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龙王和那位裘老人的初遇就白石沟的那座土地庙里,也就是后来花钰和芊娘埋骨的地方。
那是在小芦花村惨祸的半个月前。
小龙王能清楚的记得那是她如同往常进山采药的日子,因为寻找一味珍稀药材耽搁时辰,等到她回家的时候被山雨阻拦,不得已只能在临近的土地庙栖身。
但凡涉及怪力乱神之地方,总是让人有些莫测的灵异与难以名状的恐惧,所以当避雨的小药娘看见金身斑驳的泥塑后如同山精鬼魅般的残影时,险些被当场吓得魂飞魄散,夺路狂奔。
哪怕冲进瓢泼的风雨之中,也比待在庙里被冤魂厉鬼索命的好。
等到她冷静过来,就看见在这座破落的庙宇中忽然出现一位模样落魄的老人,他正一言不发的盘坐在神龛后,双目似阖不阖,似乎全然看不到她的存在。当然,更有可能是完全将她视如无物。
看着他身旁倒落的卦幡和那幅故弄玄虚的算命先生的打扮,小龙王最初想当然的以为他是个装神弄鬼,骗取钱财的江湖术士,也不以为意。
当时的她甚至对那个神秘莫测,传说中快意恩仇的江湖,隐隐有些神往而又敬畏。
对她这个深山里的小药娘来说,即使是仅仅在名号中沾亲带故的“江湖术士”也令她充满好奇,何况对方似乎是一位饱受饥寒的老者。
她的善良和悲悯在看见老人不良于行,踽踽艰难的双足时达到无法无视的地步。
她们之间最初的交善只是来自一张她藏在怀里的胡饼。那是芊娘在她出门之时为她准备的干粮。那位姐姐的手艺很好,胡饼面脆油香,令人垂涎。
小药娘将已然有些发软的胡饼一分为二,相坐而食。
许是那位老人确然有些饿了,或许是芊娘的胡饼确实让人饥馋,又或许是老人家不忍辜负她的好意,两人就着一张饼,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谈起来。
等到胡饼被吃完后,黑衣老人就已经知道她是这附近村落进山采药的小姑娘,而他也告诉她自己是天机知晓三分,人理无所不知的神算。
雨停后,小药娘回到家,等到第二天准备再进山时,她鬼使神差的向芊娘多要两张胡饼,当时还被花钰取笑她馋嘴贪吃。
这次她刻意经过土地庙,没想到那位黑衣老人居然还在那里。一回二去的,两人渐渐的,就因为这一张饼,偶尔半葫芦酒的交情成了半个忘年交。
尤其在黑衣老人施展出弹指飞石的绝技击打野兔稚鸡后,小药娘对他的敬仰更是一发不可收拾。
也就是从那时候起,老人家开始传授她一些粗浅的防身功夫,但因他双足不良于行,小药娘学武的时间又太短,所以贤居的基础功法,她使得似是而非,但这也已经超出老人的预料。
她确实是个学武的好材料。
直至,小药娘一夜之间成为孤家寡人,目睹山村惨祸始末的小龙王被黑衣老人救出来,并带往江津。
一心复仇的小龙王九个头磕在地上,恳求他传授武艺。看着额前磕得青灰,两眼赤红的望着他,满脸坚毅的小姑娘,自称姓裘的黑衣老者也不禁动容。
“你的武学天赋很高,甚至超乎老夫的预料。从我传授你三招两式的时候我就知道,如果你从幼年时开始练武,如今的成就必然不会低。但是凭老夫现在的本事,就算还双足完好,经脉未损之前,也不足以传授你武功。”
他见星而相,望天而观,最后这样对她说道:“天命已现,紫气正东来。我本不愿你踏足江湖,在这乱世生死浮沉。但现在身不由己,我也只能替你窥探这一线天机。我要为你找的,是这世上最好的师父,是能护你一生无虞的贵人。你且投她去吧。从今往后是生是死,是贵是贫,是福是祸,皆是你此生的命数,坦然受之就是……”
从萧千花那处听来的,就是这样的故事。
风剑心和洛清依心中泛起百般滋味,眼神相视,俱是无言。
天衣温柔的安抚萧千花稍微激荡的情绪,然后和洛清依双双退出房间。
洛清依望向她,“你怎么看?”
