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晨光羲和,温暖的光线投射进房间内,消毒水的味道在空气中弥漫着,壁炉烧的余温溢满整个房间,宽阔的大床上两边堆着昂贵精密的医疗仪器,少女静静地躺在床上。
阳光照在她脸上,透进她白皙的皮肤里,显得她几乎有些透明,脸上的绒毛也清晰可见。纤细修长的手垂在床沿边缘动了动,似乎是被光照的有些发烫。
沈玉芜是被一阵一阵的头疼唤醒的。
她原本还陷入在光怪陆离的梦里,梦里她似乎投生成了一只猫,被人圈养在家中。只是梦太模糊,她看不清养她的人的面容,也看不清周围的景色。
脑中的神经持续不断地疼,床上躺着的沈玉芜忍不住嘤咛出声,纤长的睫毛也随之颤了颤,下一刻,她睁开了眼。
入眼的景色十分熟悉,是之前在比弗利山庄的陈设。
沈玉芜挣扎着坐起身,揉了揉太阳穴缓解着头疼。
她失去意识前,记得是谢寒城救了她。
他又把她带回比弗利山庄了吗?
一阵干涩自嗓子里蔓延,沈玉芜捂着嘴轻声咳了咳,而后拖着有些无力的身体摁下了床边的呼叫铃。
“你好,有人在吗?”
呼叫铃那边传来了“刺啦”的声音,随后几秒响起了有些惊讶的男声。
“沈小姐?”
沈玉芜轻声应下:“嗯,是我,可以给我一杯温水吗?”
她说话的声音还哑着,似乎十分不舒服。
“沈小姐?你…你能说话了?”阿杰的声音十分惊讶。
沈玉芜不明所以:“什么?”
“我……我马上来。”
呼叫铃断开,留下有些懵的沈玉芜。
阿杰的话是什么意思?
什么叫她能说话了?
她之前不能说话吗?
沈玉芜思索了下,她之前也没有不说话啊,之前他们见面的时候不是一直有交谈的吗?
阿杰在说什么?
没等她多想,门外传来有些杂乱的脚步声,下一秒房门便被阿杰推开,身后还跟着一整个医疗团队。
看见阿杰慌里慌张的样子,沈玉芜坐在床上更加迷茫,不懂发生了什么。
比阿杰更慌张的是昨天的医生,他身上的白大褂都没有系好,听诊器也随意地挂在脖子上,一边戴着厚重的眼镜一边往里走。
“沈小姐,我…我能为你检查一下身体吗?”医生紧张地问。
沈玉芜看到医生小心翼翼地样子,心中怪异感更甚,她轻柔地开口:“可以的,需要我怎么配合?”
“不用!”医生制止了她想要起床的动作,朝后面挥了挥手,让带着仪器的团队立刻上前为她检查身体情况。
阿杰看着沈玉芜正常的样子,这才想起什么来,他压低声音对着一旁端着水的佣人说:“去看看先生回来了没有。”
佣人应声,还没来得及出去,就见一双大手撑开门带着外面早晨初寒的霜雪闯进这一室温暖中,他身上还有没消散的淡淡的烟味混杂着木质香调。
“怎么?”
男人穿着黑色的长款风衣,衣服上还挂着晶莹的露珠,高挺的鼻梁上挂着金丝眼镜,此刻的他仿佛又恢复了先前的绅士儒雅。
谢寒城出去的早,回来的时候听到别墅里的佣人说沈玉芜醒了,他回了自己房间没看到人,这才又过来她的房间。
房间内的医疗人员将沈玉芜牢牢围住,谢寒城迈步进来,见此步子顿了顿,随后沉声问:“好了?”
阿杰点头:“沈小姐好像恢复正常了,您没回来的时候是沈小姐自己按的呼叫铃,说需要水。”他目光落在围着沈玉芜的那些医疗人员身上,“而且也不怕人了,好像是好了。”
毕竟昨晚的沈玉芜他们有目共睹,不说话,怕生,行为…怪异。
但今天的沈玉芜沉静、温柔,恬淡的好似茉莉花,似乎和之前正常的沈玉芜相同。
医生也拿着报告走过来,一脸喜悦地说:“各项数据显示沈小姐目前的身体状况都很不错,只是还是没完全恢复,身体有些弱,但基本上是好全了。”
谢寒城听着,没有说话。
他看着任由医护人员摆弄的少女,藏在金丝眼镜后的眼睛划过一丝暗芒,随后噙着淡笑开口说:“只是身体吗?”
