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沧浪行 第19章 何须问

作者:甜菌 分类:其他类型 更新时间:2024-12-16 01:55:50 来源:文学城

谢府每日里车马喧嚣,客人多是来观赏菩萨蛮,李近雪鲜少在谢府中露面,只偶尔与谢三川一叙,倒是李怀安被牵机废了双臂后竟也不恼,时常与来往客人把臂交好。

谢拂经常邀李近雪赏雪做赋,或是同游随州城,阿沛有时侍立左右,有时又被挥退,这段时间不常与李近雪在一处。

“公子考虑得如何?”

“你似乎成竹在胸。”

江面上细雪纷飞,阳光透过乌云逐渐显露,眼前银装素裹,谢拂拢了拢衣袍闻言一笑,“我只是替公子想过,这笔生意公子做来不亏。”

谢拂知道李近雪目的是霏仙图,此图虽名扬天下可对于谢拂来说不过是可有可无之物,然而就算恭奉于李近雪,也必得拿点好处才符合她的性子。

李近雪没有直接答应。谢拂想起九年前暗室中那一瞥,彼时还是离魂宫杀手的李近雪摘下从不离身的面具,她认出来对方是前几日在灯会上救过自己的少年,只是当日面似秋水沉稳意气的少年竟原来有这么一个见不得人的身份。

彼时年少的谢拂心中悦动之余又添了几分嗔责。

“谢姑娘为何如此信得过在下?”

那日鹧鸪飞出,谢拂青石路静待,李近雪后又隐约提到霏仙图,聪慧如谢拂她立马挑明来意,想以霏仙图做为筹码以期李近雪帮她清算谢三川。

“公子虽为离魂宫之人,但是九年前的离魂之乱中我亲眼看见父兄死于谢三川之手,若非他与离魂宫勾结,我谢家不会遭此横祸……冤有头债有主,谢拂拎得清。”

谢拂不清楚李近雪的真实身份,可她的直觉告诉她如果不把对方变成朋友,来日成为敌人会十分棘手。

谢拂在清正宗内心腹不多,对于宗内长老们的意见更是不能左右,为保万无一失寻找可靠的盟友是谢拂一直以来的打算,李近雪的到访无疑是给了谢拂机会,谢拂也是考虑再三才冒险开口。

谢三川近来越发主张将谢拂远嫁出去,大抵是想借此缘由将谢拂从谢家名正言顺地“请”出去,一旦谢拂远离谢家远离清正宗,她这样一个亲情上可有可无,家业上万万不能容的存在焉能再有机会拿回父亲的基业。

谢拂心中冷笑,九年忍辱也是时候了,杀谢三川势在必行。

“当初我爹早就收到了离魂宫以珍宝易病心兰的密函——这原本是一场可以避过的灾祸。”谢拂恨恨抬眼。

“杀了谢三川再说其他也不迟。”

李近雪戏谑道:“我助你杀了谢三川,而后谢姑娘再论其他?”

“最后刀子怕不是落到在下身上。”

谢拂抿唇,无视李近雪话语中的淡讽,“公子并非常人,谢拂请求公子相助也是万不得已……我又怎么会与公子为难呢……”

她态度恭敬且诚意十足,李近雪笑开了,属意道:“有何不可呢。”

或许是这样一双洒满日光的眼眸太过炫目,谢拂竟有那么一瞬间的怔然。

他答应了。

“手刃谢三川哪里够?我要在全宗人的面前揭开谢三川的真面目,让全天下人都知道他的罪愆……必须挑一个时间,一个所有清正宗长老都在的时间,也好服众……”

李近雪半挑长眉不甚在意,安静地立在一旁。

心里像是浸了温水一样麻软,谢拂道:“容我想想。”

——

阿沛被拉着一路小跑穿过回廊,竟也忘了挣脱。

一直到站定,阿沛才慢吞吞开口,“干什么?”

玉儿粉面桃花,双眸羞赧,“我想看卫大人……又不好意思自己……”

阿沛瞠目,对玉儿的心思了然也没说什么,百无聊赖四处张望。

两人正站在廊柱后,庭院里热闹非凡,这段时间李怀安两只手动不了行事却十分招摇,谢府不乏武功高强的门徒,更别说络绎不绝过谢府拜问的江湖客,若要四处探听情报以武会友是再好不过的选择,然而李怀安本身只会三脚猫功夫,加上双臂再也拿不起重物,只好使唤乌落出手,今日没想到卫青也被他哄下场。

“好!”

