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山中一日
寅时三刻,霜的尾巴扫到了欣月脸上。
欣月睁开眼,借着石屋缝隙透进的月光,看见小丫头蜷在自己身边,半张脸埋进干草堆里,一条雪白的尾巴正随着呼吸轻轻摆动。她伸手拨开脸上的绒毛,起身时尽量不惊动熟睡的小家伙。
石屋外,启明星还挂在天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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辰时,正是晨猎的时间,山雾弥漫的树林里,欣月蹲在一棵老松树下检查陷阱。
麻绳套索上空荡荡的,只在末端沾着几根灰褐色的兔毛。她解下绳结重新布置,手指被露水浸得发红。身后传来枯枝断裂的声响——霜赤着脚走来,手里攥着一把暗绿色的草叶。
"溪边的水芹长出来了。"她蹲下身,把草叶塞进欣月腰间的布袋,"昨天设的鱼篓里有两条鲫鱼,我放在屋后的水坑里养着了。"
欣月点点头,从怀里掏出块粗麻布递过去。霜接过来裹住脚,麻利地系紧。上个月她被碎石划伤脚底后,欣月就开始随身带着这块布。
雾气渐散时,她们找到了三丛新生的野山菌。霜趴在地上仔细辨认,指甲掐进菌柄底部:"没有虫洞,能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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巳时,石屋东北角的屋顶开始漏雨。
欣月搬来垫脚的石头,霜变回狐形蹿上房顶,用爪子把松动的石板往回推。小狐狸的右后腿还留着当初被兽夹伤的疤痕,使力时微微发抖。
"换我来。"欣月伸手。
霜却叼着装满泥浆的树皮桶跳开,尾巴尖沾着褐色的黏土。她在屋顶缺口处糊泥巴,结果大半淋在了自己头上。等欣月爬上来时,只见一只泥浆斑驳的小狐狸正拼命甩耳朵。
修补完的屋顶歪歪扭扭,但至少能撑过接下来的雨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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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时,霜蹲在火塘边吹火,火星溅到手背上也没吭声。
铁锅里炖着鱼和山菌,欣月把最后一把水芹撕碎撒进去。霜突然变回人形,从怀里掏出个东西塞给她——是块扁平的青灰色石头,边缘磨得薄而锋利。
"溪底捡的,比你的骨刀好用。"
欣月用石刀刮鱼鳞,确实比之前省力。霜凑过来学,结果把鱼腹划得乱七八糟。小丫头讪讪地收回手,转而去磨另一块石头,说要再做把更好的。
鱼汤滚沸时,霜的耳朵突然竖起来:"西南方三百步,有野猪。"
欣月往汤里多加了把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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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饭后,天色放晴,溪水哗哗流过青石。
欣月蹲在浅滩处搓洗衣服,霜趴在一旁的大石头上,两条小腿晃啊晃。
"为什么人类的衣服这么麻烦呀?"霜扯了扯身上改小的麻布衣,"我们妖族化形时,皮毛就会变成衣裳的!"
欣月拧干一件旧衫:"因为人族没有皮毛。"
"那你们冬天怎么办?"
"加衣。"
"受伤了怎么办?"
"包扎。"
"那......"霜突然扑通跳进水里,溅起的水花打湿了欣月的袖口,"修炼呢?妖族靠血脉传承,你们怎么学功法呀?"
欣月的手顿了顿。
溪水带着初春的凉意漫过脚踝,她想起幼时偷看家族子弟晨练的场景。那些孩子手持木剑,在教习指导下演练剑招,而她只能躲在树后,用树枝在泥地上偷偷摹画。
"有书。"她轻声道。
霜的眼睛一下子亮了:"欣月有修炼的书吗?"
"......没有。"
"那你会写字吗?"
欣月沉默片刻,点了点头。
小丫头立刻扑上来摇她的胳膊:"写给我看嘛!我想学人族的修炼方法!"
被晃得没办法,欣月只得折了根树枝,在溪边平坦的沙地上划下第一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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欣月用树枝在泥地上写下的字迹工整清瘦,是青冥宗最基础的《冰心诀》。这本该是族中子弟开蒙时学的功法,她当年偷记下来,在夜深人静时才有机会练习。
"心若冰清,天塌不惊。"
霜一字一顿地念,念到"惊"字时舌头打了结。欣月伸手点了点那个字,又重复了一遍。小丫头皱起鼻子,突然打了个喷嚏——几片雪花从她鼻尖飘了出来。
"不对不对!"她急得耳朵都冒出来了,"我们妖族运转力量是靠这里——"她拍了拍丹田位置,"你们人族怎么要走这么多弯弯绕绕的经脉呀!"
欣月看着地上歪歪扭扭的字迹,忽然捡起一根树枝,在《冰心诀》旁边画了幅简图。线条勾勒出人体轮廓,上面标着几条主要经脉。
霜凑过来看,发丝扫过欣月的手背。
"哇......"她紫晶般的眼睛里映出那些线条,"欣月懂得真多!"
欣月垂下眼睛。
她没告诉霜,这些知识是当年被关在祠堂罚跪时,从墙壁刻的《经脉图》上偷记的。那时她够不着高处的内容,只能日复一日地仰望,直到把那些图案深深刻进脑海里。
《冰心诀》的字迹在沙地上反复出现又被抹平。
霜盘腿坐着,树枝在泥地上划出歪扭的笔画。她写"心"字总忘了中间那点,写"清"字时又把三点水拉得太长。欣月握着她的手腕带了一遍,感受到掌心下的脉搏跳动得比人类急促。
"为什么人族修炼要先静心?"霜突然问。
欣月的手顿了顿:"防止走火入魔。"
"那你们怎么判断入没入魔?"
沙地上的字迹被树枝无意识地拖出一道长痕。欣月想起五岁那年,她失控后家族长老用铁链勒住她脖子时吼的话。
"......会杀人。"
霜的尾巴扫过地上的字,紫眼睛盯着她看了会儿,突然变回狐狸叼来一块圆润的白石子,放在歪扭的"心"字旁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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戌时,天光早已散尽,霜的耳朵在黑暗中转动。
后山近来有狼群出没,她们轮流守夜。今晚轮到欣月,但小狐狸死活不肯睡,非要蜷在她膝头假寐。月光从屋顶新补的缝隙漏下来,照在霜尾巴尖结块的泥巴上。
欣月轻轻梳理那些打结的毛发。
怀中的小狐狸突然开口:"等开春,我们挖些黏土烧个陶罐吧?"
"嗯。"
"再编个鱼篓,要双层的。"
"好。"
霜的尾巴尖轻轻拍打她的手腕,像某种无声的约定。
小狐狸终于心满意足地闭上眼睛。夜风穿过石屋的缝隙,带着些许凉意。欣月轻轻拉高毯子,盖住霜露在外面的身子。
月光静静地铺在地上,照出那些还未干透的字迹——
【心若冰清,天塌不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