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去病被陛下拉着赏了傩戏。
他刚刚出征归来,身心疲惫,他无心看这些吵闹的戏子,只得正襟危坐,小口小口地饮着酒。这是一杯烈酒,是他向来喜欢的那种,上次进宫赴宴时陛下请他喝了桂花酿,那甜腻腻的味道简直是让他受不了。所幸刘彻也清楚他的偏好,这次特地让人准备了他喜欢的那种烈酒,否则他真的得郁闷死。
此时的刘彻很兴奋。
骠骑将军出河西,六天破五国,大败河西匈奴主力于皋兰山下,河西走廊的匈奴势力基本被扫清。刘彻万人之上,第一次觉得无法感谢霍去病为大汉作出的一切。他也准备于明日给霍去病增加食邑,可总觉得还不够,思来想去,想到了霍去病的府邸还是好几年前建的,于是———
他清了清嗓子:“去病啊,朕打算再为你建一座府邸。”
霍去病皱着眉头,待他抬起头后,俨然一副严肃的样子:这是为何?他现今的府邸又不是住不了人。他的那么多同袍葬身河西苦冷之地,他却享受着用他们的命换来的东西?匈奴还没有被歼灭,不知还有多少可怜的汉人要遭受他们的抢占与掠夺,他却在长安城里享福?
他不能接受。
“谢陛下恩典。”他站起身来,朝着刘彻行礼谢恩,“陛下的心意臣领了,可是这府邸,臣不能要。”
刘彻很惊讶:“为何?”
“匈奴未灭,无以家为也。”他的语气铿锵有力,直直击中众人的心。他的声音,久久回荡在大殿的上空。
霍去病起来时,见到公孙窈正快速朝着左室的方向走去;她也见旁边有一道黑影,于是侧过头一看,见是霍去病,便恭恭敬敬地向他行礼。
霍去病淡淡地叫她起来,问道:“这么早起来做甚?”
“奴家... ...”她结结巴巴道,“正准备去庖丁处为侯君准备朝食。”
“那些事情叫小鬟准备就行了,你忙什么。”
公孙窈不语,心里却知道侯君在河西吃了多少苦,她好好为他准备每一餐,不是作为一位妻子的本分吗?
可她不喜欢把自己的情意说出来。
“奴家闲来无事,这些日子憋坏了。侯君一来,奴家便可以有事情做了。奴家... ...心里也高兴。”
哦,她高兴便高兴吧,刚刚他也不知道是怎么了,有人肯尽心尽力为自己服务不也是件好事情吗?他多问干什么?霍去病掠过她,径自走向了左室。
只见木桌上摆着几只红黑相间的漆器,漆器里盛着丰盛的饭菜,霍去病走到桌前跽坐,拿起筷子闷声吃饭,整个左室里除了碗筷敲击的声音,其他一概没有。
公孙窈在外面等着他,她时不时问庖丁霍去病的口味,还拉来小鬟说药要及时熬。
霍去病吃完饭拉开门,见公孙窈还在与小鬟聊:“药里能不能放一些糖?我怕侯君不喜欢吃苦食。”
那小鬟慌慌张张,低下头道:“药里若是放了糖,药效便不好了。”
霍去病的嘴角扬起一抹笑,随机他又板下脸来:她是不是傻?药里怎么还能放糖?!这种问题若是传到别人耳朵里,还不被人笑话?
“帮我更衣。”
公孙窈吓了一大跳,她怎么能忘了今日侯君还要去上朝呢?!
霍去病站在比他大好多的朝臣之中,却没有分毫的格格不入。他站如松,目光微微向下,以示对刘彻的尊敬。
“河西一战,稀稀拉拉的小王势力被我汉军个个击破。接下来... ...去病,你怎么看?”刘彻示意霍去病配合自己说下去。
“河西如此重要,匈奴定不会放弃占领此地的机会,河西二战不可避免。”霍去病正色道。
不愧是刘彻最信任的臣子———霍去病将刘彻的意思表达得很清楚。
刘彻信心满满:“朝中熟悉河西之地的将领,唯有骠骑将军。朕命骠骑将军一月后出北地,公孙敖将军随同出征。同时,张骞与李广将军出右北平郡,击匈奴左贤王部。”
他话音刚落,朝中大臣有叹气的,比如汲黯:陛下毕竟是太着急了,连年的战争让一些百姓连饭也吃不上啊... ...老夫真是替他感到惭愧啊... ...
也有高兴的,比如卫青:去病又要有出息了!
比如李广:我要立战功!如何封侯!