“真厉害……”

“……”

庭院内叫好声中时常夹杂着呼喝声刀剑相碰声,正打得火热,卫青使剑,明明剑气如虹,却总透着一股黑沉沉的剑意。

阿沛暗自思量,不知李近雪的近卫是何来历。

“你喜欢卫青?”

耳边忽而感受到一股热气喷洒,回首见一张玩味俊颜,状似随口道:“你喜欢卫青?看他看得如此入神。”

李近雪平白想起永醴坊里琼王打趣她与卫青般配,心中微微有些不适。

李近雪瞟她一眼,无声笑了笑,对卫青下了判词,“——擅自做主,出手张扬,”他眼睛看过来,阿沛知道他肯定又在心里嘲笑她,缓缓道:“你说该不该罚?”

“公子息怒,卫青大人他……是我让阿沛姐姐陪我来看……”玉儿终于鼓起勇气开口替阿沛解释,声如蚊蝇。

李近雪深看阿沛一眼,从旁走过,对玉儿说,“以后别拉上她。”

阿沛莫名其妙看着他走远的背影。

玉儿:“姐姐刚才看得太认真,公子……好像吃醋了……”

阿沛想翻白眼——不过是上位者的游戏罢了,何必当真。

玉儿当然不知道阿沛心里所想,兀自伸手碰了碰荷包里的香囊。

——

“你与我成亲。”

半晌,李近雪惊奇笑道:“谢姑娘是在说笑?在下来一趟随州实在没想过娶个主母回去。”

男子笑意明显,谢拂脸不自觉发烫,面上却还在强撑,这个提议确实十分突兀冒犯,“要想把各处四散的清正宗长老们悉数请回来,除了老宗主谢春元的孤女成婚,我想不出其他理由。”

李近雪专注地修剪梅枝,目光深远沉静,一举一动都极尽清冷勾人之态,谢拂下意识攥了衣裙,九年过去他越发沉稳有力了,虽与记忆中意气张扬的少年不同,但留在心中的刻痕好似越发深刻清晰。谢拂摸不透他的脾性,明明是芝兰浸水般的温润气质,却总是让人难以接近,什么都可以是因为什么都不放在眼里。

就像他从来没有问过谢拂为何会认出他,也不好奇他九年前写下的《菩萨蛮》为何会出现在九年后的一幅画上。

他不知道谢拂这样一个傲气的人是如何挣扎着开的口。

看着沉默而专注的李近雪,谢拂心里犹如浸过凉水。

李近雪:“用什么法子那是你的事,与你成亲的话,这个人不必是我。”

实际上李近雪不太赞同谢拂一定要当着众人的面手刃谢三川的做法,杀人便是杀人,过程不必周折。

李近雪想过,杀一个罪有应得的谢三川不是难事。

“咔嚓。”剪完最后一刀,李近雪将修下来的残枝好生摆在绸布上,动作近乎温柔。

这样一双犹如画中挥就的手对待一株死物尚有如此耐心,口中却常常是冷硬话语。

谢拂低了低眸,“放眼谢拂身边可服众之人,唯有公子而已。”

既已说明想法,谢拂一心只想把话说完,或许眼前这个风轻云淡的男子永远不会明白。

不知怎的,谢拂突然想起自己临摹他字迹的那些日夜,一笔一划,缱绻纠葛。

谢拂:“九年过去了,公子还是独身一人,为何不考虑其他可能呢?”

李近雪眼眸一动,狭长的眼线复又挑起,眸子霎时冷了下来,只嗤笑了一声,谢拂立时变了脸色。

一阵让谢拂窒息的寂静后他才又施舍般开口,“要想找个与你成婚的人不算太难,”李近雪温和道:“不过谢姑娘真的想好了,要以自己的婚事作为踏脚石?”

谢拂眼眸一暗,她也没有顺着李近雪回答,“公子放心,假成亲而已,不做数的。”

“一旦事成,霏仙图谢拂双手奉上。”

李近雪趣笑,长眸闪过暗光。看来她是一定要说服自己了。

“往后公子到随州,谢拂必虚左以待,清正宗可往公子剑指之处。”

李近雪一直没有开口,气氛一时凝滞。

“霏仙图在何处?”

