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山有言 第13章 第 13 章

待朝颜来京城的时候，已经是冬天了。

她深一脚，浅一脚地踩着雪，一步一步往前走，伸出手哈了哈气。

“也不知道这破地方，有什么值得玉笙喜欢的。”

她四处观望一下，白茫茫的天，白茫茫的地，所有都是一片白，毫无生机。

朝颜仰头，嗅了嗅空气中的气息，转身朝一条小巷子里走去。

穿过一条条小巷，走过一扇扇门，最终朝颜停在了一处宅子前，抬头一看，上头龙飞凤舞地写着“朱宅”两个大字。

朝颜抬脚就往里走，却被门口的两个小厮拦住。

两个小厮拿着木棍，“何人擅闯朱府！”

朝颜只瞥了一眼，没放在心上，叉着腰道：“我是来找玉笙的！”

小厮上下打量着她，穿着奇装异服，手臂也露在外面，看着不伦不类的，“可有帖子？”

朝颜皱起眉，“什么帖子？没听说过。”

两个小厮相视一眼，冷着脸道：“没有帖子就赶紧滚！”

朝颜冷哼一声，“姑奶奶我今个儿就是要进去！”

说罢，她抬步就往里走。

两个小厮实在没想到遇上个挑事的，挥着木棍就往朝颜身上招呼过去。

但是人类这点力气，对朝颜来说不过是挠痒痒。

她抓着其中一人直接来了个过肩摔，回头看到另一个小厮拎着棍棒袭来，朝颜抓住棍棒的一头，狠狠一带，那人便跟着往前一扑，摔在了地上。

“不过如此。”

朝颜拍了拍手，轻哼一声就打算往里走。

地上的小厮却大喊一声，就见朱宅里冲出更多人来，将朝颜围成了个圈。

朝颜“啧”了一声，不耐烦地看着周围的人，“麻烦。”

在她手里刚凝起妖力之时，门口传到一道熟悉的声音，“阿颜！”

朝颜回头，立即露出笑容来，“玉笙！”

门口停着一辆马车，刚好下来一个小娘子，盘着已婚妇人的发型，见到朝颜便奔了过去。

“阿颜，你可算来了。”

玉笙拉起朝颜的手，笑意盈盈。

朝颜看着许久不见的好友，心中欣喜，一把抱住玉笙，“玉笙，我好想你。”

她还想说什么，却见一男子从马车上下来，走到了玉笙旁边。

玉笙松开朝颜的手，挽上旁边的男子，介绍道：“阿颜，这是我夫君朱凯深。夫君，这便是我时常与你提到的阿颜。”

朝颜瞥了一眼这男人，一副书生打扮，皮肤白皙，浓眉大眼，叫她想起来在茶馆里听到的所谓“小白脸”。

朱凯深朝她拱手，“原来是朝颜姑娘，时常听玉笙提起过你。”

朝颜点了点头，看向别处。

朱凯深略有尴尬看向玉笙，玉笙朝他歉意一笑。

那日后，朱宅里又住进一位叫朝颜的女子，这位女子神出鬼没，喜欢睡在树上，用手抓饭，只吃肉，也不懂礼数，就算在朱家祖母面前，她也能甩手走人。

最终朱大夫人看不过去，找来玉笙谈了几次。

无奈之下，玉笙只好委婉地劝了劝朝颜。

朝颜踹了路旁的花草一脚，“那什么礼仪，也太烦了。”

尽管如此，朝颜还是慢慢学着人类吃饭，学人类走路。

但是还没等朝颜真正学会如何当一个人类，朱家就出了事。

朱凯深失踪了。

朱大公子和朱大夫人日日派人去打听消息，却毫无所获。

府里的人都瞒着没敢告诉老夫人。

玉笙一双眼早已哭不出泪来，她面容憔悴，却依然每日管着宅里的账本。

朝颜将她手里的账本拿下，看着她通红的眼睛，“看不下去就别看了。”

玉笙摇了摇头，神色悲悯，“哥嫂不懂生意，生意上的事还要有人看着，我得守好朱家，等着夫君回来。”

她垂头一笑，“夫君说了，他此次回来后会给我一份惊喜的。”

看着这样憔悴却又强装微笑的玉笙，朝颜沉默许久，心里做好的决定，“我去替你寻他！”

玉笙眼睛一酸，刚张口。

朝颜就立即打断她想说的话，“别说什么感谢我的话，你知道我向来不爱听。”

于是朝颜离了朱家，去寻朱凯深了。

可是不管朝颜怎么找，京城，地州，甚至别国，皆没有朱凯深的气息。

她用了妖力寻人，依然毫无所获。

朝颜心里空荡荡的，不知怎么面对玉笙。

因为这天下没有她寻不到的人，如果寻不到，那个人或许已经死了......