风剑心神情略显凝重,她道:“萧儿刚刚说的,那位裘老前辈说过,天命已现,紫气东来,他说这一切都是命数。那位裘老前辈你我都见过,他是有大本事的人,无论是观星相命,还是未卜先知,都未必是空穴来风。”
洛清依道:“相命窥天之术,求千太万后之果,明千思万绪之象。命数之说,不可不信,也不能尽信。当年厄难求一卦之言,十年乃现,苏不言前辈四年前还曾经告诉我‘桃花满天日,牵丝再续时’的卦言,如今却已显验。两位前辈俱是当世奇人,确是有上窥天命,下知人事之才能。天下之大,造物之奇,以人之能岂可尽知?”
“姐姐这是信他?”
洛清依道:“高深莫测,莫测高深。宁信其有,不信其无。我们要小心行事,以应万变。就算那位裘老先生真的上知天命,下通人理,那又怎么样?说到底他刻意诱你入局是事实,咱们防人之心不可无。这位曾经投身邪道而后被逐出秘海的阎王神相到底在谋求什么,现在还是未知之数。”
洛清依目光悠远,眼眸深邃,“若我料不错,虚山之外,必有分晓。”
劫后余生的英雄台短暂的平和并没有持续太久。不到三日,堪堪脱离白骨旗阴影的意气盟群豪再次陷入剑拔弩张的凶险境地中。
这次的威胁并非来源于邪道势力的侵入,只要争名夺利的本性仍然植根在人的内心,江湖就永远不会迎来真正的平和。
英雄台战败后,作为前代盟主的谢令如,无论是武功还是德行已然没有资格再坐这把盟主之位。
无能领袖群雄的当下,天魔手极为明智的选择率领原虚山派众人退出英雄台。
从初代盟主在虚山建台开宗以来,自东方澈之后,领袖群伦的权柄就一直在虚山派的摘星老人和他的弟子谢令如手中。长达近四十年的领袖让虚山派成为英雄台事实上的主人。
甚至世人只知意气盟而不知虚山派。
如今谢令如的失败,象征着虚山派势力的落幕,而虚山的英雄台将会迎来新的主人。
失败者的结局只能是令人唏嘘的陨落和尽量体面的消失,至于,偌大的虚山派能否再次东山再起那就是未知之数了。
据说,天魔手谢令如在离开虚山之后,选择投奔他唯一的亲传弟子,人称“破星手”的东方壁。相信如果他愿意依托东阳王府的势力,即使不能重掌意气盟,也会是东南一股不可小觑的势力。
当然,至于谢令如和东阳王府王妃的爱恨纠葛,则永远是江湖坊间经久不衰的风流笑谈。
说到谢令如时,风剑心不免唏嘘。她也是听洛清依解释才知道,原来在这位川北正道领袖的身上居然还发生过这样一段难堪的往事。
在说到东方壁时,风剑心问萧千花道:“萧儿,你想要将他对你的伤害加倍奉还回来吗?”
提到东方壁,小龙王不禁心有余悸,脑海里闪过男人暴戾的眼神和阴翳的狞笑,这让他那张俊美的脸庞都扭曲丑恶起来。
萧千花霎时感觉到背后还未痊愈的伤都在隐隐作痛,随之而来的,是恐惧的战栗和阴暗的愤怒。
她从来不是什么良善的人,譬如曾经迫害过花钰和芊娘的人,她可以眼睁睁的看着他们死在她的眼前,心无波澜。
但是,在认真思量过后,她还是沉默的摇摇脑袋。
洛清依以为她这是怕惹祸上身,怕给她们带来不必要的麻烦,还暗暗心疼她的懂事。本想告诉她,不用这样委屈,萧千花道:“我会学成本事,到那时,我要亲自跟他算这笔账!”
