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梧间 第12章 情劫

自从发现这个秦王世子就是储君殿下转世之后，牧笙歌便对他敬而远之。

虽然别人不清楚，可她是知道的，储君殿下下凡也是来历情劫的，这要是被他看上了，她将来的地位就要从魔尊陛下降格为储君妃子了。

这笔买卖不划算不划算，所以还是少接触为妙了。

这两日作为一个合格的吃瓜群众，司命星君也在日日通过昆仑镜追踪着下界状况，自从他看出帝君对简青梧的特别照顾之后，就突然来了灵感，恨不得谱写一首荡气回肠的情诗，用来歌颂这份隐埋内心的真爱。

可能是他期待过高，也可能是帝君并非时时刻刻附身在那凡人身上，他总觉得这个平兮玉对公主时冷时热，有些不对劲。

而牧笙歌也发现了，这个护卫有时过分关心她到恨不得为她暖床，有时却又冷冷的回话也是只言片语，「……这丫人格分裂么……」

帝轲知道司命正在偷窥人间的一切，便提前打了预防针，「冷淡的是本座，那护卫对笙歌如此热忱，可能另有所图。」

司命也不是个瞎子，「这样分析下来，倒像是平兮玉在刻意勾引公主一般。您说不然为何一个男的对人家小姑娘如此体贴，他护卫只负责保护她，没必要柴米油酱醋茶样样都亲力亲为吧！……看来这情劫、有阴谋，不好过。」