谢拂几番斟酌,眼眶微红,声音有些发颤,“公子还没答应我,谢拂无可奉告。”

他明明就是得寸进尺明着套自己的话,谢拂还不至于傻到如此地步,语气竟也不自觉带了责备。

这个男人天生有一种沉稳随性的气质,会让旁人不知不觉中露出怯弱的一面,若与他是爱人便觉得安稳非常,可要是敌人只会觉压力倍增又无可奈何。

听出对方语气中的薄责,李近雪轻笑,“随口一问,谢姑娘别动气。”

谢拂心生一计,脱口道:“霏仙图画的是女子,自然不会作他用,我爹还在世的时候为我准备的嫁妆里就有这幅图。”

“奉劝公子一句,霏仙图是否还藏于暗室暂且不说,谢家暗室可没有九年前那么好进了。”

——

“公子,她的要求也太无礼了,难不成咱们真的要答应吗?”

“成亲之人说的是我还是你?”

卫青一头雾水,傻傻道:“当然是公子您啊……”

“那你急什么?”

他明明是在替公子打算,又挨了公子的取笑,“可……”

“霏仙图你怎么看?”

李近雪这时候才慢条斯理地收拾矮几上的梅枝,将它们用绸布一一裹起来。

已经习惯了李近雪东一句西一句,卫青挠头,“谢姑娘不是奸懒馋滑之辈,如若真能帮她成事,霏仙图应是咱们囊中之物才是。”

卫青恭敬接过李近雪手里的物什,还是那句:“只是……琼王不得不防。让他一并住进谢家麻烦只会更多。”

“这图给了他又有何妨。”李近雪用热水浸过的帕子细细擦过手指的每一处,还不等卫青开口,“卫青,去帮我办件事。”

比起闲适的阿沛,此时卫青面色略带凝重地踏出门槛,阿沛端着茶水进门稍稍侧身让他先走。

阿沛从善如流提了茶壶,身子微微倾下,深黑乌泽的长发垂落肩头更衬得腰身柔软,漆青的茶壶上明晃晃是她细白的手指,李近雪一双凤眼竟难得出现怔愣。

她身上一股檀香逼近,李近雪不自觉深嗅靠近,突然血气自胸中翻涌,胀痛难当。

“!”

“公子!”

只见李近雪薄唇轻抿,清冷的唇线间溢出鲜血,或许是痛极或许是这一下来得太猛太急,眼里泛起了水光。

这样的李近雪让阿沛想起那个被下了媚酒的他。

他背脊躬落,眼睫轻颤,似是在极力忍耐。

阿沛将他扶到了榻上,他却没有立刻躺下,“帕子。”

阿沛递过一方干净手帕而后站在一旁观察他——看他的样子,应该是血莲香毒发。

她这才后知后觉假装惊恐,“公子,我这就去找大夫。”

李近雪低头用帕子沾了沾嘴角的血,温文一笑,“不用。”

“痼疾而已,不用问医。”

阿沛心中一动。

痼疾?

这是他掩人耳目的说法?难不成他知道自己身上被种了血莲香,又是谁告诉他的?

阿沛:“公子看起来身体康健,何以有病疾缠身?让大夫看看总不会出错。”

他对这件事似乎满不在意,只漫漫笑道:“没有必要。这病由来已久,要是能治早就治了……”

他说话间带血的薄唇轻动,神色意外的如常,看起来蘼艳至极,“我的这个病怕是无药可医了,”李近雪青白的面庞划过一丝狡黠,喘气凑近道:“——相思病。”

气息拂在脸上,阿沛难得流露出真实心绪,微不可见地挑了挑眉——李近雪背脊僵硬,衣袍掩映下的手微微痉挛发抖,分明是痛极,还能像没事人一样和女人调笑。

她决心安静做个木头。

榻上端坐的李近雪面色几经变幻,原本淡淡的檀香在血莲香的作用下闻着却是越来越浓郁,几乎要把他湮灭。

李近雪苦笑,十二天檀,还是小瞧了。

忽而又想到了什么,“你说是天下奇毒厌离痛,还是我这个痛?”

窗外金辉洒落,李近雪整个人掩在夕阳的光影里,阿沛没有看见他眼里的索求和委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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