谢寒城关心的不但是她的身体,还有那个无法估计的后遗症。
医生脸色犹豫,迟疑着开口:“目前看来,沈小姐一切正常,似乎没有后遗症的表现。昨晚的症状很有可能是突发的。”
“你能保证?”
医生保证不了。
原本沈玉芜的高烧就很严重,造成神经损伤有后遗症本就是一个可能性,可能有可能没有,根据个人体质不同而已。
且就算有后遗症,根据每个人身体情况不同也是有不同的表现的,他作为主治医生都是无法保证的。
沈玉芜注意到门口的动静,看到谢寒城在和主治医生说话,也看到周围检查的医护人员脸上紧张严肃的神情了。
她低头沉思,她是生了很严重的病吗?
沈玉芜不禁想,晕倒之前,她只是受了点外伤,如果非要说有什么,就是她发着高烧。
但是从小到大,她发过的高烧不计其数。
可大家的表现又让她觉得奇怪。
思及至此,沈玉芜柔声制止了身旁忙碌的医护人员,示意他们退开一些,她看着站在不远处的男人,开口喊:“谢先生。”
她的称呼再次回归生疏礼貌。
“谢先生,我有话想和你说。”沈玉芜看了看周围的人,“可以麻烦他们先暂时离开一下吗?”
沈玉芜不知道自己晕了多久,也不知道究竟她的身体状况,但她知道自己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阿杰看了眼男人的脸色,会意点头,随后招手示意这些医护人员都先出去,而一旁面色发白的医生感受到那股压迫的视线收回,终于松了口气,跟着男人的助手一起退出房间。
沈玉芜坐在床上,她的面色苍白,柔弱得如一朵菟丝花,黑长顺直的头发披散在肩头,瘦削的背脊却挺的笔直。
她看起来柔弱,但比任何人都坚韧。
也许第一次见到沈玉芜的人会觉得她是花园里精心呵护的花朵,但她是不是。
她是冬天里雪地里的霜雪,是枝桠上不肯落下的冰,是磅礴雪山下深不见底的水。
她是玉。
沈玉芜垂着眼眸,轻声开口问:“我生了很严重的病?”
谢寒城意识到周围人的态度让女孩有点多想了。
“没有,”他不打算说后遗症的事情,“你的身体一切正常。”
沈玉芜松了口气,转而开口问:“那些绑我的人和我父亲有关吗?”她抿了抿唇,换了种方式问,“他们是不是不想我回国?是冲着遗嘱来的吗?”
她很聪明的就联想到了近日发生的一切。
如果说她身上有什么值得这些人这么大费周章的东西,那就是他父亲刚刚留给她的巨额遗产。
谢寒城对此不打算隐瞒,回答她:“是。”
所以父亲真的出事了。
沈玉芜的眼眶红了,她强忍着没让眼泪落下,眼尾泛红抬头望着他:“我得回去。”
她得回去,无论要面对什么,她都要回去。
她不能允许自己躲在父亲为她准备好的龟壳里。
沈玉芜没办法接受这样爱自己的父亲去世自己却什么都做不了。
她从生下来母亲就一走了之,这些年也没再回来过。
她出身体弱,是爸爸把她照顾大的,是爸爸把她抱在怀里一口药一口奶喂大的。
沈玉芜出生时,沈父刚刚三十五岁,而沈母离开后,他也没再娶过妻子。他不想有人让他的女儿感到不安。
她也从不怨恨自己母亲,因为母亲缺失的那份爱,父亲给了她双倍,甚至更多。
在这个世界上,最爱沈玉芜的就是她的父亲。
她怎么能在父亲去世的时候不回去呢?
泪水终于止不住地落下,沈玉芜的眼眶里蓄满的泪水大颗大颗地砸下,刺在一旁男人的眼中。
谢寒城有些无奈,他喟叹一声,在床边坐下,看着哭的不能自已的沈玉芜,开口说:“沈玉芜,你父亲让我照顾好你,让你这辈子都幸福快乐的生活。”
沈玉芜听后哭的更凶,猛地抬头,情绪宣泄而出,抽噎着说:“这样的快乐我情愿不要!”