青雀每次看那平兮玉连端茶送水的活儿都干了，就很无辜的看着牧笙歌，「他这是想要动摇我的地位，您快管管嘛！」

但是牧笙歌却很享受，毕竟长着帝君脸的人现在在当她的下仆，这让她有种终于咸鱼翻身做主人的快感，所以对于平兮玉所有关怀讨好，她都照单全收了。

站在昆仑镜这一头的帝君脸色不太好，并暗自握紧了拳头，「回到天上再找你算账。」

既然在下界如此使唤他，就要做好回到天界被他呵斥的准备，这便是使唤帝君的代价。

今日便是待在中原的最后一日了。

牧笙歌只想快快离开之后，跟平兮玉双宿双飞回燕北过小日子。

前几日天气不是阴就是雨，牧笙歌要么待在皇宫里睡觉，要么就是在御花园闲逛。今日难得风和日丽，青雀再也按捺不住拉了牧笙歌去都城街上走走。

这长安果真是盛世繁华，街道上人来人往，川流不息。这场景让笙歌想起以前在筑云城的生活，不禁活跃了起来，「看！那边有个卖大糖葫芦的！」

笙歌一下拉起身边的人，却没想青雀早在别的摊子前流连，所以等她停下脚步回头的时候，发现自己正拉着平兮玉。

今日的平兮玉异常冷淡，触电一样缩回了自己的手，口吻也淡淡的，「公主……人生地不熟，不要乱跑。」

牧笙歌将那只手背在身后支支吾吾，「对……对不起，我还以为是青雀。」

平兮玉谅解了她，并掏出一枚碎银，「买吧。」

牧笙歌一扫方才的窘迫，接过银子，「你要吗？」

「不用。」

但牧笙歌还是买了两串，自言自语道，「那就给青雀，她最喜欢苹果做的冰糖葫芦了。」

青雀这会儿才飞奔过来，「公主，你怎么走丢了？」

平兮玉先一步指责她，「是你不好好跟着她。」

「算了算了，」牧笙歌摆摆手，将糖葫芦递过去，「给，青雀！」

「哇！还是公主好。」

乱七八糟的东西买了不少，两个人也是欢声笑语不断，可惜天公不作美，突然头顶乌云密布，雷声大作，一场倾盆大雨很快到来。

青雀不紧不慢，「公主，我们在檐下等等吧，平护卫你去向那儿的酒家借两把伞来。」

这雨来得突然，想必很快就会停下，平兮玉也不是太过担心，上一秒还在皱眉的他，等走到雨里却晃荡了下，清醒过来，「……对，去借伞。」

街上的人也快奔着回家避雨，此刻一把伞在这主仆二人前面出现，青雀还以为平兮玉这么快就回来了，「公主。」

牧笙歌被她一推，对方的伞再朝上展开一点，出现的却是秦荔柏的脸。

牧笙歌吓了一跳，再想后退已来不及，对方已经抓住她的手腕，认真看着她，「公主，前面有户酒家可以避雨用餐，请随我来。」

眼看青雀就要追上来，牧笙歌提醒她，「你在这儿等平护卫。」

青雀点头，不再移动半步。

就算被这个储君拉着往前走，牧笙歌还在四处张望平兮玉的身影。

「公主在看什么？你不必害怕，我又不会伤害你。」

这个储君下凡之后变得跟天上那个很不相同，明明她能跟高高在上的储君谈笑风生，却对这个凡间的秦世子有些许畏惧，「世子殿下……你可不可以放开我的手。」

秦荔柏意识到自己抓太紧了便悻悻松开，「没弄疼你吧。」

牧笙歌赶紧摇头，两人在一把伞下的距离可太近了，她完全不想跟这个储君转世扯上任何关系，但总觉得现下好像被人牵着鼻子走一样。

「是、是那家吗！」

好在那酒楼不远，也就几步之遥，牧笙歌仿若得救一般从伞下三步并作两步跑去了店里，正在整理衣襟的时候，一位贵公子模样的人走来，「世子殿下原来去接公主了，我就看世子殿下方才喝着酒怎么总往外看呢！」

牧笙歌再一看，这酒楼早就被清场，只剩些王孙贵族在此地欢饮。

「公主不必害怕，过来吧。」秦荔柏邀她坐下，但牧笙歌却战战兢兢站在别的桌椅旁一动不动。

「我的护卫很快就来……这雨应该也会很快就停的。」

方才那迎接的公子倒了杯酒来，「既然公主殿下不肯入座我等也就不勉强了，我先自我介绍下，我乃兵部尚书之子陈煜，这杯酒不知公主肯不肯赏脸？」

不待秦荔柏阻止，反倒是在外赶来的平兮玉一剑挥下了陈煜手中的酒杯，但也没伤着对方丝毫，「何人大胆，竟敢戏弄公主！」

陈煜就要发作，秦荔柏拦住他，「你区区一个护卫，也敢冲撞兵部尚书之子？」

陈煜见秦世子站他这边，便不再上前，只气愤的瞪着对方。

但平兮玉丝毫不怯场，他将牧笙歌维护在身后，「属下职责所在，还望世子体谅。」

秦荔柏扬唇挑眉，「你这护卫倒是忠心耿耿，看似身手也不错，今日皇宫有夜宴，倒不知届时能不能陪我中原人切磋几把。」

牧笙歌拉了下平兮玉的衣袖，平兮玉应下挑战，「乐意至极。」

这两拨人还在剑拔弩张之时，突然青雀喊了声，「雨停啦公主！」

平兮玉随即收剑，颔首告辞，「那便先行告辞了。」

牧笙歌倒是有些担心他被淋湿的身上，「得快点回去换一身衣服，不然就要着凉了。」

陈煜向前一步，意味深长道，「看来世子殿下想要用这位公主来拉拢燕北势力，还需努力啊。」

秦荔柏凝眉握拳，转身却换了一副笑脸，「继续喝吧。」

平兮玉沐浴更衣后，牧笙歌还亲自端来了一碗姜茶，这让他受宠若惊，「公主，让青雀送就行了。」

牧笙歌毫不在意，「那丫头还在整理今天买回来的东西呢，不打扰她。」

姜茶味苦，微辣，平兮玉呛得有些脸红，牧笙歌又端来一盘蜜饯，「吃一个，很甜的。」

平兮玉怔怔的看着她，拿了个枣糕，「……公主，为何对我如此关心，我、只是公主的护卫而已。」

「关心当然是礼尚往来，」牧笙歌放下盘子，自己也捡了一颗放入口中，她心知自己只是被他帝君一样的容貌给迷惑了，所以也不会告知实情，「你拼了命的保护我，我也得尽全力的照顾你。」

