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周后,贺知新杀青戏拍摄。
长风猎猎,似血的残阳在天边破碎,殷红地坠落一地灰暗的云烟,一袭月白长衫的男子静静独坐在漫山遍野的猩红中,指尖玉箫和着惊鸟的清啼,最后一次望了眼百鳐离开的方向,起身,头也不回地踏进哔剥燃烧的烈火,而后消失不见。
这是贺知新在《无间》剧组的最后一组镜头,也是他饰演的昃川最后一次出场。
百鳐离开恶人谷的那天,禁地起了大火,常年鲜花绽放、美丽得与传言中血流成河的地狱格格不入的山谷一夜间化为乌有,连带着一同消失的,还有恶人谷人人惧怕的魔王昃川,有人说是老天开了眼,收了他那条恶命,也有人说在离恶人谷万里之外的荒漠曾见到过他天下独一份的玉箫,只是那张脸蒙着纱,狰狞的伤若隐若现。
从此,恶人谷成了无人踏进的荒地。
几年后,一位籍籍无名的少女突然名动天下,在男人为尊的江湖杀出了属于自己的一片天,没有人知道她来自哪儿,又出于哪个名师门下,只有在她手里曾侥幸捡回一命的手下败将们,心有余悸地不断提醒,千万不要小看任何一个女人,尤其是,一个看上去貌不惊人、瘦弱却能爆发出比野兽还强大力量的女人。
“呜呜呜,虐死我了,为什么要把我的昃川写这么惨啊,和百鳐相忘于江湖不说,你还毁了他人间绝色的脸!”谢圆泪眼汪汪,直到导演喊卡,都还沉浸在场上那股沉闷的氛围,“温温,你真的没有心。”
温故怔怔望向那道清绝的身影,同样久久没能出戏。
这场由贺知新一人撑起的单人镜头,饰演的昃川无声告别自始至终都不知道他喜欢过她、令这位视人命如草芥的人间修罗唯一一次动心的少女时,看向的,是温故。
那双幽深浓郁的眼,眼底似有千言。
与多年前她狠下心放开他手的那天晚上,近乎一模一样的眼神。
悲伤,无力,从未有过的软弱,以及,因为尊重她而不会再挽留,也想保留自己最后一丝卑微骄傲的决绝。
他那个时候,是不是也做好了,这辈子再也无法与她相见的准备?
温故心脏生疼,当站在旁观,透过角色与多年前被她丢下的少年再次身处同一时空,是比当年亲口说出残忍的分手还要凌迟的痛——她怎么可以,怎么可以,这么渣。
亲手放开了这世上唯一爱着她不堪灵魂的恋人。
温故闭下眼,慌乱擦把红通通的眼睛,避开了此刻已经从场上下来、穿越遥远人群望向她的那道温柔目光,害怕被贺知新发现她异样。
“呜呜呜,温温,你说,你是不是夹带私货,把你和知知这么晚才在一起的遗憾全投射了进去?”谢圆搓把鼻涕,“还好女主角是小作精演的啊,这么一想,也没那么难受了,分得好,我昃川大魔王就应该一人独帅。”
温故:“......”
她哪儿有,她很有职业素养的好么。
“太虐了!你们编剧都不怕我们网友寄刀片吗?!!!”化妆师林沐不知何时凑了过来,同样鼻子眼睛通红,手里拿着修眉刀,寻思这会儿把刀架她们脖子上能不能逼着给昃川改一个好点的结局,“那可是贺仙儿演的啊,请问女主角是多瞎,才能放着他不要,和一个还没贺仙儿手指头帅的弱鸡在一起。”
此时弱鸡本鸡在另一个组打了个喷嚏。
抬头看看晴朗的天,疑惑,他最近打喷嚏的频率有点高啊,难不成,真的精血丢失过多,元气大伤?
戒色!从今天就戒!就是温故愿意上他床也坚决不动摇!
“说,你俩谁写的?”林沐戳着小刀,一脸凶巴巴地问她俩。
谢圆立刻抛弃姐妹情深,转头出卖闺蜜:“她,剧组谁不知道我是知知死忠粉啊,温温可是他黑粉——还有刀吗?我也想架她脖子上。”
温故嘴角抽了抽。
面对两个无情得恨不能用眼刀子戳死她的女人,于事无补地辩解:“也不是我。”
“嗯?那是谁?”
温故眸光闪了闪,蹭蹭鼻子:“原著,我只按照女主角要求多加了一点点的单恋感情线。”
谢圆:“???”
你要不看看你自己说的是啥?
一旁林沐不知道面前甩锅的女人就是原著作者本尊,还深以为然地附和:“该刀,选贺仙儿演男配,角色好,作者坏。”
温故:“???......”
感觉自己好像还是被骂了。
“我现在就去给作者大大寄刀片。”林沐风风火火地抓起刀,刚走,谢圆意味深长的笑就朝温故甩了过来:“可以啊温温啊,我也想给作者大大寄刀片,留个地址呗。”
温故心虚地眨眨眼,借口去厕所,飞快闪人。
寄就寄嘛,一个常年咕咕咕的网络作者关她一个现实中的透明小编剧什么事。
洗手间有段距离。
已近傍晚,晚霞瑰丽,柔软的风吹过长廊,落下一道纤细的长影,温故洗过手,靠着窗,指尖接了把飘落的花瓣,才惊觉,距离俩人重逢,已过去俩月有余。
那段漫长得只能靠写作来度过夜不能寐的煎熬,如今再回想,已恍若隔世。
她终于,又可以再见到他,可以正大光明地,坚定地一遍遍回应他炽烈的感情。
光是想到他,心底无意识地缱绻低喃出他的名字,整个人就欢喜得像飘上云端。
温故拍拍又开始灼烧的脸,对着镜子,努力压下雀跃的嘴角,准备出去。
手机忽震。
她低头解锁,还没来得及看,身子跌进一个温热的胸膛。
温故条件反射挣脱,鼻尖捕捉到熟悉的清冷,这才卸下防备。
方才刚刚努力压抑的心,在望见那张熟悉而温柔的脸时,再度溢满不自知的欢喜。
“贺老师又玩私生饭那一套?”她戏谑地瞥瞥他,唇畔梨涡动人。
“嗯,”贺知新大大方方承认,缱绻地轻轻蹭着她鼻尖,眸光极深,眼底暗涌似是要将她湮没,“想看看小兔子的眼睛。”
温故:“嗯?”
直到那双温凉如玉的手极轻地摩挲着她眼尾,怜惜又自责,才反应过来,他在说,她眼睛红了。
温故不敢让他知道自己刚才想到了往事,怕他担心,故作轻松地玩笑:“没事,只是不小心进沙子了。”
贺知新定定看着她,没说话。
许久,低下头,浓郁的长睫遮去了那双望向她时永远山海炽烈的深眸,可落在她手腕伤疤的吻,却如青灯燃烧的烛泪,将温故此刻倏然颤.栗的心,滚烫融化。
“温吞吞,我不会再丢下你,永远不会。”
他嗓音很轻,在喧嚣的夏夜恍若山间的清风,暗哑低沉,赤诚的笃定却藏尽深爱,无垠延绵,“即使哪天你反悔,不想再要我,我也不会答应。”
“不管这辈子,还是下下辈子,我的姻缘线上,都只绑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