组会结束后,人群陆续从会议室里离开。
有人聚在门口低声议论刚才的汇报,有人匆匆收拾东西,往实验室的方向走去三三两两的往实验室的方向走去。
方砚笑容满面地一边走一边向许南乔交代这次访问交换期间的课题安排与分工,不知许南乔低声说了什么,惹得方砚眼睛一亮,忍不住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眼神里也满是赞许。
吵闹逐渐向门外移动,只有靠窗那一侧,还有一个人没动——
林序南坐在原位,双手交叠搭在已经合起来的笔记本上。
他安安静静地坐着,背靠着椅背,神情自然得像在在理所应当地等某个环节结束,又像什么都没等,只是百无聊赖地坐着。
但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的目光隔着层层人影,正好落在讲台右侧。
裴青寂还在那里整理讲义——很慢,不紧不慢,像是在一页一页确认顺序,然后又一页一页地摆放整齐。
不少人经过他,有人下意识点头致意,也有人轻声寒暄。
他都一一颔首回应,却始终没有停下手里的动作,也没有加入任何对话。
直到——
会议室里只剩他们两个人。
林序南的两条长腿随意地支在过道里,他单手撑着下巴,另一只手意兴阑珊地转着笔,目光却始终黏在讲台旁那个忙碌的身影上。
他突然用笔帽轻轻敲了敲桌面。
“师兄,打算站那儿再扫描一会儿?”
他的语气轻松,眼角微挑,说话时带着一点刻意放轻的笑意,像是真心好奇,又像是在逗人。
声音不高,却正正正好落在讲台后那个还在低头收拾文件的人耳边。
“你还在?”
裴青寂顺着声音抬起了头。
他说这句话时语气很轻,像是随口一问,又像是明知故问。
“我怕走的太快,落下点儿什么重要的。”林序南就这么直直地看着裴青寂的眼睛,嘴角带着明晃晃的笑意,“那可就不好了。”
裴青寂轻声一笑,不置可否地摇了摇头,“你早收完东西了。”
“那你怎么知道我早收完了?”林序南顺势接上这句,语气一挑,话锋往前一送,“你不是一直背对着我?”
他说完这句,歪了歪头,眼神含着点明目张胆的得意,像是戳穿了个谁都知道却没人说穿的小把戏。
裴青寂没答,低笑了一声,终于将最后一张讲稿归入文件袋中,动作流畅地一收,从讲台后绕出来,怀里夹着打印的文件和演讲稿,脚步不疾不徐,像是刚完成了一场不动声色的演出。
林序南这才站起身,动作简洁,没有多余修饰。
“走吧。”
裴青寂看向他,笑了一下——那笑意不深,却真切,像一种无需确认的“我知道你会等我”的默契。
林序南眼眸一弯,也回了一个甜甜的笑。
两人眼神交汇的瞬间,像某种隐形节拍精准接上。
笑意藏不住,又不张扬,像装在温热白瓷杯底的糖——慢慢化着。
两人一前一后踏出会议室,身后的门合拢了一瞬,仿佛把组会的温度一并封进了那间灯光过白的空间里。
外头的走廊光线柔和,天光从高窗斜洒进来,尽管是雨天,但仍在在浅灰地砖上投出大片光影。
走在前面的人忽然慢了一步,没有说话,也没有回头,只悄悄将步伐调缓,把并肩的位置让了出来。
两人正打算拐进走廊尽头的楼梯口时,一个身影倚在墙边。
许南乔像是早就在等在那里。
他仍旧抱着那本厚厚的笔记本,身姿半倚着窗台,斜斜落下的灯光打在肩头,映出一截清晰的影子。
听到脚步声,他抬起头,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动作不疾不徐,笑意自然地浮上唇角。
“果然是你们两个一起出来。”
许南乔的语气听起来很轻松,声音里带着一点调侃式的熟络,像朋友之间随口一提,却又刚好卡在一个让人不好不回应的位置。
“你们俩感情真好啊,”他继续笑着,眼神在两人之间轻轻掠过,语气像是有意无意地叹了一声,“我们组里的师兄们对我们就没这么亲近。”
他说着话,已经从窗边缓缓走了两步,站到两人面前,恰好挡在通往楼梯口的路上,像无意,又像等着谁给出回应。
空气在这一瞬安静了一秒。
林序南没有立刻接话,只是轻微偏了下头,目光淡淡地落在裴青寂的侧脸上。
他的笑容很薄,却挑不出任何不妥,语气不咸不淡,“我们是临时项目搭档,配合多了自然熟一点儿。”
裴青寂原本已经抬脚准备往前走,听到这句话却顿住了。
他转过头看向林序南,眼神里带着一种难以言明的情绪——说不出是错愕,还是轻微的怔忡。
原来只是……临时搭档吗?
