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盏灯 第5章 第 5 章

“哐当！”

夏初之满脸通红，愤怒地质问:[你为什么不询问我的意见就把我转学到这里！]

夏振脸色阴沉地打断她的手语，声音冰冷:“说过了，不允许再打手语。”

不容反驳的语气。

夏初之不理会，她很委屈，她的心被针扎出密密匝匝的小洞，鲜血缓慢而持续流出:[我不要转到这里！我要回家！！]

“这就是你家！你听不懂人话吗？会说话，为什么要用手语！你又不是真的哑巴！”

旋即，又一个瓷杯成为这场家庭矛盾的牺牲品。

萧安拉过夏初之护到她身后，拍打夏振:“你这是干什么？干什么！有什么话你不能和阿初好好说，非要这样又砸又扔又骂的？”

夏振气在头上，胸口起伏巨大，叉腿坐在沙发上，别过头平息。

夏源牵起夏初之的冰凉的手到她房间门口，小声温柔地安抚:“小初，你也先冷静一下好吗？叔叔他帮你转学到市里来也是为了你升学考虑，这里的教学水平是省内最顶级……”

夏初之倔强抬起头，灰色瞳孔溢出水汽，[可是为什么什么都不和我说？就直接把我转过来？我难道没有知情权吗？]

“我说了不许打手语！夏初之！”夏振如雷霆大吼。

夏初之吓得一激灵。

余光中涌进饭桌上那个还没来得及吹灭垃圾的巧克力蛋糕，眼泪夺眶而出。

同时，她跑出房门，跑出楼层，奔进暑气最盛的三伏天。

–

广阳是一座很大的城市，车水马龙，高楼鳞次栉比，似要蔓延到天边，没有尽头。

高度的工业化也让这里比小镇屏湖要闷热许多。

夏初之在街上奔跑几分钟，已经大汗淋漓，泪水混杂汗水，朦胧的视线越发什么都看不清。

周围轰轰隆隆，全是数不清的不认识的噪音，她讨厌这样的声音，蛮横地拽下左耳上的助听器。

世界终于安静。

漫无目的地沿街走着，繁华的都市与幽静的小镇大相径庭。

真的是走几步路能看见很多有意思的商店。

那年屏湖还没有普及奶茶店，可广阳市已经三步就有一家。

夏初之没有驻留，直到走到嘴里干哑得要冒烟。

祸不单行，她发现口袋一毛不拔。

疲软地蹲在一个便利店旁。

汗水顺着鼻尖流到地上，热气极快蒸发掉水分。

8月15，今天是她十八岁的生日，是她生命中又一道分割线。

今天之前，她独自与奶奶生活在屏湖，日子平淡温馨。

本以为这次来市内，只是夏振和萧安简单想为她过一个成年生日，她会回去屏湖。

结果？

是等到她要许愿时，萧安无意说漏嘴，她才知道自己不会再回去屏湖，她的学籍已经转到广阳一中。

夏源说夏振这样做也是为了她好。

她也知道。

她生气委屈的不是夏振替她转学籍，是没有任何人与她商量，就只是一嘴带过地告知她。

这明明应该是她的学业，难道不应该由她做主吗？为什么反倒所有人都欺瞒她？

她也明白自己任性了。

在这偌大人生地不熟的城市，她没有带钱没有带手机跑出来，加上听力障碍，不用想，都知道家里肯定乱成一锅粥。

但她现在真的不愿回去。

她想静一静。

就一下下，就好了。

想起刚失听那一年。

热闹的世界变得鸦雀无声。

她看见周围的人嘴巴在一张一合，却听不到一丁点声音。

耳朵就像是被强塞了一个质量很好的耳塞，她用力地捅耳朵，企图把隔绝她与外界声音的那个坏耳塞拿出来。

无论她怎么努力，她还是什么都听不见。

萧安和奶奶整日整夜地抱着她哭。

她望着天花板的吊扇。

小脑袋里想着，以前嫌弃这个老风扇嘎吱嘎吱地响忒吵，这回真的什么都听不见了，她却一点都不开心。

彼时的她已经六岁，有了一定的想法和对世界的认知。

她知道，她以后再也听不见鸟儿的啾啾，听不见奶奶的啰嗦，听不见夏源夏浔的笑声，听不见电视机里各种有趣的声音。

她会被别人的小孩嘲笑，是个聋子。

一切都如预料那般。

突然而来的特殊情况严重影响到她的学习，学校强烈要求夏振给她办理退学。

夏振到学校闹，说她只是听不见了，其他和以前都一样。

学校没有多说。

她呆呆看着一米八几的高壮的夏振下跪求学校，她突然很厌恶自己。

她主动和夏振说，她不要上这样的学校了，她要转学。

她听不见自己的声音，不知道自己说得话有多别扭，有几个字发音都不准确。

夏振抱起她痛哭流涕。

