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我是谁?这个人又是谁?
她皱了皱眉,讨厌这股陌生的气息,他口里不知道在说着什么,看得人厌烦,她的眼睛已经有些模糊了,干脆一把掐住了这人的脖颈。
长垣被她钳住喉咙,脸色青紫,入魔的柳心功力大增,他根本无法抵抗,也不想抵抗。
他甘愿做她倾泻的对象。
面前的这人像死人一样乖顺,她有些疑惑,没了兴致,她干脆将指甲伸了进去,血哗哗地流出,总算有了些活的东西,她勾了勾嘴角,渐渐觉得有些香味。
她忍不住凑了过去,含住了他的伤口,香甜的液体进入喉咙,她觉得心口的空虚没那么严重了。目光也逐渐清晰了一些。
她看见了这身衣服,素白宽大的袍子。和他的脖子一样白,是兔子么?
兔子的血没有这么香甜,带着臭味,她闭上眼继续吮吸着,伸出舌头舔了一口。
她的猎物似乎害怕地颤抖了一下,她勾了勾嘴角,下一刻,一只手却落在了她头顶,顺着她光滑的头发,一下一下地抚摸着。
“柳心,是我。我是长垣。”
长……垣?
她在心里念着,嘴上却加快了动作,猎物的血液太过诱人,她还闻到了烤肉的焦香,他的肉一定也很鲜嫩多汁,对,他的肉,喝完了就该吃肉了!
她一口咬在了他的肩上,抵不过渗出的血香,又趴在这里吸食血液起来。猎物的体温越来越低,皮肤没有之前那么软了,他应该是动不了了,她想。
耳边的聒噪声小了许多,头顶的那只爪子也变得行动迟缓起来。她勾了勾嘴角,手心却忽然传来灼烧的剧痛。
什么东西?
她放过那只猎物,低头眯着眼看去,什么东西一闪一闪地冒着金光。她右手持着左手,将它捧到了眼前,一个顺滑的线条勾勒成一朵青云,瘦削轻盈。
她空洞的地方忽而灼烧起来,痛觉又再度席卷而来,她的眼睛渐渐清晰,嗅觉渐渐恢复,清冽的竹香伴随着湿冷的雨水的味道钻入鼻尖,常元……长圆……
我是长垣……
她猛然睁开了眼,那张脸逐渐映入眼底。小道士脸色苍白,整件袍子被血色染红,火光之中那双黑色的眼睛深深地望着她。瞳孔中倒映的人脸逐渐清晰,女子的瞳孔逐渐淡了下来,转为一块淡紫的晶魄,盛满了湖水……
黑色的长甲尚未褪去,她错愕地看着他,像小兽一般斜着脑袋。
又见到那双淡紫的瞳孔,长垣眼中染上了点点笑意,他抬起手摸了摸她的脑袋,将她揽在了怀里。
火势已不可逆转,一道混合着金色与紫色的结界将柳言拦在阵外,火焰渐渐平息,几缕青烟幽幽散开,消逝在尘埃中。
长垣的手指微微颤动,猛然惊醒。窗外飘进来的雨水落在枕头上,指尖残存的温热与现下的冷寂交织,他怔愣了许久。
身后的人打了个喷嚏,转身看着他,“哥哥,你要偷吃糖块吗?”
小姑娘扎着两个小髻,睁着一双大眼睛渴望地看着他,长垣愣了一会才想起来这是他的小妹长好。
他替她盖了盖被子,摸了摸她的头,“不吃糖,哥哥做噩梦了。睡吧。”
长好有些失望,背过身去,“好吧。”
他拍着小妹的背哄她睡着,脑中闪过一些奇怪的画面,不过过了一会儿,却都有些不记得了。
他的心口有些难过,关紧了窗子,爬到床上闭上了眼睛。
是梦吧,真是个奇怪的梦……
翌日天明,母亲袁氏的咳嗽声将他吵醒,他去厨房想找些药给她煎了吃,却发现并没有草药。简陋的厨房里,隐隐的光从瓦缝里掉下来,冰冰的落在他颈窝里。搬开米缸盖子,里面只剩下浅浅的米,木瓢一挖,发出滋滋的生涩声响。他皱了皱眉,又去鸡窝里翻鸡蛋,只找出一个蛋,还是热的,他用水冲了一个鸡蛋,先给小妹吃了两口。然后端去了袁氏房里。
自他有记忆起,袁氏就一直病怏怏地躺在床上,大姐还没有灶台高的时候就会搬着小板凳像他这样给弟妹和父母做饭。父亲常年在外做工养活一家人,母亲则只好闲时做些针线给村人带去卖,一家五口,日子虽然过得清贫,却也温馨。
他一边给母亲喂着蛋汤,一边注意到了她手边的两块红绸,“是谁家要办喜事了么?”
