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海戏麟 第28章 第十三代张起灵

麒麟紧紧抿住嘴唇，面色苍白晦暗，不知是不是因为刚刚与人面鸟搏斗而显得有些气虚血弱，全然不见平日里活泼聒噪的模样，眼神直直地盯着张海行，一语不发。

瞬息间，青铜门内鸦雀无声。

麒麟看见张海行的身后，是许多形态奇异的瘴气气团，有的特别大，茫茫一片灰色的烟雾望不到尽头；有的只有拳头大小，闪烁着暗金色的光芒明明灭灭；有的丝丝缕缕，似蓝似碧，飘忽不定……他们所处的空间似乎很狭小，四周充斥着这些丑陋的瘴气，看不清真实的环境，麒麟知道这些气团都是有剧毒的，特别是那些到处游窜的碧蓝色丝烟，只要沾上一点，就会使皮肤溃烂腐蚀。

张海行说话的语气完全变了个模样，从恭敬谄媚变成了老气横秋：“麒麟，你为什么离开忘白山？倘若穆王发现你偷跑出来，那就糟糕了。”

麒麟恍若未闻，目光聚焦到张海行手里的黑金刀上，那刀刃分明吸饱了麒麟血，乌油油地，仿佛抛光过的黑曜石。

我早该察觉到的，麒麟想，除非是历代张起灵的黑金刀，才会和麒麟血有这样强烈的感应。张海行拿着它来找到我的时候，我就应该察觉到。甚至于我一开始拿到它去劈花岗岩的时候，我就应该察觉到——那是第十三代张起灵的黑金刀——我竟然没有认出来，那是我阿爹的黑金刀。

张海行又问：“你出来多久了？有没有摘下过面具？有没有外人看见过你的脸？”

这时麒麟才终于开口：“你是谁？”

张海行微笑道：“我是你的叔叔，张其山。”

麒麟一个箭步冲向张海行，伸出奇长的食指钉在张海行的眉心，不，是张其山的眉心。

“张其山——你是张家的叛徒。”麒麟几乎抑制不住自己的愤怒，指尖渗出一滴血，不知是张其山的还是麒麟自己的，“是不是你害死了我阿爹？”

张其山没有闪避，也没有否认，只是笑容僵在脸上：“对不起，麒麟。”

“我要杀了你。”麒麟咬牙道。他的食指狠狠戳进了张其山的头骨，在对方的额顶洞穿一个深深的指孔。

然而并没有血流出来，麒麟甚至感知不到在张其山的头骨下有血肉存在，对方简直像是一具空壳，一个空心人。

张其山再次苦笑：“孩子，你杀不死我，因为我早就已经不是一个活人了。”

麒麟拔出手指，满眼难以置信的神情。

张其山又说：“九十六年前，我偷吃了穆王的长生不死药，然后就变成了这副鬼样子。”

张其山伸手扒掉了自己脸上的一层皮，露出骷髅般的头骨——在这颗没有血肉的头颅里，爬满了长着十二根触角的蚰蜒，大大小小、长长短短，数量多到数不清，十分触目惊心。

麒麟想到自己的手指刚刚戳进这个巨大的蚰蜒窝里，不由得一阵恶心。

张其山再次将那张“张海行”面容的脸皮套上头，说：“我还是戴着张人脸跟你说话吧，彼此都舒服些。”

麒麟问：“九十六年前，究竟发生过什么事？”

张其山叹息一声：“这是一个很长很长的故事。”

张其山对麒麟说，从第一代张起灵复活张海盛开始，悲剧一代又一代地不断轮回。周穆王从昆仑神宫带回来的不死药有一个巨大的缺陷，就是它对凡人的身躯有很大的冲撞和反噬。因为周穆本人历经百年修道大成，已经是半神之体，在星盘中拥有自己的位次“枭神”，虽然后来他叛道堕神，但仍然和凡人有很大的差别，能够不老不死。但是张海盛却只是普通的凡人，如果单纯吃下不死药，身体会承受不了反噬，因血脉冲撞而爆体身亡。当年初代张起灵执意复活张海盛，走进青铜门，借助终极之力唤回张海盛的死魂灵，借助不死药来延长寿命，借助陨玉棺俑来融合魂灵和躯体，抵消不死药的冲撞反噬。可是这样做要冒很大的风险，因为青铜门后的终极之地，处处都是妖兽、毒瘴和虫豸，如果在复活和融合的过程当中，有任何外来因素干扰，就会产生变异。张海盛的复**就因为吸收了少量的毒瘴而变成一个“毒人”。任何活物接触到张海盛都会中毒衰败，就连初代张起灵这样的万年灵兽也不能幸免。张起灵为了与爱人长相厮守，伪装成自己百毒不侵的假象，让张海盛误以为自己只要不接触其他人，只和张起灵在一起，就没有问题。直到张海盛发现张起灵的身体变得越来越衰弱，甚至躲避她偷偷地呕吐出黑色毒血。张海盛无法接受自己带毒的身体，在复活之后的第一百天，用张起灵的黑金刀自刎而死，张起灵也承受不了爱人两次死亡的打击，心脉俱裂、毒发身亡。

