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生碑 第2章 转霉

众人争吵缠架，并无人在意这个青衣少年，他扬了扬声音，“霉大师是在这儿吗？”

大家吵得正上头，即便听见了也没人愿意搭理他，他便直接进了门，四处瞧了瞧，除了打架的一群人，再无旁人，想起推荐他来这儿的人，心里便不爽起来，“就知道他不靠谱，说得那么邪乎，哪儿有什么霉大师。”

正当他要离开的时候，打架的人群里钻出来一个红衣女子，晕头转向地一头撞在了他的怀里。

他身手敏捷，一个侧身躲让，顺便抬脚将那个红衣女子绊倒在地，他掸了掸衣裳被她沾到的地方，斜眼瞧着她，“毛毛躁躁。”

“谁呀！谁！谁把我踹出来的啊，啊！”霉大师爬了起来，凌乱的头发扑散在脸前，鞋子也只剩下一只了，样子十分滑稽。

这时，他看清了此人，想到了之前不愉快的偶遇，冷笑一声，“是你啊。”

霉大师也认出了这个青衣少年， “哎吆~我记得你，就是你把我包子撞掉的，刚好，你又绊我一脚，害得我摔了个大马趴。”她细数此人罪行，转着圈儿地上下打量着他。

一袭青绿色长袍，外罩一件乳白色的袄子，神态自若，翩翩身姿似仙人一般。

这袍子，这料子，这气质，这模样……肯定是个有钱人！

六十两金，六十两金！

“六十两……金！赔钱我就放你走。”

“六十两金？你有病吧。”听到这个价儿，真是控制不住地想骂她了，尽管如此，他也只是微微皱眉，眼里的波澜一闪而过，“乌合之众，晦气之地，还有个聒噪的野丫头，若真有霉大师，怕是也早就被吵死了。”

霉大师爱财如命人尽皆知，买什么都得砍个价，即便如此，平日里帮人转霉，却从不分高低贵贱，价钱也不是敲定不变的。

有钱的没钱的只要是真心实意请求帮忙的，她都不拒绝。

有钱的就多要钱，没钱的就少要钱或者以物相抵，但绝不赊账还价。

今儿个来转霉的这些人，都不是什么有钱人，要是放在平日，肯定不会将他们拒之门外。

只是这如今欠着六十两金，要想明日一早还上钱，就在此一举了，所以这个穿青衣白袍的绝对不能走！

即便他都这么骂自己了……忍！

“霉大师？你是来找霉大师的？”霉大师跑到门口将他拽了回来，咧着嘴笑着看他，拍了拍自己，“我就是我就是，你有什么要找我帮忙的吗，我绝对帮你！”

少年一把将她推开，斜愣眼儿将她迅速打量了一番，“你要是霉大师，那人人都是了。”不屑与她多言，转身便走。

“哎哎哎，你这人怎么不信呢，我真的是，你过来嘛。”霉大师眼疾手快，拽过少年的一只胳膊，强迫他挎着自己，两个人像是锁在了一起一样，扯着他就往回走，带到桌案跟前，“你坐，我这就帮你转霉。”完全就是吩咐和强迫。

“吃什么长大的，劲儿这么大。”少年这才有机会把被拽下来的袍子重新穿好，还是起身要走，依旧被一双虽然小但强有力的手给按回了椅子上。

“什么？帮他转霉？”众人此时也安静下来，不再打架，纷纷看向二人。

“凭什么！我才是第三个，他凭什么插队？”

“对啊，凭什么插队！”

“后面排着去啊，不知天高地厚的毛头小子，这么没规矩呢！”

众人议论纷纷，指责这个坐在霉大师对面的少年。

少年站起身，这挺拔的身姿，神仙级别的美貌，往哪站都是最突出的存在，霉大师不禁欣赏起来，还振振有词地夸赞着。

他甩甩根本一点儿灰尘都没沾到的袖子， “我本来也不想在这儿，晦气。”

“嘿，不想待着你走啊，谁求着你一样！”先前想要赊账的油腻大汉推了他一下，随后众人一拥而上。

少年头一次见这种情景，防都没来得及防，人就被架起来了，两只脚都沾不着地。

眼看他就要被扔出去了，霉大师大喝一声，“停！这是我家还是你们的家啊，我是大师还是你们是大师啊，今天我偏要给他转霉，这可是人命关天呐！”

此话一出，众人瞬间安静下来。

霉大师哭丧着脸跑到少年身边，拉着他胳膊，低头的时候顺便挤出了两滴眼泪，“他眼看就没多少时日了，能不能让他安安稳稳地过好最后这几日。你们都给我出去！”手叉腰脚跺地，她吼道。

见大家不出声儿，也不动换，她还以为是自己演的不够，便想着再添油加醋一些，没想到人群中竟传来了抽泣声。

一个妇人紧接着抹泪儿走了出来，握起少年的手，冰冰凉凉的，她也跟着打了个寒颤，更加确信他命不久矣，哭得更凶了，“这位公子实在对不住啊……唉，你说你年纪轻轻，长得也好看，怎么就，就是个短命鬼呢……”

“哎呀，老婆子，快走吧，别耽误人家，走吧走吧，五日后咱们再来。”她的丈夫将她拉到了身边，抱歉地看着霉大师还有青衣少年，“对不住实在对不住。”

