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雨还在下着,声音渐渐变大,忽而一声雷鸣,他惊醒过来。
屋内的熏香掺杂了些奇怪的味道,是迷香。
心中隐隐有不好的预感,他眉头紧锁,穿上鞋推开门,走到了后院,风雨之下,女子衣袍带着泥点,将四五个男人扔在了树下,精气源源不断地进入她体内,末了,她手上一动,树叶便化作紫蝶团团将众人围住,变化之间,那些肉身便化作几具白骨,散落在树叶之间。
一道金光朝她袭去,她转过头来,中了一击,电光火石间,一记符咒嵌入了她手心。
柳心险些被打得吐出精气来,她抚着胸口看着长垣,凶光毕露。这道士……既然看到了,就留不得活口了。
她运气正要杀他,却发现招式到掌心使不出来,她低头看去,一道莫名其妙的符咒正闪着光,她怒道,“臭和尚!什么东西!”
长垣打着伞悠悠朝她走了过来,“我是道士,这是给你的禁制,不可害人,不可动使魅术蛊惑人。”
他停在她身前,伞缘只堪堪到她半颗头,滴滴答答地淌着水落在她肩上。她愤怒地抬起手要打他,他却轻而易举地抓住她,“更深露重,回去歇息吧。”
他转过身对着那棵树不知念着什么咒语,柳心回转身,愤愤离去。
本以为他待几日就要走,没想这道士竟是一连续住了小半个月。每有客人经过他就要上前规劝念经,或是不知从哪里找到那人的家人,上门来将她这里搅得鸡犬不宁。更重要的是,她的禁制始终破不开,根本吸收不了精气。
门庭冷落,她亲自出门招揽客人。
望了许久不见人来,素日喜爱的阴雨也让她心情烦躁,打了烊进门来,一个男孩儿和长垣坐在前院正在写字,见了她笑道,“阿…娘,你看道长教我写的字,好不好看?”
柳心并未像往常一样夸赞他,而是恨恨剜了长垣一眼,收了伞径直往后院去。
柳言莫名看了长垣一眼,“她怎么了?”
长垣摸了摸他脑袋,“写下一个字吧……”
酒楼正上三层,两层是客房,后院是他们自己的住处。为方便招揽客人,她对外宣称柳言是她的儿子,带着婆母开一个酒馆过活。
她朝着母亲居住的房间走去,屋子里只有一盏昏暗的灯,几乎看不清人脸,只能看到一个人影坐在镜前,镜子里也是模糊的。
柳无静见她来了,显得有些急迫,“这次怎么要这么久!”
她低下头没去看她的面孔,只是坐到她背后,将体内的精气输送至她体内。淡淡的紫光萦绕着二人,照亮那女人的面庞。
她本是全白的头发逐渐变作黑色,褶皱的皮肤也渐渐细嫩,一条纹路也没有,与柳心的那张脸颇为相似。
只是这光很快消失,热流中断,柳心扶着桌角重重喘息着,脸色苍白了几分。
柳无静手指一动,灯盏忽而亮了起来,她拿下面前的镜子细细打量着,还算满意,只是略过头发时顿了顿——她的头发,只有一半是黑色,另一半则是白色,颇为怪异。
她手指在镜子前摩挲着,“阿心,你看看我的头发。”
柳心抬起了头,柳无静道,“怎么会这样呢?”
“这几日来的客人少,所以精气不够……”
猛然一个巴掌甩了过来,她鬓发掉出一缕,脸侧和嘴角火辣辣地肿胀起来。
柳无静冷笑,“怎么会不够?你可是魅妖,只要你想,成千上万的男人都会乖乖排着队送上门来,除非是你懒!”
她拧着她的耳朵,厉声道,“你厌烦了是不是?你巴不得我去死,这样就不用天天劳你费神费心,分你的功力,你早就嫌弃我这个半妖半怪的东西。可是你也不想想,是谁把你生出来,是谁因为你们失去了魅妖最重要的美貌!早知如此,我就不该生下你们,到头来反被你嫌弃……”
柳无静说着,流下泪来。
“阿娘,不是这样的,我没有。”柳心眼眶通红,辩解道,“阿娘你别着急,再给我两天,店里来了个道士,现在有些麻烦,等我把他赶走就好了,两天之后我肯定给您足够的精气。”
“道士?”柳无静眼中闪过一道狠厉,她又换回了温柔的笑容,“傻孩子,道士有什么麻烦的,无论修的什么道,他也是男人,是男人就都逃不了女人的诱惑。阿娘从小教过你的,你将他的心拿到了,还不是由你为所欲为……”
柳心点点头,“我知道了,阿娘放心吧。”
柳无静欣慰地拍了拍她的肩膀,“去吧,阿娘知道你一直很聪明。”
柳心从柳无静处走了出来,心中却有些沉闷。廊上的鸳鸯藤被打落在地上,堕入泥中,她踩了上去,看着原本洁白的花朵顿失颜色,左一块右一块,像断翅的蝴蝶。
越是脆弱越是让人想破坏,这是世间多数人的天性。
指骨分明的手贴近了她朱红的鞋面,却是将面前的落花捡起。
她下意识转过身去,却忘了那红肿的半张脸正朝向他。她有些恼怒正要开口,他长袖一拂,她便恢复了先前的样貌。
她心中却更生气了,“谁许你到这儿来的?”
