立刻从长凳上蹦了下来。
他朝我跑来。
我把手里的一大袋水果和一盒脑白金给他。
“脑白金?”他“咦”了一声,“我才不喝这玩意儿。”
“又不给你,”我说,“给你婆婆带的。”
“她也不喝这玩意儿。”
我慌了:“那等等我,我再去买点别的。”
“你怎么这么积极啊,”他伸手捞过我的肩,带着我往街里面走,“像第一次见婆婆的小媳妇儿一样,不用这么拘谨,我逗你的,我婆婆会很高兴的收下的。”
“滚。”我拿手肘撞了一下他的肩。
这是我第一次在他面前爆粗口。
他吃痛的叫了一声。
含着虚假。
“做什么?”我不耐烦。
“糖,”他向我展开手掌,“你之前每天都给我的,草莓味的糖。”
我摸了摸口袋,把我唯一带的一颗糖果放在了他手心。
他没有再捞着我的肩,提着一堆东西艰难的剥着糖果壳。
我看不下去,帮他把糖剥了,送到他口中,他顺势咬了一下我的指尖。
艰苦卓绝的青年同性恋差点被咬掉了半条魂魄。
我抽出酥麻的指尖,脸很热。
“滚。”
我又爆了粗口。
或许昨天就不该答应他。
岑知婆婆家在千字街的最里面。
沿着布满裂痕的水泥地走进去,在一座座红砖楼房后,是一座比较老旧的白色楼房。
还没进门,岑知就喊了句:“婆婆,我带朋友来了。”
我误会岑知的婆婆了。
实在是岑知的叫法误导了我,他竟然把奶奶叫成婆婆,总认为下意识认为,他的婆婆已经是个七八十岁的老太太了,可见了真人,岑知才告诉我,他的婆婆其实还没有到六十岁。
不过相貌和神态确实是老了,可能是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打击太大,她脸上总是愁容,精神也不太好的样子。
不过能看出来,面对自己的时候,总是尽力在挤出笑容。
婆婆很客气,我和她推脱了好一阵,她才收下了水果和脑白金。
我说我是岑知的朋友,这些应该的。
她说岑知常跟她提起我,说我是九中的老师,岑知能有我这样的朋友是他的福气。
是福气吗?
他要是知道我是一个十分钟前,会因为他开玩笑的咬一下我的指尖,就可笑的小鹿乱撞的人,他该觉得恶心,然后再也不跟你提起我了。
我总是把事情往最坏的地方想,这是老妈从小给我的思想教育。
岑知带我去了他的房间。
那应该是我见过最简单的房间了,一张床,一个衣柜,别的什么都没有了。
我问他叫我来做什么?
他突然把我拽上了床。
我当时一惊,大脑闪过两个g的限制级内容。
我恐慌的推开了他。
我是正经人,不能犯罪。
“你做什么?”我有点恼火。
“玩棋啊,”他从枕头旁边拿出一盒崭新的飞行棋,盘腿在床上坐着,“上来吧,一起玩。”
我简直想揍死他个瓜娃。
下飞行棋是极其无聊的活动,我一点兴趣都没有,但看他兴致勃勃的样子,也还是耐心的陪他。
不过比起棋,我更多的时候是在看他。
青春年少的十八岁的少年,有着最美好的模样。
我咬了咬下唇,感觉再看下去,得去牢里蹲几年了。
“你不专心啊,许老师。”他带着笑这样问。
“不好玩。”我说。
“那做些别的吧。”
我收起了所有的想象力,只顺着往下问。
“什么?”
“去打球吗?”他说。
“不去。”我不太擅长打球,任何球类都是。
“那我去做菜吧,”他看着我,“你想吃什么?”
我心跳加速,移开目光。
“随便。”我说。
他做了一大桌子菜,据说是在婆婆的亲自指导下做的。
不过婆婆并没有参与用餐,起先我还觉得奇怪,直到我拿筷子夹了一块排骨,那味道实在感人肺腑。
岑知说这是他第一次自己做菜,那这可是天大的心意了,我只好诚惶诚恐的吃了。
不过岑知自己没吃,他说太难吃了。
嗯,是很难吃。
不是心意的话,给钱都不想吃的那种难吃。
饭后,岑知又拉着我玩了几盘飞行棋,我不知道他为什么对飞行棋那么热衷,但又不好扫他的兴。
后来他又问我要不要一起去看电影,我毫不犹豫的拒绝了。
怯懦,敏感,多疑,想太多的我,总觉得再来一个看电影加成,我和他今天倒真像在约会了。
我并不想把这变成一个对未成年的犯罪。
做共进午餐的饭友才是我们最好的关系。
回家后,发现老妈在沙发上躺着,我过去看她。
她又发烧了。
我抱她回卧室,给喂药,她又提起了弟弟。
这次她告诉了我弟弟的名字。
昔之得一者,天得一以清。
她说弟弟的名字叫许以清。
我犹豫了很久,还是问了。
我说:“那他现在在哪里?爸,爸爸那里吗?”
老妈说我很快就能见到他了,说我以后一定要和他好好相处。
我笑着说当然,他可是我弟,我一定会很爱他。
老妈也笑了,她近来很少笑,这个难得的笑容让我放松了许多。
我开始期待与弟弟的碰面了。
许以清。
名字真好听。
他一定是个很好的人。
—多云转晴。
假期很快就过去了。
九中的期中考试向来开始得早,这次假期来之后,很快就要期中考试了。
中午吃饭的时候,岑知告诉我,他们期中考试还早,不过快运动会了。
我说:“有你什么事儿?九中运动会只有高一的能参加,高二和高三的小可怜儿要专心学习。”
他告诉我附中只有高三的不能参加运动会。
“我会参加跳远,到时候你要来给我加油吗?”
他还这样问我。
“我一个九中的老师,去你们学校给你加油,太奇怪了吧?”
我几乎是下意识的反问了回去。
“奇怪吗?”
他心情明显有些低落。
我一看心就软了。
“那天如果有空的话,就来。”
“那说好了。”
他很快就笑了。
“你如果来的话,我一定会得第一的。”
这话好笑,像是剧本里男主角该说的话。
我每每听到这种话都会忍不住想:我要是不来,你能第一也不得了么?或者,我要是来了,你倒数第一也可以成为黑马夺冠了吗?
但这种想法都是不好说出口的。
是会遭打的,会毁气氛的。
“我尽量过去。”
我说了句合气氛的话。
“对了。”
他准备回学校之前,从口袋里拿出了一串陶瓷手链。
“这个给你。”
他很粗鲁,拽过我的手就把那串手链戴到了我手上。
我问他为什么给我这个?
他答非所问的说了句:“这是婆婆买的。”
就翻墙离开了。
我看着手腕上的粉红色陶瓷手链,心想:我一个大男人,戴这玩意儿?
不过直到此时,我也还没有把它摘下来。
不仅如此,心境还有了变化。
从“我一个大男人戴这玩意儿?”变成了“我一个大男人,怎么就不能戴这玩意儿了?”
看看,多善变的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