一想到这个可能，朝颜就摇了摇头，也可能是她道行太浅，找不到而已。

又找了许久，还是一无所获，朝颜只好回了朱宅，却没敢出现在玉笙面前。

她悄悄看着玉笙早起，仿佛没事人一样查看账本，出门管货，与客人商谈，忙到夜里才回来，点起蜡烛，直到燃尽，房里的灯火才熄灭下去。

朝颜不知道怎么和玉笙开口，只能这样一天天地躲在窗外看着，她以为自己藏得很好。

直到有一日，原本看着账本的玉笙站了起来，推开窗户，看着外面浓密的叶子道：“阿颜，你过来吧。”

外面一片安静。

玉笙苍白一笑，“你在我身边这么多日，却不来见我，我就已经知道你的回答了。”

花丛发出响声，朝颜从叶子后走了出来，她看着玉笙。

玉笙也回望着她，蓦地流下泪来，“他......是不是回不来了？”

朝颜心里一阵酸涩，上前几步拉住她的手，“或许他还在我没去过的地方，我再去找找。”

玉笙摇了摇头，捂着脸蹲了下去。

朝颜无力地咬紧了唇。

寂静的院里，传来抽泣声。

*

朝颜又离开了朱宅，她又去找朱凯深了。

自她在玉笙面前出现过后，玉笙整个人像失了精气神一样，日日萎靡。

朝颜想让玉笙振作起来。

但是与玉笙分离那么多次，朝颜没想到这是最后一次。

朝颜这次去了人迹罕至的高山雪地，荒漠沙野，依然不见朱凯深。

她寻人时，还遭到了各派道士围杀，虽受了重伤，好在逃了出来。

但是身负重伤的她也不能再继续寻人了，无奈，她只能回了京城。

但她却没能见到玉笙。

小厮将她拦在门外，“没有大夫人的允许，你不许进去。”

朝颜无暇顾及他，手一推就将人推倒，迈着步子就进了玉笙院内。

然而院里寂静无人，就连平日放在桌上的账本都一起消失了。

朝颜心里一空。

玉笙不会什么也不说就丢下她的。

“玉笙！玉笙你在哪！”

朝颜穿堂而过，找了很多屋子都没找到人。

最后一个常年跟在玉笙身边的小丫鬟看不下去了，哑着声音道：“二夫人已经病逝了。”

朝颜愣了一瞬，伸手就抓起她的衣领，“什么意思？”

小丫鬟抖着身子，“二夫人，思虑成疾，已经去了......”

“不可能！”

朝颜掐着小丫鬟的脖子，怒吼道：“你骗我！不可能！”

在小丫鬟差点两眼一翻晕过去时，朝颜想起了平日里玉笙说过的不可随意伤人的话，松开了手。

她冷眼扫视院内的一众奴仆，他们都不会告诉她真相，于是她忍了又忍，转身便走。

经过多次打探，她从周边邻居那里知道了一些消息，在她离开后没多久，朱家人就宣告了玉笙病逝的消息。

以所患疾病有传染性为由，不设灵堂，不告知葬身之处。

朝颜握紧了拳头。

一派胡言。

朱宅的丫鬟说玉笙是忧思成疾，却对外说是染病而亡。

朝颜继续在这些蛛丝马迹中找玉笙的下落，虽然她离开时玉笙很是憔悴，但她相信玉笙没死。

因为玉笙同她一样，皆是狐妖，区区人间疾病，又怎能要得了她的命？

这也是为什么，普普通通的朱家能够突然飞黄腾达，为何能入住满是达官贵人的朱雀街，又为何能揽下皇家的生意。

朝颜没有放弃找玉笙，她想或许玉笙只是失去了妖力，正藏在哪里等着她。

所以她要快一点找到玉笙。

但是一切希望都在遇见那位姓诸葛的和尚后破灭了。

住在郊外的诸葛大师进京了，百姓们站在街道两侧，看着这位赫赫有名的大师。

朝颜隔着人群远远地看了一眼，就知道这和尚不像那些招摇撞骗的人，确实有些实力。

旁边有人说：“不知这次诸葛大师又要帮哪家大户驱邪了？上次去朱家，可是得了一大笔银子......”