数年之后，周穆王在张家人的子孙后代中发现了天生麒麟纹的小男孩，他在二十岁时完全长成了张起灵的模样，也就是第二代的张起灵。此后每一代的张起灵都身有麒麟纹、容貌固定在二十岁便不再生长衰老，寿命大约在两百岁到三百岁之间。张起灵好像达成了夙愿转世为人，但却摆脱不了爱情的宿命，每当张起灵爱上一个人类，对方就会在三十五岁之前英年早逝。而每一代的张起灵都会执掌青铜门的钥匙——鬼钮龙鱼玉玺，他们也无一例外地选择走进青铜门复活心爱的人。结局也都大同小异——有一部分人在复活的过程中失败，彻底魂消魄散，另一部分人虽然复活成功，却出现了各种各样的变异，成为非人的怪物，无法长留于世间。周穆王在这三千年里，不断研究改良不死药的配方，试图减少药性冲撞反噬，增强陨玉棺俑的密封性和融合力。因为这些年累积的实验失败，在东夏国产生了不计其数的失败的长生体：密洛陀、禁婆……

百年以前，第十三代张起灵奉命在忘白山周边执行任务，因缘际会爱上了一个大雍国的姑娘，也就是麒麟的母亲白梦。在他们相识相爱的第五年，孕育了麒麟，张起灵恳求周穆王恩准，将妻子带回东夏国张家。但在麒麟出生不足百天时，张家族人叛变，张起灵孤身受困，被两百多个叛徒围攻。当时张起灵有两个心腹弟兄，张其山和张海克，他们奉族长之命保护白梦和麒麟逃离叛乱，不料在半途中遭遇了密洛陀袭击，张海克力战身亡，白梦为了保护麒麟也身受重伤。张其山拼命冲杀，带他们母子脱离险境。等到周穆王闻讯赶来，解救了张起灵，再来接应白梦和麒麟时，白梦已经奄奄一息。命运的轮回再次上演，第十三代张起灵也用鬼玺打开了青铜门，给白梦吃下被周穆王改造过的新的不死药。然而这一次的变异与过去不同，白梦获得长生之后，变成了嗜血的密洛陀，时而神智清醒，时而发狂吸血，伤人无数，甚至有一次咬伤了尚在襁褓中的小麒麟。张起灵被迫无奈，将儿子麒麟托付给周穆王教养，自己带着妻子白梦离开了东夏国。

张其山讲到这里，伸手擦了擦并不存在的眼泪，又叹气道：“怪我当时鬼迷心窍，眼看白梦吃下不死药获得了永生，也心生贪欲，偷盗穆王的不死药。但我也得到了报应，因为我始终没有机会走进青铜门，使用陨玉棺俑来融合加强自己的躯体，所以我的内脏和血肉会被不死药慢慢反噬蛀空，我的灵魂会渐渐无所依傍而飘荡消散。就在张起灵离开东夏国的同一年，我也带着几个亲信的人逃出了东夏国，跑到大雍国寻求解救之法。不幸中的万幸，我找到了你的阿爹张起灵，他顾念旧日情义，以秘术符咒帮我用蚰蜒固魂。在我躯壳中这些蚰蜒，贮存着我的灵魂，大约相隔三十年，我的身体就会被完全蛀空，不得不更换一具躯体……”

麒麟震惊道：“更换躯体？你如何更换？哪来的躯体？”

张其山垂下头，神情颓唐：“一开始，我吃掉了张其山的躯体，后来，我吃掉了张佩山的躯体，现在，如你所见，张海行也快被我吃空了……”

麒麟胸口一阵气血翻涌：“你为了自己活着，侵占了别人的身体？你、你杀害了张佩山和张海行？”

“你也可以这么说。”张其山应道，“他们俩是我最喜爱的晚辈，我的侄儿和重外孙。对他们来说，孝敬长辈不也是应该的吗？”

“混账！”麒麟怒骂。

张其山却反而冷笑起来：“怎么？你以为你的爹娘会比我更善良正直吗？张起灵为了养活他吸血的老婆，杀死的人可比我多多了。”

麒麟一把揪起张其山的衣领，质问：“我爹娘在哪？”

张其山说：“你想再见到他们，就帮我一个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