她也要让他尝尝七星鞭和挫骨钉的滋味。
风剑心温柔的摸摸她的脑袋,对她说着“好”。心中却已经决定要往东阳府去一遭。
萧儿和他的恩怨是他们之间的事情,甚至小龙王有这样的决心,反而会成为她练武的强大动力。
但是作为师父,她不可能无动于衷。
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现在的英雄台风云暗涌,觊觎盟主宝座的东南群雄已经开始蠢蠢欲动,势在必得之心早就昭然若揭。
当然,在这场大战中元气大伤的人则主张暂时休养生息,留待明年择期再战。但成功保存实力的人则认为意气盟不可一日无主,盟主之位宜早日定夺。也有人主张在四方四位盟主中推举贤能,然而四方盟主都受到各方的拥护,意见莫衷一是。更有主张由四盟盟主共同署理要务的,总之群雄各执一词,众说纷纭。
说真的,如果当日他们有这样大的决心和意志,白骨旗也很难轻易就将他们逼到绝境。
群豪每日每夜争执不休,各执己见。
大概这群由乌合之众组成的,岌岌可危的联盟很快就会支离破碎了吧?
温婷这样说道,言语轻蔑又讽刺,丝毫不顾及此时她是在虚山外为风剑心师徒和洛清依三人送行。随同的还有意气盟的四位盟主。
四位盟主脸色难堪,满布阴沉。
门派内务处置不当,以致纷争四起,这是他们失职失责,这样的结果当然让他们东南西北四盟颜面无光。
但即使对温婷心存不满,也对她无可奈何。
一来她素来是这么娇纵肆意,二来她说的也并非虚言,三来,她现在有天衣和剑宗少主当靠山,意气盟的人想怎么她还要掂量掂量。
名存实亡的四位盟主和温婷,就是前来为风剑心她们送行的全部人马。而前日慷慨激昂,对她们千恩万谢的东南群豪却已经开始投身新一轮的势力分割中,无暇他顾,更分身乏术。
张婉仪没有来。那位容貌温婉的姑娘没有出现在这里。或许是对当初的事心怀愧疚,无颜再见她们,或许她还沉浸在情伤之中无法自拔。
无论如何,对这位初到东南相识的朋友,现在这样无言的离别,还是让风剑心和洛清依心生感慨。
为免东江渔隐认为她们有责备的意思,对张婉仪的事情,风剑心和洛清依都没有问。奈何温婷敏锐聪慧,见她们望向张子期的眼神,就知晓她们在等着什么。
火玫瑰冷笑道:“那个蠢女人,还管她作什么?事到如今,她居然还对那种男人念念不忘,每日每夜以泪洗面,当真让人发笑。见她那副要死不活的模样,我都没什么心情再找她的麻烦,无趣得紧呐。”
洛清依见她坦荡,犹疑着问道:“那温姑娘呢?你放下啦?”
温婷长舒口气,昂首挺胸,神采飞扬的莞尔笑道:“说什么放不放下,我亲眼看见大盟主落魄,离开,却发现自己也没有什么太过伤心的,反而有些如释重负的感觉。现在想来,我原也不是真喜欢他,就是欣赏那些传说中顶天立地的大英雄大豪杰罢了。再有,就是单纯的看不惯姓张的多愁善感,怨怨哀哀的臭脸吧?”
说着,她眼眸滴溜转动,落到风剑心处,打趣道:“何况,但凡见过小七妹妹的风采,还要什么臭男人啊?”
这话落地,风剑心和洛清依,萧千花俱是胆战心惊。早有花钰和芊娘前车之鉴,兼之她们确有其事,三人登时心慌意乱起来。暗道温婷当真能这般肆意妄行,无所顾忌?
温婷明媚笑道:“就算女流也能身负天下之重,也能除魔卫道,名满江湖。从今以后,天衣您才是本小姐的追赶目标,我要成为川北第一,东南第一……不!我要成为天下第一的侠女!上至北地,下到南疆,到时江湖必定会传扬我的威名!”