「可保护公主您是属下的职责所在。」

「那对你好便是我的心意使然，」牧笙歌单纯的看着他，「不过……你要实在觉得别扭，我以后会改的。」

平兮玉随即脱口，「不、不别扭……」

牧笙歌站起身转过去背对他，脸上心里已经乐开了花，心想你一个俗世凡人，我还怕攻略不下你？

「我去看看青雀，你好好休息，晚上这皇宫夜宴，你还有比试呢。」

平兮玉站起身来，「属下定不会让公主失望！」

此次践行之宴也举办得盛大非常，比起数日前的接风洗尘宴同样铺张奢华。

整个皇宫烟火四盛，照得月夜仿佛白昼，美不胜收。牧笙歌跟青雀就算在台隍夷夏也未曾见过这样的瑰丽荣华，不免长叹道，「我堂堂魔界尊主，居然过得还不如一个凡间帝王。」

青雀兴奋不已，「那陛下要当女帝吗？青雀可以助您一臂之力的！」

牧笙歌敲了下她的脑袋，「你一只小鸟要是在人间擅用法术被天界发现的话，可是要记大过的。」

「那好吧，听陛下吩咐了。」

牧笙歌得庆幸因为自己年纪尚幼，方才燕王才有理由在宴席暂且婉拒了与中原的联姻，「现在的难题是父王就我一个女儿，联姻这事躲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

「公主应当看不上那些个纨绔子弟吧？」

牧笙歌是没有资格去评判这些王孙贵族，毕竟她以前在凡世当男人的时候，可是个不折不扣贪图享乐的废渣。

「还好……吧。」

这时燕王走了过来，也听到一点她们的交谈，「父王见那太子跟秦王世子一表人才，就不知有没有入了我家笙歌的眼。」

牧笙歌却看向了平兮玉那里，颔首一拜，「父王，我还想多自由几年呢，这些婚姻大事等再过两年考虑吧，两年之后，还不知这中原会发生什么翻天覆地的变化。」

「笙歌说的也有道理，是父王操之过急了。」

站在一旁的平兮玉这才轻吁了口气。

将一切看在眼里的青雀偷偷凑到笙歌耳边说了两句话，她随即脸红，转身看向身后不远的平兮玉。

平兮玉今日一身墨蓝，长身玉立，虽不及天上帝君来的高冷贵气，但也算是凤毛麟角的身姿容貌了。

可是将他当做帝君的替身去寻求安慰，牧笙歌又总是自责不已，「上天当真是给我安排了一道情关啊……」

大抵是这夜景太美的关系，牧笙歌差点忘了白天的打赌，等到戏曲结束后，台上空无一人就要撤下之际，那兵部尚书之子走上台道，「都闻燕北的将士个个都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勇，倒不知我陈煜今日是否有机会讨教几招？」

皇宫境内不得佩剑，故而陈煜给燕王这边扔来一柄木剑，旨在挑衅那侍卫，「你！上来。」

他喝得不少，有些醉意，在皇帝和诸王面前也毫不收敛，有人上去要劝的时候，平兮玉已经接下木剑，轻而易举的飞跨过人群，跃上了高台，「请赐教，陈公子！」

皇帝也是来了兴致，伸手示意旁人不用干扰，「让他们切磋。」

平兮玉的武功燕王也心知肚明，完全没在怕的，连他身边其他几个手下，也都在为平兮玉呐喊助威。

平兮玉是个脚踏实地之人，因此他的剑法也没有任何纰漏之处，他重在防御，陈煜的强攻对他而言，只是见招拆招罢了。

几个回合下来陈煜愈发恼火，「你这是在瞧不起我！」

陈煜似乎清醒了点，招招致命的攻击平护卫的要害，只可惜他防得滴水不漏，对方是一点好处也讨不到，久而久之那陈煜急得冒火，一剑霹雳下来，平兮玉竖剑挡下，双臂再一力挥，陈煜猝不及防后退数步，径直摔下了擂台，引得诸多女眷轻声笑起。