袁氏和小妹都有些疑惑地看着他,小妹道,“二哥你是睡傻了么?这不是给你娶新娘子用的么?”
“新娘子?”长垣的头脑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睡了一觉之后,他好像忘了一些什么事,又感到有些恍惚,好像自己并不属于这个世界。
“是啊,娘把家里最后一袋米给了王婆子让她好不容易找来的,今夜你们就要成婚了,你怎么连这都忘了?”
袁氏也看着他,似乎有些担忧,“你爹不在了,家里现在就你这么一根顶梁柱,娘也是费了好大力气才找到这么个姑娘,一会儿给你爹上柱香,娘起不来身应酬,你和长好一块去接新娘子。”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长好忽而又哭了起来,“娘,大姐呢?她不能回来吗?”
袁氏神色一暗,有些忧愁又有些无奈,“傻孩子,你大姐出嫁才没两天,怎么就回来呢?”
“我想大姐了,娘,大姐肯定也想我们,她一个人在那么远的地方,她要是想我们了怎么办?我要大姐回来~”
袁氏眼中隐隐有些泪水,深深呼出一口气,笑着抚摸着女儿的头,“咱们家的粮食已经养不起这么多人了,大姐嫁去的人家有粮食,有钱,她在那儿才吃得饱,你乖乖的,知道吗?”
长好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那为什么二哥的媳妇到咱们家来就有粮食吃?她来了就吃得饱吗?”
袁氏没答小女儿的话,将手上的两匹红布递给了长垣,长垣微微俯身,一块鲜红的布斜着绑在了他身上,在这个饥荒已久贫困交加的村庄里,这就算是喜服了。
“另一块儿给新娘子做盖头用,你记得亲自去接她,别叫她跑了,知道吗?”
长垣点了点头,心中却五味杂陈。他扛着锄头背着草框正要出去像往常一样做活,长好拦住他,“二哥你干什么去?”
“去地里。”
“去地里做什么?那地都干成那样了,半个月没下雨了,大伙都在家待着睡觉呢。”
是了,他突然想起来,今年冬天清流县已经半个月没下雨了,种下去的菜都不见长,慢慢干死。大家都靠着去年留下的陈米过日子,日子一天天过去,米缸一天天变空,天却半滴水也不落。他们村还算好的,听说远一些的村子已经开始到卖儿卖女换粮的地步。
在这种时候,袁氏还要给他娶媳妇,这钱显然是从大姐身上拿出来的……
大姐……他要去找大姐……
“唉唉唉,二哥你去哪儿?新娘子马上就要来了!”长好一把抱住了自家哥哥的大腿。
“我去找大姐,她嫁给谁了?”
“不行,你明天再去吧,娘可是花了一袋大米给你带回来的人,你不能走,她万一跑了怎么办?”
“跑?”长垣皱了眉,“她是被你们买来的?不是自愿的?”