也有陷入沉思的,比如霍去病:回去研究地图和打法。
兵分两路,这样匈奴就无法集中兵力对付河西这一路的汉军。虽然李广部只是一个分散匈奴兵力的饵,但是———
“退朝。李广和张骞留下。”
霍去病回到府里后一直皱着眉。
公孙窈还以为发生了什么事情,可惜朝政她也不能问,所以只能连忙上前为他端茶送水。
霍去病心事重重地接过茶水,放到一边:“你先退下吧,夜里有事情我再叫你。”
公孙窈不抱希望地退了下去:他也从来没有在夜里召她。
李广回到府里后一直皱着眉。
李夫人还以为发生了什么事情,可惜她也不能说什么人的不是,问出个朝廷里的事情,所以一直絮絮叨叨地安慰他。
李广心烦意乱道:“哎哟,你快去歇着吧,晚上我再叫你过来唠叨。”
李夫人笑着道:“好,良人也注意休息。”
霍去病看了一个下午的地图,写了几张纸的策略,整张几案上都是各种兵书,地形图。骤然起身后,他只觉得腰酸背痛。他向窗外看了看:天已经有一些暗了。
疲惫地拉开门,唤了小鬟:“我要用飧。顺便叫上她。”
“她”?小鬟疑惑了一瞬,随即反应过来:“诺。”
公孙窈很不自在地坐在霍去病的对面。
她僵硬地夹起一片菜叶,放到嘴里嚼啊嚼,安静地吞下。
霍去病跽坐在那里,看着别处:汉朝实行分餐制,他早已经用完了飧食。只不过,他正在酝酿那句话怎么跟她说出口。酝酿了半天,左也不是,右也不是,他终于忍无可忍:“晚上随我就寝!”
公孙窈呆住了,但也只是一瞬,随即她又恢复了正常,她不断劝说着自己:虽然霍去病不怎么理她,但是夫妇一同就寝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
“我今日腰酸悲痛,你得替我揉揉。”
原来是这个原因啊... ...
“诺。”
二人照旧无言。
饭毕,二人便出了左室,各自洗漱完后,她便去了霍去病的房间。
他已经解开了头发,乌发如瀑布一般泻下,再加上他剑眉星目,跳动的火光落在他身上,隐隐约约露出了如同塑像一样的锁骨和结实的肌体,他手里捧着一卷也不知是他自己写的还是别人写的书本仔细读着。这样的他如同一幅美丽的画卷。
公孙窈不好意思地走到了他身边,为他揉肩膀(按摩啦)。
“你力气不小。”霍去病突然冒出来这样一句。
公孙窈迅速道:“奴家在嫁入霍府之前学过这类技艺。”这是差不多也是作为人妻要学习的。
“你叫什么名字?”霍去病还不知道她叫什么呢。
心里“咯噔”一声,公孙窈的手心瞬间全是湿漉漉的冷汗,霍去病也明显感觉到她力度变小了:“怎么了?”
“奴家... ...刘雪梅。”
很长一段时间的沉默。
霍去病看似在看书,实则心里疑惑:她不是公孙家的人么?不过这种名字,他也没用多久就猜出来了:陛下赐名。既然是陛下的主意,他也不再去问了,免得叫她心里产生什么误会,惹得她每天在自己耳边不要这样不要那样。
公孙窈看似在为他揉肩,实则心里炸开了锅:是吧?!就说霍侯君不会在意的!她又何苦整日挂念个名字?
“就寝吧。”霍去病示意她停手,他将书放在了一边,径自朝着另一边睡下。公孙窈也随他慢慢躺下,也朝着另外一边睡去。她想哭,却哭不出来。
第二日,霍去病照旧去上朝;公孙窈服侍他用餐更衣后,回了自己的房间,拿出竹简,偷偷写下“公孙窈”三个字———她怕这个名字不常用,到最后连她自己都记不起来就不好了。
时间过得似乎比先前更快了,明日便是霍去病的出征之时。这一天下午,他准备叫上公孙窈一同用飧食,然后吩咐她一些事情。公孙窈小步小步地跟在他身后,将头埋得很低。
这一日早上起来她便觉得不太舒服,现在越发眼花缭乱起来,胃里翻江倒海,呼吸也霎时间变得有一些局促。霍去病快步走在他前面,没有看见她有任何异常。
她不安地与霍去病面对面跽坐下来,努力将头低下,不让他看到自己的表情。霍去病慢悠悠地夹着菜,只不过此时此刻,他也注意到了公孙窈的不对劲。
“这是怎么了?”
公孙窈抬起惨白的脸,用力摇头,手却是攥紧了衣角。
霍去病不喜欢她这副有事情不说的模样,便皱着眉头嫌弃道:“你要是实在不行,我叫家丞来便是。”
她又连忙摇了摇头。霍去病也是越来越嫌弃:要她何用?
“呕———”公孙窈低下头,指尖发白,控制不住地干呕。
霍去病放下碗筷:这小女子的身体真是个莫名其妙的东西。他是个不懂妇人之事的大男子,自然也看不出公孙窈这是怎么了,以为她是吃错了东西,便叫了食医过来。
公孙窈自然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只不过她不好意思说出来,只能傻乎乎地等着食医。
“刘雪梅”这三个字在后文有大作用!!!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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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娴心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