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海戏麟 第12章 十三岁入朝为官

汪藏海此次离京，点了银甲营的六百名骑兵随行，命令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千户带领指挥这支临时亲卫队。说起来蹊跷，在此之前，汪藏海甚至从来没有见过这位五品军职的千户巫马南声。兵部侍郎报送随行指挥使候选人名单过来的时候，汪藏海正坐在凉亭里吃红豆糕饼，一眼瞧见长长的一溜儿名单里，突兀有个四个字的人名“巫马南声”，心想“红豆生南国”，这个人的名字倒很应景。

“巫马南声，这人是少数民族吗？”汪藏海问。

兵部侍郎回答：“小汪大人容禀，此人姓巫马，名南声，来自滇南，是水族人，今年二十五岁，原先做过三年锦衣卫，武功高强，相貌堂堂，不过脾气有些傲慢，不招上级待见，所以一直升不上去，去年十一月打了调度申请，想来银甲营，年底考核通过，就平级调岗过来做了千户。”

“怪不得我没有印象。”汪藏海说，“就选他吧。”

千户巫马南声自从调到银甲营，清闲了三个月，每天除了练兵出操，什么事也没有，比在锦衣卫时候还更清闲。他本来踌躇满志，满脑子想着“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是个闲不住的人。过去在锦衣卫，因为他相貌长得不错，三年里大部分时间都在给皇帝当仪仗队。巫马南声申请调动到银甲营，就是想跟着小汪大人，或许能干一番事业，可没想到当了银甲兵三个月，连汪藏海的面都没有见过，听其他的千户、百户说，大人日理万机，想见他的一品二品大员都要到汪府门房去领号排队，他们这些从四品以下的武官将领，只有逢年过节，大人来巡检全营士兵的时候，才能远远见上一见，连话都说不上，不过，人人都能得到小汪大人赏赐的年菜节礼。

巫马南声感到很泄气，以前在锦衣卫，几乎天天都能见到皇上，没想到小汪大人比皇帝还难接近。

传令官到营房来的时候，正巧看见巫马南声在马厩跟前，拈着一根稻草，对着一匹白马的头颈扫来扫去，嘴里嘟嘟囔囔：“汪藏海，你很牛掰吗？放下你的身段，低下你的头颅，看看站在你面前的是谁？是了不起的千户大人巫马南声！哈哈哈哈……”

传令官咳嗽一声，叫他：“巫马南声！”

了不起的千户大人吓了一跳，认出来是兵部的传令官，急忙过来低头行礼。巫马南声的神情惴惴不安，再也“了不起”不起来了。

传令官憋住笑，告诉他，小汪大人亲自指名让他率领六百银甲骑兵，随行去吴郡。

巫马南声呆怔半晌，问：“大人为什么选我？”

传令官把小汪大人给的信符递到巫马南声手上，笑道：“我怎么会知道，可能因为你长得帅。”

传令官走了以后，巫马南声又发了一会儿愣，低头看看自己脏兮兮的旧军装，又看了看自己手里握着的、被马粪熏得臭烘烘的稻草，尖叫了一声：“哎呀不好！小汪大人最爱干净的！”一溜烟儿似的，飞快跑向澡堂子洗澡换衣服去了。

第二天就是率队出发的日子，巫马南声匆忙置办了一身崭新的行头，把自己那把立起来比人还高的双手带大朴刀擦得锃亮。一晚上兴奋得睡不着觉，天还没亮，巫马南声就精神抖擞地起来洗脸梳头。鸡叫过三遍的时候，他已经把那六百名银甲兵全都薅起来列队整齐，认真检查过每个兵士的军容和军马，浩浩汤汤地去汪府迎接小汪大人车驾。

在巫马南声的想象里，自己带领着银甲兵站在汪府东院大门口安安静静地等待。清晨的阳光将小汪大人从睡梦中唤醒，传闻中容貌倾国的美男子慵慵懒懒起床梳洗，揉着惺忪的睡眼问奴婢：“巫马南声来了吗？”奴婢回答：“千户大人一早就在府门外候着了，军纪齐整，军容严肃，并无半点扰民。”然后小汪大人就会很满意地微笑着说：“叫巫马南声进来吧，我交代他几件事情。”

但是实际情况和巫马南声的想象完全不符合。

巫马南声骑马带队走到汪府大门附近时，街道上连早点摊位都还没出来，小汪大人的红顶篷马车就已经出来了。

红顶篷马车后面还跟着九辆马车，是汪藏海的仆从和行李。

所以巫马南声带的这一队浩浩荡荡的银甲兵，根本没有机会走到小汪大人的马车跟前，而是排在最后面的马车车夫走过来对巫马南声行礼问好，说道：“千户大人万福，小汪大人有令：行程紧，事情多，出发宜早不宜晚，等巫马南声来了就叫他跟着一块走吧。”

巫马南声张大嘴巴，半晌才反应过来：“哦，好。”

就这样一行人出了应京城，走了四十多天，始终都是汪家的人过来给银甲兵传令“出发，歇息，开饭，驻驿”，千户大人巫马南声仍旧还是连小汪大人的面都没有见过。

一直到七月十五这天，汪藏海的车马队走到了清泽湖。

按照大雍国民间风俗，一年有三个元节，上元节是正月十五元宵会，天官的赐福日，中元节是七月十五鬼门关大开，地官的赦罪日，下元节是十月十五完冬节，水官的解厄日。

七月十五中元节的早晨，汪藏海用龟背卜算出一卦六爻：“朱雀官鬼亥水，卯木得月建臣，空下伏藏易于引拔。”