他没说话,也没有表现出明显的不快,只是像被风吹乱书页那样,微不可察地停住了眼神。
他余光掠过站在正前方的许南乔。
许南乔正巧也看了过来,那目光不躲不藏,甚至带着一点略显明朗的好奇与笑意。
他笑得自然,语气温和,眼神落在林序南身上时却带着点毫不掩饰的粘性。
许南乔的眼睛并没有从林序南的脸上移开,“今天裴博士的汇报太精彩了,这几个月要跟你们多学习一下,林师兄可得多带带我。”
他话说得圆滑,仿佛每一句都包着糖衣,却字字往林序南的方向落。
带着试探,也带着某种过于明显的靠近。
林序南听得清楚,却没有多回应,只是静静看着许南乔,眼中有某种本能的防备在缓缓立起。
他从不喜欢被人这样试探——尤其是在裴青寂还站在他旁边的时候。
他的余光微微侧了一下,悄然落在裴青寂身上,却撞见对方正在看他。
两人视线短暂相撞。
林序南突然想说点什么,哪怕是一句解释,也许只是“他在说笑,你别当真”。
可话未出口,裴青寂已经垂下眼睫,把那点情绪藏得很快,干净得像从没起过波澜。
许南乔还在那里继续找着方式拉近距离,“下次你们组会汇报的时候,能不能带着我一起?让我提前看看你们的是怎么准备的?我导师总说我的汇报不够全面,容易让人找到漏洞。我想跟着你们思路走,应该会学得更快。”
裴青寂却没接这话。
林序南忽然有种不合时宜的错觉——那不是更给裴青寂创造机会接近他了吗?
沉默自然地落在三人之间。
不是冷场,而是一种没必要再附和的话题,被风轻轻吹散。
几秒后,林序南侧身让出楼梯方向,语调平和,“我们还有数据要交,下次聊啊。”
他的话说得并不重,却像下了一道温和的分隔线。
话音未落,林序南已经抬脚准备往下走,步伐稳得像一条横过水面的线,不再回望。
走了两步,他忽然顿住,回头朝裴青寂看了一眼。
“还不走吗?”林序南的嘴角挑起一个连弧度都算不上温和的笑容,“裴师兄?”
窗外的雨越下越大。
雨点砸在窗檐上,声势一层层叠高,像是谁在不耐烦地连敲着屋檐。
风从走廊尽头吹进来,裹着冷意和潮湿,贴着衣角一路滑过,带起一丝让人说不清的不安。
林序南走在前面,没说话。
裴青寂紧随其后,两人谁都没有再提起走廊里发生的那些对话,脚步落在瓷砖上,带着一点迟钝的回响。
裴青寂原本想开口,说点什么缓一缓氛围,可话还没出口,口袋里的手机突然震了一下。
他低头掏出手机,锁屏界面浮现出一条刚跳出的新闻推送。
【南方持续暴雨,江南一带已进入红色预警。清溪市多个区域出现内涝,檐雨书院受灾严重,馆藏古籍部分泡水损毁,目前现场尚无法评估具体损失——】
裴青寂脚步一顿。
雨声仿佛在这一刻变得更重了,原本还只是窗外背景的噪音,忽然穿透进了耳膜。
紧接着,手机又震了一下。
这次不是跳出的新闻推送,而是方砚单独发来的私信。
【方砚:青寂,新闻看到了吧?清溪市的檐雨书院馆藏受灾,情况比预估的严重。你留意一下邮箱,稍后会发来初步的古籍目录与纸质状态,科研所方面已与文保局取得沟通,抢救计划优先抽调你来参与,你和序南准备一下,随行名单我稍后发给你们。】
他盯着那条消息,眼前像浮现出纸张泡水时边角卷起、墨迹晕开的图像——一页页沉默的历史,被一场突如其来的洪水摊平、冲散、拆解成脆弱的纤维线。
“怎么了?”林序南察觉到裴青寂的停顿,转头问了一句。
裴青寂没说话,只是把手机递了过去。
林序南低头看了一眼,脸色瞬间收住了多余的表情。
刚要开口,又一封邮件跳了进来,提示音响得非常干脆。
邮件标题用红字加粗:
【紧急资料传送:檐雨书院受损古籍初筛目录(第一批)】
邮件附件的excel里整整齐齐地列出了受损古籍清单。
每一项编号后都紧跟一串冷硬备注——
【编号001:水浸 脱线】
【编号002:书脊断裂 局部发霉】
【编号003:封面粘连,纸层变形严重】
【编号004:手抄残页吸水皱缩 褪墨现象】
……
共73项。
每一页、每一本、每一道破损,都是正在消失的前兆。
空气沉了好几秒。
林序南看了眼裴青寂,他原本还残留着些许对裴青寂的情绪,此刻却像被水冲散了一样。
“那我们该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