少女哭得通红的小脸被人抬起,男人的大手擦在她爬满泪水的脸颊,漆黑的眸望进她泪水盈盈的眼睛,沉声开口:“沈玉芜,你想清楚,我只给你一次机会选择。”他的手在她的脸上轻抚,替她擦掉那些泪水,“你有两个选择,一,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继承你父亲留给你的巨额遗产在国外生活一辈子,我保证没有任何人能打扰你,包括婚约的事情也可以商量。”
她泪眼婆娑着摇头:“我不会选这个的。”
谢寒城的眸色更深,唇边的笑意加深,“二,以你父亲留给你的遗产做赌资,加入这场豪赌。”他的眼神中蕴含着冷意,“输了,你会一无所有,但赢了…”
“赢了,会怎么样?”沈玉芜问。
身前的男人笑着,但这样的笑却让沈玉芜感觉到一阵阵地发冷,甚至觉得眼前的人危险的可怕。
他就像是最穷凶极恶的森林里披上人皮穿上西装的野兽,儒雅温和的外表下是万里海下的波涛汹涌。
“赢了,”男人俯身在她耳边压低声音说,“害死你父亲的那些人,也会死。”
害死,她父亲的人。
沈玉芜的泪水倏地止住,那一刻,雪白娇弱的茉莉花茎上瞬间长满了刺,仿若荆棘。
她眼中掀起万丈波澜,心中的恨攀爬蔓延至血液里。
“谢先生。”沈玉芜听到自己的声音平稳开口,“我愿意跟你赌。”
我愿意赌,我要看到那些人,那些害了她父亲的人没一个好下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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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尊敬的各位听众朋友们,下午好。今天上城的温度为0摄氏度,局部有小雨,请各位市民出行注意保暖,记得带上雨具,FM7553912为您播报……”
车内的广播被人调小,悠扬的音乐声自车载音响内飘出,挡风玻璃前的雨刮器一下一下的工作着,将那些落在玻璃上的水珠都无情地抹去。
车厢内十分安静,只偶尔传来纸张翻页的声音。
阿杰从后视镜里看去,只见穿着黑色风衣的沈小姐低着头翻看着文件,身旁坐着的男人双腿交叠,拧着眉滑动工作平板。
他轻咳了一声,开口问:“先生,那个您和沈小姐的结婚证需要放在保险箱里吗?”
沈玉芜是在上午回国的。
几乎刚落地,她和谢寒城就办理了结婚登记。
办理时,因为她看起来只有十七八岁的样子,工作人员还反复检查了证件。
确认她刚刚过二十岁,男方却已经三十岁,工作人员眼神古怪但手脚迅速地完成了工作,显然是被人打过了招呼。
此刻两人坐在车上,丝毫不似那些登记结婚后的情侣一般。倒像是出差的同事。
听阿杰说起结婚证,沈玉芜这才想起来一件事。
她合上文件夹,看向一旁的男人,抿唇道:“我有件事要问你。”
沈玉芜指了指阿杰手里的证件,有些兴师问罪道:“你之前为什么要骗我别墅里的结婚证是真的?”
谢寒城闻言轻笑一声,交叠的双腿轻晃,开口回:“因为那不是给你看的。”
不是给她看的?
不是给她看的还骗她?
“那你骗我干什么?”
“我是准备拿去糊弄律师的。”
“律师又不是傻子。”
“嗯,万一呢。”
他说的随意,侧头淡淡看了她一眼,嘴角噙着淡笑,“不是也有人信了。”
沈玉芜:“……”
大骗子。
她在心里骂。
沈玉芜骂完,目光落在手中的文件上,想起文件里说的那些事,垂在一旁的右手紧握。
这些内容里提到的人有她认识的,也有她不认识的,但他们做的那些事,无疑都是针对他父亲的。
而那些认识的人,正是她最亲近的沈家人。
沈玉芜攥紧了手,声音低低的:“这里面写的都是真的吗?”