这对夫妻走后，众人也都退了出去，不忘将门关好。

此时院子里只留下了少年和霉大师两个人。

少年根本不知道该说什么，完全是被气笑的，他是真没见过如此胡搅蛮缠的女人。不过，看样子，此人还真是霉大师。

霉大师坐了下来，招手让他过来，“所求何事啊？”

“命短，时日无多，想要快活逍遥些。”他也坐了下来，坦然道，就像是在说今日吃了什么，昨晚何时睡的家常话一样。

“我就随口一说，你还当真了，百无禁忌，百无禁忌哈。”

“确是如此。”

“什么？”她凝视着面前之人，他确实脸色比一般人要白一些，但并不像是生了病的样子。

此人身如玉树，目若朗星，面无表情却眼带笑意，倒是含尽了春花秋月万种情思，眉宇间却透着的一股子桀骜不驯，又多了几分清冷。

这怎么看也不是个短命鬼啊……但是，看他严肃认真地点点头，又不像是记仇赌气开玩笑说出的话。

我真该死啊，干嘛说这种话啊……霉大师狠狠地拍了一下自己的嘴，“那个，我，对不起啊，我随口一说的，没想到你……好，我帮你，但是先说好，不赊账不讲价的。”

平日里霉大师每五日才会做一单生意，帮一个人转霉。

这五日，转霉之人的霉运会转到霉大师的身上，换言之，霉大师替他倒霉，所以此人这五日会一帆风顺，事事如意。

当然了，转霉之人肯定是特别倒霉的，所以这五日霉大师会待在房间里不出门。

转霉本就是违逆之事，要是还到处招摇说不定就不止倒霉这么简单了，小命也许都要交代掉。

即便如此，她也从没打算“金盆洗手”，又能帮助别人，又能赚钱，终于不用再过之前的苦日子，所以为什么不做呢。

要说转霉，她可是太有经验了。

刚买了新衣裳第二天就降价；嗑瓜子儿差点儿把牙崩了；别人踩狗屎运她踩的是真狗屎，而且还是新鞋；每次排队永远都是排的最慢的一条队，更可气的是终于排到了，东西卖完了；下雨天出门躲过了所有水坑，被路过的马车溅了一身泥……可太多了。

所以索性，这五日，干脆不出门，食物水都备足了，吃饱喝足就睡觉，熬过五日，再开门做生意。

不过有的时候，也并不是五日这霉运就能消除的，所以她才有了秘密藏身处。

霉运五日没有消除便会头疼欲裂，心如刀绞，身上会长出霉斑，见光便会头晕目眩，恶心的想把心肝脾肺都吐出来。

所以只能待在没有光的地方，熬过两个时辰便万事大吉，熬不过就再也见不到第二天的太阳了。

霉大师剪下几根自己的头发，缠在了少年的手腕上。

这几根头发先是会变成一条白色的绳子，然后会渐渐出现黑色。转霉之人越倒霉，绳子就越黑。

待黑色不再蔓延，再把这条绳子从转霉之人的手腕上解下来，系在霉大师自己的手腕上，如此之后，便可先收一半定金，剩下的部分，等五日后再交。

若是这五日，转霉之人依旧倒霉，那五日之后便会退还一半定金，剩下一半算是劳苦费。

想到马上就能收取定金，霉大师这心里就乐开了花。

只是……

“怎么是红色的！”霉大师惊坐而起，趴在桌子上捧着此人的手研究这腕子上的红线，“见鬼了见鬼了，你这，这怎么是红色的，你作弊了？这应该是好运吧？”

二人面面相觑，少年哪里知道这其中的关系，还在等着霉大师继续往下说，可霉大师却同样眼睁睁盯着他看，一脸的不可思议并且期待着他能说点儿什么。

“哼，看来这传说中的霉大师也不过是个胡搅蛮缠的江湖骗子。”少年将手从霉大师的手里抽了出来，转身就要走，却被霉大师一把拽住讨要钱财。

“你这队也插了，转霉线我也给你拴了，怎么着，想赖账啊！”

“是你拦着不让我走，是你让我插的队，非要给我拴这个东西，现在这东西到底是不是转霉线，你心里比谁都清楚，我接下来会遭遇什么更无从知晓，我没找你算账，你反倒找我要上钱了。”说罢，将霉大师狠狠甩在了地上，一转身扬长而去。

霉大师拦也没拦住，等她麻利地站起身追过去的时候，他已不见踪影，“怎么跟个鬼似的，一下子就没影了。”

“钱是一点儿没赚，反倒搭进去一根转霉线，这生意赔死了。”霉大师掏出一个小玉瓶，喃喃道，“看来，是要重操旧业了。”

天光散尽，雪飘如絮，曲桐城白日的暖意渐渐褪去，刘老伯也卖完了最后一碗馄饨，霉大师抹了嘴，拍了拍小黄狗的脑瓜子，留下了几个铜板。

“吃饱喝足，该干活儿了！”

这个冬天是极冷的，霉大师深有体会。

她不知道自己是谁，不知道从何而来，睁开眼那一刻看到的是寒冷的冰穴，满山的白色，大雪覆盖了一切，她就在整片整片的白色中走了很久很久。

自那日起，她便在这江湖上流浪，唯一清楚的是要活下去，一定要活下去。

这些年，坑蒙拐骗的事儿算是做绝了，甭管日子过得怎么样，活着就好。

如今好不容易有了自己的容身之所，也靠着转霉赚了些银子，方家老太爷出尔反尔，转霉的钱不给就算了，连定金也要拿回去，可这定金早就让她给花完了。

唉，倒霉哟……

祝大家快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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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转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