“阿言有些咳喘,许是风寒,煮金银花水可以驱寒。”
她非但没感谢,反而重重从他身边撞了过去,“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长垣手里的花儿被她撞落在地,他望着她远去的背影,好脾气地蹲下身来又一点点将它们捡进了口袋里。
他缓缓起身,目光落在了走廊尽头的那道门里,似乎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带着浓重的某种气息。他迈开步子走了过去。
“道长,你要的花捡好了么?”
柳言从月亮门里走了出来,他顿住了脚步,回头朝他走了去,“差不多了。”
柳言道,“那我们快走吧,我阿娘生气了,不让我带你进后院。”
“那走吧。”长垣笑了笑,将一袋子花束紧口袋。
半月挂在枝头,只闻虫鸣鸟飞的时刻,柳心关上酒馆的门走了出来。她的目的地是前面二十里的一条路,离开长垣这么远,一则或许禁制的约束力减弱,二则她也可以随心行动。
这条路是过往旅客的必经之地,商人、书生、镖局、走亲戚的富家公子,都会从这里经过。
她在这里守了半个时辰,终于见到一辆马车驶过。她目光一转,那车轮便脱落松动,马车猛然向一边倒去,里面咚的一声。
马夫担忧地回过头,“公子,车轮坏了,您没事吧?”
“没事,只是烛火烫到了,我们停下暂作歇息吧。”
柳心穿着一件灰色的衣裳,簪一只鹅黄海棠,端着碗盏漆盘从暗处走了出来。
麻马夫眼前晃过一个人影,警惕地拔出了刀,“谁!”
一个穿着普通的女子走了出来,似乎也被他吓了一跳,瑟缩了一下。“你……你是谁?”
车帘微微掀开,一个男子看了过来,“别吓着她,我们去前面的郭县探亲,马车坏了,我的车夫便有些紧张,姑娘莫怪。”
“没事,今夜雨这么大,公子怕是赶不到了。前面有个酒馆,不若公子随我去暂作歇息。”
“我是前面酒馆的老板,客人们散得晚,来河边洗碗的。”
她一边从背篓里拿出几棵草,“我这儿有顺手拔下的几颗草药,公子若不嫌弃,暂且敷上,以免伤口溃烂。”
男子看了她一会儿,似乎在犹豫,良久才打开车门。
“那就多谢姑娘了。”
柳心心中暗喜,上了马车,男人相貌俊美,皮肤比女人还白,他闭上眼,说了一声劳烦。
她拉开他衣服,将草药敷在了伤口,轻轻吹着。抬眼看了一眼男子的神情,他并未抗拒,反而带着些许笑意。
她也勾了勾嘴角,手上渐渐挪动,他呼吸渐渐粗重。她便也贴了上去,唇齿相触,她轻声道,“公子,睁开眼看看我~”
男子闻言缓缓睁开眼,带着笑意,一双紫红的瞳孔相对,她猛然瞪大了眼睛。一把推开他,却被他紧紧搂住,灵气像洪水开闸一般泄露进对方身体中。
她本就不多的精气很快枯竭,连妖丹也被吸吮出来。她奋力抵抗着,却无可奈何。
她面前的原来是一只道行比她深得多的魅妖!再这么下去,她就要魂飞魄散了。
她光洁无暇的脸上渐渐出现了一道道紫红的血丝,口中吐出一口血,妖丹被那人攥在手中,正要吞噬进去,忽而一道金光袭来,将他打得从马车中退破而出,滚落在泥地里。
妖丹猛然回到了她体内,长垣持伞站立在她身前,雨滴啪嗒啪嗒地在头顶响起。
她皱着眉抬起头看着那道背影,心中划过一丝异样的情绪。
“妖孽,胆敢在青云山下伤人,还不受死。”
他拿出一个口袋,默念口诀,金光笼罩在那两个妖怪身上,紫光化作火焰燃烧开来。
那魅妖恨恨道,“死道士,她也是妖,你怎么不杀她!
她在这里吃了不知多少人,我不过是替天行……”
“啊————”
火焰瞬时变大,妖丹也燃烧起来,他的话被吞没在火海之中。柳心还不忘拉了拉长垣的袍角,“先别烧,我的精气还在他的妖丹……”
长垣那双冰冷的眸子幽幽看来,她识趣地闭上了嘴,尤其是在见到今晚的情景之后,原以为他是个骗钱的道士,没想到是青云山的人。这把火要是烧在她身上……
她打了个寒噤,长垣很满意她的畏惧。
他蹲下身来,递给了她一张帕子,她不自然地扯出了一个笑容。“多谢道长相救。”
“这么晚了来这里做什么?”
“洗……洗碗……井水太凉。”
长垣瞥了她一眼,没说什么,对她伸出了手。“回吧。”
她拉住他的手,强忍着腹脏的痛苦试图站起来,吐了一口血。
长垣见状蹲下身来,“上来吧。”
她犹豫着,在他高深莫测的眼神中,还是爬了上去。
宽大的肩膀硌着她有些难受,但也不敢做声。冰冷的手靠在温热的脖子上,她既忌惮,又迷惑。
他对那只魅妖出手干脆利落,亲眼见到她杀人,为什么却不杀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