三人见她踔厉风发,踌躇满志,暗暗松口气的同时会心而笑。
“无论天涯海角,侯君名扬之时。”
执礼相谢,依依惜别。
风剑心一行三人骑马出虚山,萧千花未通马术,先和风剑心同乘一骑,晌午时就到临末。
东南英雄大会还未尘埃落定,盟主之位依然悬而未决,列位英豪齐聚虚山尚未开始回返,此时的临末城八街九陌,人潮往来,一派祥和热闹之象。
闹市不能纵马,三人下马步行,小龙王执意要为她们牵马。街道熙熙攘攘,三人缓缓随流而走,人声鼎沸时,一道老迈的男声苍劲洪亮,清晰传来。
“生死有命,富贵在天;铁口直断,知无不言——”
风剑心她们闻言俱震,皆感意外,萧千花更是心惊,面露欣然喜色,急忙循声望去。
摩肩接踵,车水马龙的街道,一人独坐在巷口的矮墙下,卦桌旁支起一幡,桌前独坐着一位花白须发,形容狂放的老人。
老者头戴纯阳巾,身着灰白袍,垂眉冷眼纵观人间冷暖,仿佛隐于市井有能士,出山济世得道人,颇具半仙风骨。
萧千花喜出望外,当时就要过去,刚走出两步,手中缰绳倏紧,方才醒悟过来,忙向风剑心执礼,眉眼压不住的雀跃之情,“师父,我瞧见裘伯啦,萧儿能不能……”
风剑心知她确实是将那位老者当作亲人,也没拦她,微微颔首含笑,“去吧。”
萧千花兴高采烈的寻裘老人去。等到她们将骏马牵过人潮,来到老者面前,就听小龙王欢喜雀跃道:“裘伯伯,您果然是神机妙算,未卜先知。您知道,萧儿的师父是什么人吗?师尊老人家她可是名扬当世,威震武林的天衣哦!天哪,萧儿微末之躯,竟然还能拜在天衣门下,也不知道着是几世修来的福分……”
小龙王说的眉飞色舞,言语中无不适尊崇敬重。裘老人闻言微微颔首,抚须而笑,“早就跟你说过,那什么宝塔天王,西风剑豪不过尔尔。你既然叫我声裘伯,老夫言出必践,定会为你找到这天下第一等的名师。”
风剑心近前来,执礼道:“晚辈见过裘老先生,此地不宜久留,可否移步再叙?”
裘老人浸淫江湖久矣,专擅解面相命,察言观色之道,见她言语恭敬,眉眼宽和却含有疏离之意,心中已然清楚来龙去脉,也不以为意。遂她所言,和她移步街外凉亭。
那里正是当日送别之地。
裘老人走在前面,脚步虽然蹒跚,速度却还在常人之上,风洛她们不急不缓的跟在后面,小龙王不觉有异,牵着两匹骏马走在最末。
等到湖心亭外,黑衣老人向风剑心作出个请势,风剑心和洛清依会意,洛清依颔首,天衣跟着老者走进亭中,显然他们要单独谈话。
小龙王这时才察觉出些许异常来。
她和师父相处的时间虽然短,对她的性情却还算有些知解,风剑心在临阵对敌时尚且还能保持优雅温和的风度,但这一路下来和裘伯却无二话,显得异常冷淡。
她们虽非故交好友,但也不是死敌,那些其中剑拔弩张,暗流涌动之势又是从哪里来的?