那是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她看见夏振哭得这么难过。

等家里凑到钱为她安上助听器，又是一个痛苦的过程。

但她不想家里人为她担忧，她咬紧牙关，在重新听见声音的那一刹那，她抱住奶奶，听见自己别别扭扭的声音:“那那，不哭，偶题的见。”（奶奶，不哭，我听得见）

那时她才知道，原来失听会影响到发音。

难怪那些同学才会那样嘲笑她，说她嘴里像是含了一把电锯，咯咯嘎嘎的，难听得要死。

夏振带她到特殊学校，学校要求入学前提会手语。

无奈之下，夏振为她办理休学一年。

手语难学，六七岁又是好动调皮的年纪，她不肯学，只哇哇大哭。

夏振却狠下心，逼她，鞭策她:“夏初之，你不学，怎么学习，怎么上学，难道你一辈子就要因此荒废是吗？”

她太小，看不见夏振发红的眼尾。

年幼的她只知道她嗓子都哭哑了，夏振心硬得不允许萧安，奶奶，还有夏浔和夏源哥哥来安抚她。

或许是从那时起，她开始害怕夏振。

世界处于黄昏界限。

是凌半谦哥哥的出现，让她世界重现灿烂阳光。

半谦哥哥会用游戏的方式帮她记住手语动作，累了不会强求她，会用糖果哄她。

后来，她才知道，那叫救赎。

进入特殊学校的日子也没变好多少，但也没再有冲突。

夏振说要她多合群，她照做了。

随着手语的流畅，她变得越来越不张嘴说话。

觉得能用手语表达的，为什么要动嘴，张嘴好累。

小升初，夏振意识到女儿不能依靠手语，加上这几年来的口语训练，夏初之的发音日趋正常。

她没有升去特殊教育学校，而是被送到正常学校读书。

她从小就没有朋友。

在正常学校是聋子，被排斥。

在特殊学校因为会稍微说清晰些话，也被莫名排斥。

第二束救赎的光，出现在初二那年认识唐获祺。

祺祺的弟弟也是因为药物原因失去听力，得知她的特殊后，会格外照顾她。

两颗心彼此靠近，两人一起挑灯夜读，一同考取镇上最好的中学。

当世界不再有黑夜，转学一事令她再次回到黄昏。

夏初之昂头，蔚蓝的天空只有太阳。

太阳那么耀眼，那么炙热，却驱散不了她的心寒。

–

林半词便是这个时候发现夏初之的。

三伏天的天气多热。

他刚和单明昼几人打完篮球回来，到姑姑开的便利店拿水喝。

他走在最前面，身后几人的谈话他懒得参与。

抬手抹去额头冒出的汗，直视前方时，意外瞥见一个瘦弱的身影蜷缩在便利店门边。

还是在空调机旁。

不嫌热风闷？不嫌噪音大吗？

怪人，林半词不由得多打量了几眼。

就见女孩一头齐肩短发，发丝因汗水黏在脸颊上，淡蓝的短袖后背更是洇湿出一片。

夏初之能够感受到身侧有道视线，本能扭头回望过去。

只一瞬间。

林半词瞳孔猛地放大。

是她。

居然是她！

是梦？

林半词的呼吸都不由自主地放轻三分，竟害怕呼出的气太重太热，会吹走她。

她怎么会在这里？

是……是来找他的吗？

不，不可能。

林半词收紧环住篮球的手。

她连他是谁都不知道，又怎么会来找他？

林半词调整蓦然紊乱的呼吸。

短短五秒钟，是独属于他一个人的凌乱。

无视她，推开便利店的门走进去。

单明昼和球友也注意到一旁的夏初之，不同于林半词极力掩饰地不在意，他们是真的只是淡淡地瞥了一眼，然后收回视线，跟随林半词脚步进门，继续刚才的话题。

林半词从冰柜拿出一瓶矿泉水，余光不受控制地瞥向门外那一抹身影。

这么热，是怎么呆得住的？

不怕中暑吗？

刚才看她那样，想来也热得不行。

为什么独自出现在这儿？和朋友走散了？还是别的什么原因？

他望着那抹身影出神。

单明昼看他拿着一瓶水不开，神色古怪地望向窗外。

拍拍他的肩头:“哥，看什么呢？”

玻璃门板之外的身影一直垂着头，不知道在干什么。

脑海浮现两人匆匆对视的一秒，她的眼尾和鼻尖好像是红的，嘴巴有些起皮。

冰水遇热融化，手掌心温度冰凉得令人贪恋。

林半词缓过神，摇头:“没事。”

他拧开瓶盖，仰头饮下大半瓶水，内心深处的燥热被强制熄灭。

“给，拿着。”

林半词又从冰柜拿出三四瓶冰水，分别扔给单明昼和其他几个球友。

林青点完货出来，正好看见林半词的举动，揶揄他:“欠债不还钱，有脸装大爷？”