“哎呀不是。”长好指了指她自己的脑袋,“她这儿有点问题。”长好看了看房间,放低了声音,“而且听说长得很丑,不过你可不能嫌弃她,咱们可是花了一袋米才让人进门的。”
“这都哪儿跟哪儿啊……”长垣没想理会她,拉开小妹正要走,说话间便见天忽然黑了下来。
一阵铃铛从幽远的小径传来,越来越近,越来越近……王婆子牵着一头驴,驴上骑着一个穿灰布衣裳,盖着打补丁的掉了色的粉布的姑娘,出现在了赵家门口。
长垣和长好都看了过去,还没开口,啪嗒一声,那新娘子就从驴上滚了下来。
“哎呦,这摔的。”王婆子赶忙上前扶她,那新娘子却似乎有些生气地甩开她,姿势有些怪异,他这才看到了她的手。她的手是被绑着的,她不是自愿的。
收回了目光,他道,“王婆,你把她带回去吧。”
那女子闻言似乎身体僵硬了一瞬,王婆趁机狠狠掐了她一把,威胁她听话,拉着她走到长垣跟前,“长垣小子,你可不敢乱说话。你爹死了,你娘拉扯你们几个还给你寻个媳妇多不容易,你逞什么英雄。你们家可是米都给了人家家里的,现在也要不回来了。”
“要不回来就要不回来,这姑娘也不是自愿的,让我大姐回来,把她送回去,各人回各家吧。”
“什么不自愿,她爹娘点了头画了押的,你当我王婆是人牙子呢?你个小子跟我面前充什么英雄好汉的,我可告诉你……”
王婆有些恼怒,叉着腰教训起长垣来,忽然却听那女子细小的声音从盖头下传出,“我愿意的。”
长垣抬起头看了一眼她,新娘子道,“我愿意嫁给赵郎君。”
王婆有些古怪地看她一眼,却也仍旧对着长垣哼了一声,“我说了吧,去去去,把人领走。我这差事就算完了,剩下的找你娘说去。”
王婆把人往他跟前一推,抢过他手里的红布盖在了女子头上,而后骑着驴离开了赵家。
他还没开口,长好抢先一步拉着新娘进了家门,扶她到了屋里,而后出来对长垣道,“二哥,钱都花了,你不能把人送回去。快进去吧,不然那傻子该闹了。”
长垣慢慢吞吞走进房里,看着那块红盖头,看见陌生的女子坐在他的床沿,有些讨厌她。一个傻子就能换走他那么温柔善良聪明的大姐,这傻子现在还坐在他床上,朝他看了过来。
他从桌上拿过一把剪刀,走上前剪断了她手上的绳索,“你去找我小妹睡吧,我明天和我娘说过就会放你回家的。”
他心里怀着气,感到莫大的侮辱,又感到莫名的为她为大姐这些女子的气愤,冷冽的眸子在见到面前的女子自己揭下盖头,露出盖头下白皙精致的脸庞时微微一动。
眼前的女子穿着臃肿的棉衣,画着有些可笑的妆容,而那双笑盈盈的上挑的眼睛就像一汪河水,从这头流到那头,仿佛穿越时空,叫他望见百十年前的那个瞬间,那张面孔。
“我是不是…在哪儿见过你?”
回答他的是那双笑盈盈的眼睛和柔软的嘴唇,他的心剧烈地跳动起来,像被电流从头到脚贯穿,扑通扑通地快要跳出心口。熟悉的感觉,隔靴搔痒的隐痛,让他几乎失去理智,沉浸在这一条河水的湍流中。
柳心望着长垣,过往的片段在她心头浮现,她抬起手看了看自己白皙的皮肤,还没有被烧焦……眼前的男子只有十三岁,长相和长垣一样,只是更显稚嫩。虽然……她这具身体也和他差不多。往昔之事如梦,那么现在她进入的就是长垣的梦了。
思及此,她对长垣笑了笑,“夫君记得在哪儿见过我?”
长垣听见这陌生的称呼,只觉得浑身不自在,打了个颤,脸色微红,“没,没什么,可能是我记错了。”
一贯淡定自若的道士转眼变成个小屁孩,动不动红脸,这局促的模样让她好笑,顿时起了逗弄他的心思。
她拿过摆在一旁的酒杯与他对饮下,而后将手伸去了他的衣领上解扣,长垣猛然向后退了一步,咳嗽了一声,“做…做什么?”
柳心勾了勾嘴角,“你娘给你娶媳妇没说过要做什么?”
他的脸唰得一下全红了,急急往后仰倒,一把推开柳心站了起来。
“我…你…,我不娶媳妇,你明天回去,我去把我姐姐带回来。”
他一边说着,一边抱了被子放到一张长椅上。
柳心滴溜溜眼一转,脸上显出凄惨,“我爹娘已经把我卖出去了,我已无家可归,夫君也要赶我走?”
她眼泪婆娑,似镜似水之间,偷觑长垣的反应。他眉头微皱,似乎想到了什么,竟然没再说什么。只是吹了灯,走到椅子上躺了下来。
柳心知道他这是答应下来,便脱了鞋上床,睡了一会,觉得有些冷。她才发觉在长垣的梦里,自己好像失去了法术,身体也和普通人一样了。
她翻了个身,对着椅子上那人道,“长垣,我冷。”
那背影没动,也没做声,才过去没多久,他不可能那么快睡着,显然是不愿意搭理她。她哼了一声,转回去,蜷成一团。死道士,到哪个年纪都这么冷冰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