“师伯,师父和裘伯……”
洛清依握住她的手腕,回以温和颜色,示意她不必担心。风剑心性情如水,海纳百川,幕天席地也似;洛清依言行如风,熏风解愠,冬温夏清般,不过给她个眼神和动作,就能叫萧千花内心的不安尽数消散。
洛清依见她总算平和,遂将目光移转,望向风剑心,视线一瞬不瞬。她虽然容色沉静,实际对现在的形势也感到扑朔迷离。
倘若真如剑豪温灼宁所说,此人当真就是当年投身九幽秘海的阎王书厄难求,那么现在的形势还关乎正邪两道,非是三言两语说得清楚的。
黑衣老者,也就是阎王书缓步在前,风剑心凝神正色紧随其后。
烈阳气暖,时而有轻风拂过,吹皱这一湖清波,银光粼粼,彷如细碎闪烁的星弧。
黑衣老人背身站立着,“天衣姑娘有何指教?不妨直言吧。”
风剑心凝视他的背影,虽不见他的面目,但观其形,听其声,殊无心虚胆弱之意。一时居然无言。沉默半晌,她试着悠悠吟颂。
“那虚危的神祗从阴山出来,渡过冥河,君临在地上,天的主侍奉他。他行走在地上,遮蔽太阳,隐匿月亮,吞噬群星。他将使天地倾覆,生灵倒悬,直至,混沌重开……”
她音色和缓,念念有词,颂言里却没有半分虔诚和肃穆。天衣天赋异禀,这段颂词就是她当日在虚山之外窥听祝元放和那神秘人所得。
就算是现在,也能一字不差的复述出来。
风剑心从始至终都在察勘老者的反应,注意到她这段话说完,那老者枯瘦贫弱的身躯出现了不可自抑的动摇。虽然那是微不可见的瞬间,却还无法瞒过她的眼睛。
尤其是,老人也没有掩饰遮瞒的意图。
他黑衣老者听罢,忽然幽幽叹道:“原来如此,看来你已经见过了啊,来自九幽秘海,那位邪道之主的使者……“
虽然早已察觉,也早有这样的预感,但在听到他说“九幽秘海”时,风剑心的心底仍感到沉重。执剑的手指节收紧,眼眸深处,浮动着丝丝缕缕的暗色。
“那位,被称为日主的那位,究竟是什么人?”
黑衣老人转过身,他的身体似乎在瞬息之间高耸挺拔起来,与先前那副落拓颓然的模样大相径庭,昂然睥睨的气势已是判若两人。
他的眼睛仿佛能洞察人的内心所想,无所不见,无所不知,他字字句句气势惊人,在吟唱着邪魔的赞歌,“天下邪道之首,九幽秘海的主人,至高无上的暗尊。其座下有三大圣使。日主黑日之君,月主隐月之姬,星主噬星之主。这三人并称为三天之主,为暗尊驱策,是其左膀右臂。他们的地位还凌驾在邪道十三门宗主之上,能号令天下邪道势力,九州四海的魁首巨恶莫敢不从。”
九幽秘海是天下邪道之首,纵横宇内,搅弄风云。然天下人虽知其名却只知其名,如面前这位老者般如数家珍的,世间仅见。
风剑心听他所言已是了然,言语之中不无喟叹,她道:“裘伯。老先生果然就是当年背弃宗门,投身邪道的阎王书,厄难求?”
黑衣老者并无悔憾,却有唏嘘,他道:“不错,老夫正是贤居卦门一脉,曾在九幽秘海效命,江湖人称上窥鬼神,下知因果的阎王神相。如今病体残躯,苟活于世的一介老朽……”
阎王书虽然言语自贱,然身量挺直,昂首锐目,殊无半点卑微之态。风剑心轻蹙秀眉,眼眸微凛,言语寒凉道:“老先生千方百计诱我等入局,究竟意欲何为?”
天衣并未释出半分真气威压,然而凛冽的眼眸已经足以使人心惊胆战。厄难求却还游刃有余的应对,他粗粝的长须抖动,似笑非笑,意味深长,“天衣认为,是老夫精心设计,刻意将你们引去的虚山?”
“难道不是吗?”
天衣眼眸一瞬不瞬的注视着他,仿佛洞若观火,明察秋毫。她一字一句,锐利如刀。
“小龙王到遥东拜师难道不是受前辈的指引?英雄台大劫之际难道不是前辈引我上山救援?如今在此久候相逢,这桩桩件件,恐怕不是巧合偶然这么简单吧?”
天衣那对清晖般的眼眸仿若幽云蔽月,渐渐暗沉,澎湃如海似的真气已有汹涌奔袭之势。仿佛顷刻就要破体而出,带着磅礴的力量,有摧山裂石之威。
老者却似一无所觉,他缓慢,略带僵硬的转过身来,幽幽道,“与其说是老夫刻意安排,倒不如说是……”
本来浑浊的眼睛此刻熠熠生辉,阎王书毫无惧意的直视着她的眼睛。饶是天衣与人对敌时从未落入过下风,此时老先生说的话如此的威严庄重,掷地有声,令人生出不敢不信的错觉。
“天意如此!”
“天意?”