林半词的手一顿，随即恢复正常。

单明昼捕捉到林半词一瞬的尴尬，走到林青身边，“妈，那是我请我球友喝的，不管表哥的事。”

林青没理儿子，直直从林半词面前走过，还不忘睨他一眼。

林半词内心毫无波澜，他走到父亲林腾面前蹲下:“爸。”

林腾微微点头，越过他回到收银台前，埋头做事。

林半词眸中一闪而过一丝黯然，等他起身时已经很好掩饰。

再看玻璃窗外，那抹身影仍在，动作都没有变动过。

似一尊石像，会永远固执地守在那里。

夏初之腿麻了。

内心的情绪也消化得七七八八。

其实更现实的是，她太热了，浑身像置身于蒸笼。

她半屈腿准备起来，面前突然浮来一丝凉气。

她抬眸。

冰淇淋？

继续往上看。

太阳毒烈，递给她冰淇淋的人逆着光，她看不真切他的脸。

她顺势微微偏头。

是个男生，眉毛轻拧，穿着无袖的球服。

“天太热，早点回家。”

说完，林半词直接将冰淇凌塞进她的手里。

一冷一热。

好奇异的舒适。

扭头看向男生的背影，他长得很高，身后的球衣上有一个大大的“9”。

夏初之撕开口子，伸出舌尖舔一口。

好甜，是她最爱的巧克力味。

冰凉熨走胸腔内的干热。

夏初之再看向走向太阳的男生，他也正好回头。

阳光的光晕令双方看不清彼此的神情。

但他们知道，他们在对望彼此。

–

九月一号。

夏初之坚决不让家里人送她去学校。

萧安不放心，担心她第一天在陌生的环境会不习惯，对夏源说:“阿源，你去送送阿初。”

夏源正有此意。

“欸，”萧安看一眼正在阳台晾衣服的夏振，说:“也多劝劝阿初，让她不要和她爸爸怄气。”

夏源点头，“我知道的，婶婶。”

夏初之低头走着，耳边能听见夏源越来越近的脚步声。

公交站就在小区门口，站旁有一棵大榕树，树下有几个和她一样背着书包犯瞌睡的学生。

清晨的热气不浓，风有些凉。

夏初之乖巧地站在站牌下，放空脑袋。

夏源的声音钻进耳朵里:“小初，开学第一天，紧张吗？”

夏初之摇头。

左边的视线实在过于热烈，夏初之应激地抬手抚摸。

还好，头发没有乱，不会有人窥见她头发之下的秘密。

她对夏源打手语:[回去吧，我一个人没问题的。]

夏源抿直唇。

他，双胞胎哥哥夏浔和夏初之三兄妹从小一起长大，直到他和夏浔考进广阳一中，现在进入大学，三人的关系逐渐变得疏离。

他记得夏初之很小的时候，小夏初之很黏他和大哥。

小姑娘生病那次，他们俩十岁。

那天的天异闷热，夏初之当时只有六岁多一点，脸烧得堪比毒阳。

一场重病带走活泼的妹妹。

夏初之今年十八，出落得越发亭亭玉立。

少女四肢纤细却不失力量，皮肤白里透红。

任谁看一眼，都会被她吸引住，夸赞一句:“小姑娘真漂亮。”

可一旦被冠上“残疾”二字，其他闪光点都会自动忽略。

人只会惋惜，“这么漂亮的女娃娃谁想得到是个聋子，可惜可惜啊。”

夏初之不知道他们在替她自以为是可惜什么。

她生活得并不比正常人差，成绩也十分出色。

她只有左耳戴助听器，右耳不戴不是因为没事，而是戴了也没有，她的右耳一点残留的听力不剩。

夏初之拨弄左边的垂发，再次对这个比较亲近的二哥哥说:[车快来了，回去吧。]

夏源叹口气，揉揉她柔软的发顶：“多说话，不要打手语。叔叔也是为了你好，要多融入集体生活。”

夏初之脸色一阵红一阵白。

良久，她点头。

又想本能地打手语，好在及时刹住。

她简洁地从喉咙溢出一个嗯。

公交车终于来了，夏初之对夏源说:“我走了。”

夏源向她招手:“晚上我来接你。”

[不用。]夏初之摆手拒绝，她想起夏源的叮嘱:“我想自己回来，行吗？”

夏源皱眉，但夏初之在用眼神乞求他。

夏源知道夏初之真的长大了，渴望独立。

“好。注意安全。”

夏初之笑了，露出可爱的小虎牙。

高中篇

酸涩的暗恋历程来喽

照例，求求求求求求评论求求求求求求收藏，么么～

前五章主要介绍一些背景之类的，所以对手戏会比较少，后面就好啦（狗头）

虽然知道现在还没有人

但是！

万一夏夏和半词就被你们发现了呢？

我期待那天到来，我会坚持（奋力码字）（搬砖）

明天见～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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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第 5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