话还没说完，就被朝颜一把抓了过去。

朝颜抓紧了对方的衣襟，瞪大了眼，咬牙问：“你说什么朱家？再说一遍！”

那人被朝颜吓了一跳，战战兢兢地重复了一遍。

朝颜背后发凉，她眼前什么都看不到，也听不到手下的人求饶的声音，她脑海里一直回响着刚才这人说的话。

那个和尚去过朱宅。

她猛地转身看向窗外，看向那位受人追捧的诸葛大师，那个和尚已经走远了。

朝颜松了手，手中的人就跌到地上，他仓惶地看了眼朝颜，心中升起一阵恐惧，连滚带爬地跑了。

只论法力，朝颜肯定那个和尚法力不如她，但朝颜不确定他身上是否有高级法器，加上她之前受过重伤，现在肯定不宜与和尚直接硬碰硬。

朝颜决定先从朱宅下手。

没有玉笙的朱宅生意一落千丈，然而之前已赚足银钱，朱宅一时倒也不缺吃喝。

玉笙曾经营的一桩桩生意败落了下来，而朱宅里的大公子和大夫人还挥霍无度，他们用着玉笙赚的钱，住着玉笙购置的宅子，却连灵堂也不肯给玉笙设。

朝颜恨极了朱家的人。

于是朱家开始闹鬼了。

半夜莫名想起的哭声，穿着绣花鞋吊在空中的女子，夜间咣咣作响的房门......

看着朱家人为此争吵，尖叫，嘶吼，她快意得不行。

待大公子与大夫人入睡后，她便潜入两人梦中，质问他们玉笙的下落，质问他们诸葛大师为何会来朱宅。

两人梦中惊慌失措，总算是透露出背后的原因。

朱大夫人痛哭流涕，“怨不得我们啊！当时上面有人找了下来，要以次粮充皇粮，给了我和夫君一大笔钱，但是玉笙硬是不同意！若不是她不知变通，我们也不至于走到这一步啊！”

朝颜咬牙，掐着朱大夫人的脖子，“就为了这么点钱，你就请姓诸葛的和尚来害了玉笙！你就害了玉笙！”

朱大夫人被掐得两眼翻白，说不出话，最终眼前的景色都散去，朝颜被弹出了梦境。

房里，朱大夫人尖叫一声，醒了过来。

朝颜不想杀他们，杀了他们也难抵她心中的痛，于是她夜夜折磨着朱家人，看着他们精神恍惚，情绪崩溃。

朱家的人又去请了几次诸葛大师，皆说诸葛大师外出云游了。

后来朱家的人再也不肯住在朱宅，甚至连京城也待不下去了了，带着银子想逃到乡下去。

朝颜岂会能让他们如意？

朱家人回乡的路上糟了劫，朱大公子当场身死，身上被捅数十道，大夫人被劫匪掳去，最后被卖入青楼，生不如死。而老夫人亲眼看到大儿子被杀，失了神智，疯疯癫癫，最终死在路边。

她还不解恨，又去找了诸葛大师。

姓诸葛的和尚倒是个硬骨头，诸葛和尚加上法器倒是勉强能与她打个平手，但是朝颜是下定了心不放过这和尚的，经过多次交手，诸葛和尚法力不支，最后也死在她手上。

*

“你杀了朱家人，也杀了那和尚，也算是为玉笙报仇了，为何还不放过朱宅？”

朝颜面容苍白，“我们这一支狐妖，若死后尸首不得安葬，是无法入轮回的。”

她转身看向荒废的朱宅，依稀能见到它旧时的模样。

“但就算是杀了那和尚，我也找不到玉笙的尸首。这几年来，每次我运用妖力去寻，也只能感受得到玉笙的气息在朱宅里，但再继续寻，气息就全然断了。”

朝颜转身，垂下眼眸，“我知道我手上沾染了人命，你要如何处置我都行，只是玉笙做错了什么呢？她在山上时就向往人间的生活，努力修行化为人，她从没害过人，可为什么她却是这样一个下场？”

昭意久久难言。

她对这妖是有恨意的。

因为朝颜重伤了师兄，如今师兄还不知生死，她也差点死在朝颜手上。

可是面对朝颜的发问，她却回答不出一个字。

朝颜像昭意一拜，“若你能有法子找回玉笙尸首，我愿任你处置。”

昭意抿了抿唇。

良久，她叹了口气，“罢了。”

昭意让楚行昀拿来纸币，她抬手，纸张上便成了一道印，随着她最后一笔落下，纸张上的印记就泛出了金光。

“我不能保证什么，但我尽力而为。”

昭意捏着符纸，向外一挥。

在三人的注视下，那符纸晃晃悠悠地飘向了朱宅后院。

咱这文，真的有人看吗 TWT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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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第 13 章 过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