谢寒城:“你可以当做是假的。”
他转头看了一眼窗外滑过的景色,唇边笑容加深道:“是与不是,你很快就会知道了。”
沈玉芜随着他的目光看去,车窗外的景色是她最熟悉的景色,是沈家庄园外的景色。
他们到沈家了。
灰沉的天空乌云密布,浸着寒冷的阴湿,闷雷炸响,风萧瑟又寒凉,那浸着霜雪的温度打在人脸上,瞬时让人抖了抖。
阿杰打开一侧的车门,撑着伞,提醒:“沈小姐,小心台阶。”
沈玉芜坐在车座上看着眼前那熟悉的建筑,心中竟然生了些怯意,她第一次这么不想回到家,她怕回到家看到父亲的棺柩。
但她又生出些期待,期待一下车走进大门,就能看到父亲站在门前笑眯眯地喊她阿芜。
一道闪电炸响长空,将沉浸在自己思绪中的沈玉芜唤醒。淅淅沥沥的雨随即落下,噼里啪啦的似乎在提醒她,一切不过是她泡沫一般的幻想。
沈家拿不到遗嘱只会秘不发丧,家里不会有父亲的棺柩,而父亲也不会再出现在她的生活里。
她将手中的资料合上,准备下车。
“沈玉芜。”
身旁的男人沉沉出声道。
阿杰看了一眼自家老板的意思,退开了些,将门重新关上。
沈玉芜看向他:“怎么了?”
谢寒城望着她并没有说话。
他伸出手,白皙冰凉的手被男人炙热的大手握住,热源自掌心传来,她欲挣开,却被人更用力地握住。
热与冷的温度交融,沈玉芜抬头,对上男人精致的眉眼。
“做什么?”她问。
沈玉芜同意和他结婚,因为她需要继承遗产,但她对眼前的男人依旧是生疏的。
她不是那晚窝在他身边的沈玉芜。
男人黑沉的眸中满是她的倒影,灼热的大手握在她的手上,她手上还有淡淡的红印,可见刚刚动手的人力度用的大。
在男人眼中的倒影里,她娇弱,无助,没有丝毫反抗之力,但如果仔细地去看她的眼睛,就会发现那双漂亮的眼睛里毫无怯意,平静之中带着冷。
冰凉的宝石触碰到纤细的手指上,耀眼的钻戒戴在沈玉芜的手上,显得有些过于成熟,似乎它并不属于这里,但吻合的尺寸又彰显了它的主人。
谢寒城松开了她的手,恢复了那副君子温润的样子,沉声开口:“你需要这枚戒指。”
沈玉芜低头看着这枚钻戒,它看起来十分特别,并不像是市面上那些普通戒指的款式,也不像是大牌家的设计款,它有些复古但宝石十分澄澈,价值不菲。
她看着这枚戒指,抿唇说:“抱歉,我没有为你准备戒指。”
谢寒城笑了笑:“不用在意谢太太。”
他伸出手替她将落在耳边的碎发别去耳后,“在国内我不方便出面,阿杰会陪着你过去。第一场仗,需要你自己打。”
少女默不作声的任由他拂过她的长发,她看起来像沉寂的昙花,沉静、温柔。然而她抬起头,棕色的瞳孔如宝石一般潋滟。
沈玉芜从不是花。
如果是,那也是一朵玉琢花。
“我会赢。”沈玉芜说。
谢寒城笑了。
他眼中的笑意直达眼底,眸光越过眼前的人看向她身后森森的大宅,俯身在她耳边落下一句话,而后敲了敲窗户:“去吧。”
阿杰再次打开车门,沈玉芜俯身下了车,寒风裹杂着冷雨向她扑面而来,她避也没避,迎着风雨往前走。
沈家庄园内停满了各式各样的车,得到沈玉芜回国消息的众人早早地就来了沈家庄园等着,此刻天色傍晚,天光减弱。
庄园里的路灯一盏盏点亮,映照出了前往会客厅的路。
会客厅前乌泱泱站着一群人,他们看着身形纤瘦的少女一步一步坚定地往前走着,直到走到他们面前。
人群中间,一对兄妹穿着孝衣,眼眶通红的站在大理石板上。
十六七岁的模样,男孩像极了年轻时候的沈父,女孩则有五六分像沈玉芜。
沈家的人如黑夜里的狼群,默不作声的看着沈玉芜这个羔羊走过来。
人群里,沈玉芜的二叔沈从山开口欲说话,却被沈玉芜直接忽略。
她径直走向那对兄妹面前,男孩搂着妹妹,眼眶泛红,委屈着开口
他说——
“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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