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
日头快落山了,洞中愈发漆黑伸手不见五指,寒气不断侵袭周身,苏弥烟又饿又困,她蜷缩着身子靠着一面石壁,一面暗暗打量那浑身带血的男子。
男子八风不动靠坐在离她不到三尺的地方,身侧一柄长剑,剑身尚未出鞘,可他一只手却时刻放在剑柄处,似乎只要一有任何风吹草动便会令剑身出鞘。
阿忠和来福此前出山洞去寻苏弥烟的马匹了,本说好了去去就回,熟料已半个时辰过去,二人尚未归来。
苏弥烟左思右想,担忧来福和阿忠有事儿耽搁,或是迷路了也未可知,遂一时间心急如焚。
她来回踱步走了好几轮了,那男子依旧不发一语,也未给她一回正眼。
她很好奇,走过去蹲在他身侧,问:“你是伤太重了不愿说话,还是天生就不爱与人说话呢?现在你饿不饿?可惜来福和阿忠没带什么吃食……对了,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呢,你叫什么?哪里的人?是从京城来的吗?有仇家追杀你么?”
男子微抬凤眸,哂笑一回:“姑娘,你话太多了。”
“……”
苏弥烟默了默,见他不愿多言,只好坐在他身旁两手托腮叹气。
“何故叹息?”
苏弥烟扭头望他,道:“你没听见我那两个小厮说的话吗?我爹爹要将我许配给王员外家的傻儿子做媳妇儿,我在想应对之策,但一时想不到好的,只能叹一叹气了。”
男子默不作声,两眼微垂着,似是不甚在意她说了什么。
实际上他自醒来后到现在一直神思昏沉,他不过勉力支撑才未晕倒。
如今他暗自思量回忆,过往记忆竟全无,譬如自己是如何身负重伤,又是如何与这苏家千金来到这山洞里避难……
种种情形他已全然无一丝一毫印象,甚至连自己姓甚名谁也无从得知——
他约莫因身负重伤,导致过往记忆丢失,他已不知自己是何人。
这个认知令他悚然一惊,但却又无可奈何。
过了会儿,苏弥烟向他靠近,又问他:“喂,你叫什么啊?我总不能一直叫你喂。”
他微拧眉,脑中电光火石般飞快掠过一个名姓——
萧衍。
那他就叫萧衍。
“萧衍。”
“什么?”
苏弥烟本一直盯着洞口方向,冷不防听见这声,扭头又问:“什么?”
“萧衍。在下姓萧名衍。”
苏弥烟恍然大悟,点头,笑靥如花:“你叫萧衍啊,好名字。”
二人又不说话了,因萧衍一副不愿多说的神色,苏弥烟只好闭口不言。
约莫过了一刻钟,来福和阿忠终于现身,二人带来一些吃食,但不过几块馒头。
阿忠用荷叶盛了些山泉水,苏弥烟先喝了几口,随即把荷叶捧到萧衍面前,萧衍蹙眉,犹豫片刻,还是俯身同她一般喝了几口山泉水。
来福这时一脸得意道:“那匹马儿跑到山下一户人家的猪圈去了,我和阿忠趁那家人挑水做饭偷了出来。”
苏弥烟:“怎不好好与人商量再要了马匹回来?付他一些钱财即可,怎好偷来。”
阿忠却说:“小姐不知,那家人见我和阿忠衣着亮丽,就开口漫天要价,非要我们给他十两银子才肯放马!我和阿忠一年的年例加起来都没有十两银子呢,那家人真敢要!这本就是我苏府的马匹,我们这不算偷!”
苏弥烟只好不再说,一回头,萧衍正提着玄铁剑站在那儿盯着三人,那目光寒冷,好似他们三个是他的仇人似的。
来福对他道:“你这么看着我们做什么?奇奇怪怪的,谁欠你了!”又扭头看苏弥烟,“小姐,不如我们别与此人同行了,他看着就不像什么好人,没准他的仇家马上就寻来了,可别连累了我们!”
阿忠也说:“就是,那天老爷和王员外他们在书房喝茶对对子就说京中现在不怎么太平,圣上迷恋长生不老之术,已杀了好几个炼不出长生丹的方士了,圣上如今杀人如麻,宫里人心惶惶,听闻……”
阿忠左右看看,来福打他一拳头,道:“这荒山野岭的除了我们几个还有谁?你有什么就说别卖关子了!”
阿忠咽了口唾沫,道:“有说太子要造反……”
来福:“这话可不能乱说!会杀头的!”
阿忠捂住嘴巴不敢再说半句。
苏弥烟回头望那萧衍,心道:本朝国号夏,皇室姓萧,不知这个萧衍是不是真的皇室中人?
也许只是凑巧而已……天家再霸道,总不能让全天下姓萧的都改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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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人沿路下了山,行了几里路。
此前阿忠和来福已托了一个樵夫到王员外的别院通风报信,因此四人才下山走了不远,早有一辆马车迎面赶来,另有两匹黑色骏马伴随左右,其中一匹白马上端坐一华服男子。
苏弥烟定睛一瞧,不由加快脚步迎上去,不料路上石子多,她脚一滑,摔下去,幸而萧衍眼疾手快,轻轻一拉便托住她腰身往回扯,又抱着她。
这么多人看着,男女授受不亲,总归落人口舌,苏弥烟急忙往后退了几步,道了句多谢便转身朝那匹白马快步走去。
马上的华服男子此时也看清楚她的位置,从马上一跃而下,几步走到她面前,本是要拉她手,可临了又缩回去,咳嗽一声道:“烟妹妹,你无事就好,今早听小厮来报说你不见了,我……甚是担忧。”
来人正是苏弥烟的表兄宋怀远,只不过这个表兄与她并无血缘关系,因他是她京中那位姨母的夫婿从宗族里过继来的,姨母向来身体不好,一直未有子嗣,只得从宗族里过继了一个男丁到膝下教养。
宋怀远气宇轩昂,身长八尺,面貌清俊,身上一股子书卷气,苏弥烟也曾倾心过这位表兄,只不过宋怀远在京中早有了一门亲事,她只能按下情愫当他是兄长了。
“姨父已训斥过婉妹妹了,烟妹妹你既无大碍,回去后还是以和为贵,不要责怪婉妹妹了吧。”
“……”
苏弥烟本对宋怀远还有些念想,可不曾想一年没见,宋怀远竟然对苏青婉的态度变了许多,从前宋怀远是极不喜苏青婉的,怎么忽然就变了?这事儿明明就是苏青婉故意捉弄她,宋怀远怎还替苏青婉说话?