小汪大人瞧着卦象微笑：“用神克时，为我所得。小鬼们终于要上钩了。”

官鬼门在子亥水位——清泽湖，将会是第一次交锋的战场。

七月十五这天太阳毒辣，暑热酷厉，车马队坚持走到晌午，每个人都是汗流浃背。银甲兵虽然都换了夏天的皮甲，可还是闷热难忍。偏偏今天小汪大人整整一上午都没有下令寻找树荫休息，走到清泽湖畔时，众人行进的速度明显慢了下来。

湖边的道路上出现了一片茶棚，看起来像是临时搭建的，木梁、稻草都很新，条桌、板凳却很旧。

茶棚外树荫下拴着一头灰粉色皮毛的驴子，茶棚里坐着一个穿着黑色修身猎装，戴着铸铁面具的年轻人，姿态十分潇洒。他用桌上的茶壶给自己倒了一碗茶，慢慢地喝着，眼神飘向远方的道路。

道路尽头慢慢走来了银甲兵的队伍，骑着高头大马走在最前面的就是巫马南声。当他看见前方出现了可疑的茶棚时，伸长胳臂将自己的大朴刀握进手里，做出全神戒备的姿态。

铁面人发出一声轻蔑的嗤笑。

巫马南声竖起耳朵仔细聆听是否有异常的动静，然而他只听见后面的几个银甲兵在小声地议论：

“小汪大人的行李箱好像越来越沉了，马车都拉不动，轮辙印特别深。”

“这就特别奇怪，咱们赶路四十天了。小汪大人几乎天天都拿钱打赏我们，请大家吃小吃水果，前天还给所有人都买了新鞋子，银钱流水一样地花出去，为什么箱笼非但没有花费空，反而还越来越沉了呢？”

“昨天晚上，我亲眼看见汪家的仆人打开箱笼，从里边拿出来十几个银锭子，还有衣服、玉佩、珠冠，还把小汪大人穿过的许多衣物拿去成衣店卖掉了，看起来也不旧，只是大人不喜欢了。”

“咱们大人讲究华丽，本来带的衣物就很多，一边走一边扔，这也耗费了不少，可是箱笼里的东西一点没减少，也没瞧见谁给大人买新衣服。”

“你肯定是新来的吧？居然不知道我们大人只穿固定的几家织造局的衣服鞋靴，从不穿戴民间街坊出售的普通货色。”

巫马南声听见他们议论汪藏海，心里颇不舒服，清清嗓子，假装咳嗽了几声，果然后面说话的声音立即停止了。

一个汪家的马车夫跑过来传话给巫马南声：“千户大人，小汪大人有令：请巫马南声去前边瞧瞧有没有歇脚的地方，让队伍休息一个时辰。”

巫马南声领命，拍马快跑，一个人先到达茶棚，喊了两声店家，没有人搭理。他正要往茶棚里间去看看，却被那个铁面人叫住了。

“别喊了。这是个黑店，我刚才已经把那两个贼店主绑在里面了。”铁面人说，“看你像是个当兵的，方便的话，替我报个官，让捕快来把他们带走吧。”

铁面人说完话，茶也喝完了，站起来就要去牵驴离开。

巫马南声的大朴刀一挥，嗡地一声响，横在铁面人身前，拦住他脚步：“站住。”

铁面人转过身，语气很不愉快地说：“怎么？不相信我说的话？那你可以进去看看，他们的罪证俱全，我可没冤枉好人。”

巫马南声目光如炬，沉着声音说：“这个茶棚屋顶的茅草崭新，毫无日晒雨淋的痕迹，可见是刚刚搭起来，桌椅器物虽旧，却擦拭得干干净净，一尘不染，并非一般茶棚那样脏污，似乎预备好了要招待贵客。依我看，这店家固然可疑，但你这个面具遮脸、不敢见人的茶客更加可疑。”

铁面人朗声笑道：“没想到你还挺聪明细心的嘛。前边的分析都对，我也是这样起了疑心，才发现他们搞小动作。不过，我戴面具，是因为长得太帅，不想引起轰动，过于招摇，可不是不敢见人。”

巫马南声皱眉，什么“长得太帅不想引起轰动”，这理由太离谱了吧。

巫马南声厉声说道：“莫要狡辩。你姓甚名谁，哪里人士，据实说出来，立即把你的面具摘掉。”

“我凭什么要听你的？”铁面人不屑道，“你还没说你姓甚名谁，哪里人士？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骗子，是不是土匪？”

巫马南声几乎就要憋不住发火，但他转念想到小汪大人素有爱惜百姓的名声，银甲兵从不扰民欺民，于是硬压下脾气，说道：“我是巫马南声，银甲营五品千户。你现在可以摘下面具了吗？”

“银甲营？你早说啊！我正找你们呢！”铁面人的语气忽然变得异常欢喜，他伸手摘掉面具，露出一张笑脸。

巫马南声不由自主地深吸一口气——世上竟然有如此俊秀漂亮的人！倘若小汪大人和这个人站在一起，不知道会是谁更好看？刚才他说的话，竟然不是吹牛，这人长成这个模样，确实是很容易引起轰动啊！

巫马南声发愣的时候，对面的人笑得更明媚灿烂了，他眨眨灵动的大眼睛说：“我叫麒麟，是专程来找汪藏海的，你知道他在哪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