他不仅输了，还输得彻底，台上的平兮玉站稳看他，「承让了，陈公子。」

秦荔柏倒不在意那陈煜的怒不可遏，反而瞥向了皱眉的皇上，不待他开口，秦世子已经飞身落地在平兮玉身前，「请赐教。」

平兮玉自然无法拒绝，转身站定，眼神坚毅，「秦世子才是，求赐教。」

这一场打得风生水起，时间颇长，还差点伤及无辜，牧笙歌也紧张的看着二人的比试，不知该为哪边祈祷才好。

储君殿下原本在天上的时候不好好修行，浪费了他绝佳的天分，没想到在下界他却奋发图强，武功大有进步，逼得燕北第一高手平兮玉也节节败退。

眼见着平兮玉就要输，秦荔柏也知晓自己占了二手的便宜，便见好就好，竖剑身后，「今日天色已晚，这便点到即止。平护卫的确武功高强，令本世子深感佩服。」

平兮玉有了台阶可下，自然也不再推辞，「是秦世子武功盖世，教我甘拜下风。」

皇上对这结果很满意，夜宴就算顺利落幕了。

牧笙歌怕平兮玉受了什么她看不到的伤，忙让青雀去送他回房，大庭广众之下，她也不能过度关心一个护卫。

秦荔柏见她全心全意只看着那败于下风的平兮玉，心中甚不是滋味，竟神魂颠倒的跟了上去，趁人走楼空之际，将她一把带入假山深处。

牧笙歌条件反射就要大叫，再一定睛看清了来人，「……？」

秦荔柏捂着她嘴怔怔的看着她，「公主……是我赢了。」

牧笙歌连连点头表示赞同。

「那为何你只顾看着那护卫，却一眼也不看我？」

牧笙歌内心拖了个好长的「咦——」字，揣测着这算不算是被告白了。

秦世子见她冷静下来，便松开了手掌，向她吐露心声道，「我们……是不是很久以前就见过了。」

尽管这是个很老很俗的搭讪语录，但牧笙歌真的打了下颤。储君不愧是储君，就算下凡历劫，还能留有天界印象。看来毘沙门天说他天资聪颖乃千年难得一遇的奇才所言不假。

牧笙歌也想协助储君尽快历劫，但并不希望自己参与其中，成为众矢之的，便狠心装作无辜道，「有吗？」

秦荔柏也不再多言，待久了会被旁人发现，只得松开她道，「没关系，以后……肯定能日日得见。」

他身形在黑夜中一晃便消失了，反倒是牧笙歌捂着自己一颗就要跳出胸腔的心，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怎么办怎么办……他的情劫该不会是我吧？！」

「就是你，谁让你们当初手牵手跳入渡厄道的。」

这声音好久没听到了，当牧笙歌听到之际简直要热泪盈眶了，「司命！」

「嘘，青梧仙子小声些，我陪你一边走一边细说吧。」

这一路走来，司命将前因后果都给她解释清楚了，「储君他现在关注你，应当只是想要得到你身后的燕王势力。你来这长安也看见了，虽说是繁华盛世，但可惜好景不长，当今皇帝穷奢极侈，刚愎自用，还炼丹采补，妄想长生，过不了多久想必就要改朝换代了。」

牧笙歌道，「司命你的意思是这秦王世子将来会领兵造反，谋朝篡位吗？」

司命摆手，「这是盛极必衰的征兆，至于秦王世子能否挑起重担，你的存在必不可缺。」

「我这几日见那太子虽然年少，却也不是好应付的。听闻他身后势力庞大，暗中除去了排行在他之前的两位皇储这才被册封太子的。」

「没错，但那太子身后势力就是秦王一派，他现在还对秦王毕恭毕敬，有朝一日羽翼渐丰，恐怕就不为掌控了。」

牧笙歌连情劫都不想渡，更不想被卷入宫闱之争，「那跟我有关系吗？」

「你要想想，储君若是在凡间渡劫失败，又一事无成，回到天上之后天帝定要追究其过失，若是深究下来，发现他在凡尘遇到的人是你，恐日后在天宫就要被排挤了。」

「我知你对储君那是没有一点男女之情，但没关系，就算他渡情劫失败，只要你能协助他在凡间有所作为，让他修得仙报，等回到天界，天帝也无可厚非，他自然也不会追究你在下界没有回应他感情一事的。」

司命星君有条不紊的分析着，牧笙歌就快被他说服，「所以……我要嫁给他给他助力登基？」

「非也，」司命星君给她指一条明路，「你可以不嫁给他，但你最好劝解你的父王向他投诚。」

「可我父王他向来中立，并不想插手中原大陆的是是非非。」

「那就是你在人间的任务了，」司命拍拍她肩膀给她鼓励，「下凡渡劫，虽说大抵渡的是尘世的七情六苦，但也能超脱情感，放眼天下苍生。若是此举成功，福泽众生，你功德无量啊！」

司命最后还不忘提醒一句，「你在凡尘所做的贡献，会直接影响到你在天庭的地位。」

牧笙歌这会儿还没整明白，推开房门稍一转头司命便消失了。

苍穹之上，帝轲已在中枢神殿等候多时，司命星君随召而入如实禀告。

「回帝君，小仙已下凡给青梧仙子指点迷津，相信她亦能明辨是非，自此走上正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