她想起来梦中种种……新婚夜,宋怀远因她不是处子身了,将她暴打一顿扔去义庄由她自生自灭……
这事令她耿耿于怀,虽那是梦,但也令她对宋怀远有了些抵触之意。
她一时气极,便无视了宋怀远,径直绕过他上了马车。
宋怀远朝马车走来,她立马放下帘子并哼一声。
宋怀远只好悻悻回身去。
他早瞥见表妹苏弥烟身后除了来福和阿忠以外还跟着一个满身是血的男子,便几步上前去询问:“敢问兄台怎弄了一身伤?还是去医一医吧,正好,我从京师来带了一个郎中,可让他为你瞧一瞧。”
萧衍提剑挑眉,姿态淡然,答:“多谢。”
“……”
宋怀远有意提及自己从京城而来,也好显摆一二,谁知这人竟冷面如霜,丝毫不把他放眼里,他一时有些无所适从,烟表妹也莫名其妙不理会他了,他颇为伤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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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行人紧赶慢赶回了王员外的那处山间别院,彼时王员外正与苏弥烟的爹爹许敬德及薛氏在饭厅里吃饭。
对外,苏弥烟自然还是苏家嫡女,是掌上明珠,那薛氏和许敬德也要脸面,因此苏弥烟刚进饭厅,薛氏和许敬德都对她极为关切,许敬德问她可有大碍,薛氏则拉着她手入了席,一面说长道短。
“我已骂了婉丫头了,她赌气不肯出来吃饭呢,一会儿你去哄哄她,好歹你是长姐,哪能和一个小孩子置气。”
薛氏皮笑肉不笑替苏弥烟盛了一碗汤。
苏弥烟道:“婉丫头也不小了,我不过比她长两岁,她也及笄了。”
薛氏把手一顿,看向王员外的夫人道:“你看看这孩子,我倒是忘了烟丫头今年已十六了,是该谈婚论嫁。”
王员外和王夫人笑呵呵对视一眼,又都同时看向苏弥烟,苏弥烟垂眸装作不知他们打什么主意,吃了几口饭就告辞离开饭厅。
走了几步在花园里撞见宋怀远和苏青婉,二人抬头赏月说着悄悄话呢。
苏弥烟本不愿与这二人说话,不料宋怀远眼尖看见她。
她还没走几步,宋怀远追上来,追上了本来伸手要拉她,可一想他们都大了,不好像小时候一样拉拉扯扯,宋怀远遂收回手,对苏弥烟道:“烟妹妹吃过饭了吧?”
“吃了。远哥哥不陪我爹爹他们吃饭,怎的在这里同婉丫头赏月?你俩真是投机得很呢,我以前倒是不知道你俩合得来。”
宋怀远愣了愣,只好笑笑说:“烟妹妹可是吃醋了?婉妹妹她是来同我商量如何向你赔罪来着,她有心向你悔过,只是不好意思开口,这才同我商量让我给她出个主意。”
苏弥烟哼了哼:“你倒是很会做人,她自己没长嘴,怎的道歉也不会?”
那边苏青婉早转身往西面的厢房方向去了。
苏弥烟按下不表,问:“远哥哥怎忽到晋阳城来?是姨母要你来的?”
宋怀远道:“倒也不算,我此来晋阳城,一来是探望烟妹妹婉妹妹和姨父姨母,二来嘛,我父亲要我学着经营生意做些买卖,也好将来不负嘱托,偌大家业总要有个人来担着才好,我来晋阳城是来料理几桩生意,等好了回去,再听父亲母亲安排,他们说我也该到了娶亲的年纪了。”
苏弥烟听了后没什么反应,宋怀远愣了愣,上前压低声音问:“烟妹妹,你没有什么话想与我说的吗?”
苏弥烟摇头。
宋怀远脸色一白,急忙拉住她一只手道:“烟妹妹,你不知我对你……”
话没说完被一个小丫头跑过来打断了,丫头满头汗跑过来对苏弥烟和宋怀远道:“不好了,你们带回来的那人忽然口吐鲜血,怕是好不了了要死了!”
话没完,苏弥烟已跑向萧衍所在的那间厢房,宋怀远跟在她背后,一面跟一面追问她:“烟妹妹,这人到底哪儿来的?你怎么如此紧张?就是死了也不过死了一个不知哪里来的人罢了,你何须如此……”
苏弥烟充耳不闻,径直抄近路到了厢房,推开门走进去。
郎中正为萧衍施针。
萧衍敞开着衣襟,上半身就和没穿一样,乌发下是精壮胸膛……苏弥烟哪里知道推开门是这副景象,她先是一呆,随即捂着脸扭头就跑了出去。
撞到宋怀远,宋怀远摸着被她撞到的那块地方,已是骨软筋酸,只因苏弥烟身上的那股独特香气飘到他那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