少女的眸光浮动,如清晖的光影映在湖中那些细碎的光,她略微抿唇,随后说道:“人信鬼神,敬而远之。命理相术之说,不可尽信。究竟是天意还是人愿,恐怕此时此地,唯有老先生心知肚明。”
黑衣老者闻言殊无愠色,望着她,但笑不语着。就听风剑心续道:“阎王一页书,生死命何如?你要我怎么相信,一个离经叛道,投身邪派,为虎作伥的人说的话?”
没想到厄难求忽然仰头长笑起来:“离经叛道?你说老夫离经叛道?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就像骤然听到什么滑稽之言般可笑,老者长笑未罢,手指她道:“老夫以为天衣必然不同流俗,卓尔不群,谁知竟也是凡胎浊骨,樗栎庸材!莫非道貌岸然就是正?肆意洒脱便是邪?要说离经叛道,姑娘你违逆阴阳,悖反伦常难道不是惊世骇俗,大逆不道吗?”
“你……”
风剑心身躯震颤,瞳孔骤缩,眸中月华清辉倏忽破碎,斑驳粼粼。内心深处掩藏的秘密被人轻易看破,这让她一时难以置信。
究竟是哪里露出的破绽?
事到如今,又该如何是好?
脑海瞬息万念,错乱纷繁,风剑心的眼眸在瞬间无意识的凌厉而危险起来,一丝恶意无法自制的从她的心底爬出来。
老者将这股充满恶意的威压视如无物,气定神闲般的说道:“当年老夫因一卦之言被九幽所逐,今日又因一言招来杀身之祸,也算因果循环,报应难逃。说吧,你要怎么杀我?”
阎王书此言一出,风剑心骇然回神,登时如梦初醒。她本来就是清雅温和的性情,纵有惊世骇俗的武功,也从来不轻易动起杀念。现在却因老人一言,不自觉间竟起杀心,这个念头虽然不过是刹那之间,也让风剑心惊出一身冷汗。
只因她知道,她和师姐的私情惊世骇俗,这件事还关乎师姐的清誉,甚至安危,风剑心这才不得不慎之又慎。
她对洛清依的爱重,早已重过自身的性命。
一念及此,天衣收凝心神,退后半步,重新审视面前的老者,道:“老前辈究竟意欲何为?”
阎王书看着她,抚须笑道:“小辈你权且安心,老夫虽以金口玉言扬名当世,但却非滥言多嘴之人。”
少女心中稍定,暗暗长舒口气,清眸落在老者的足上,不经意间想起一段江湖流言,眉间微敛,眸色复又深沉晦暗起来。
阎王书精通相术之法,堪称通神,察言观色何等敏锐,见她视线落在他脚处,已解其意。
风剑心没好直接询问,阎王书厄难求慨然豪迈,浑不在意道:“你是想问,老夫这脚因何而断?可是真如传言般,因滥言巧舌,冲撞暗尊之故?”
“晚辈不敢。”
厄难求昂然站立,衣衫虽然落魄,其身姿却仍洒脱豪迈,生具傲骨风流,“也罢,事无不可对人言,就告诉你也无妨。”
阎王书回首往事,言语之间却无仇恨,也无怨怼,他道:“老夫确然曾为九幽秘海的暗尊效命,我本是三天之主之一的噬星主麾下二十八宿的昴宿,专为那位邪道之主出谋划策,占凶问吉。”
“这卜筮相术,其用有三,一曰运,二曰命,三曰势。下乘者观气运,问谋事之成败;中庸者望人相,知人之过去未来;最上乘者知天命,能见兴盛衰亡,通晓大势所趋!吾之卦术,世间仅有,天下无双。”
说到这里,黑衣老人不无傲色,看来他对自己的相术确实极有自信。“老夫替那位预事相人,趋吉避凶,所卦无有不验,所见从无差错。”
天衣不禁道:“既然从无差错,前辈何以……”
阎王书叹道:“你的年纪尚浅,阅历也太欠缺,老夫并非因为错卦才会遭致灾祸,恰恰是因为窥见真相,方有此劫。”
他道:“紫微斗数,讲究的就是天机不可泄露。老夫纵有未卜先知之能,观星相命之术,以凡人之躯妄窥天机也是大逆不道,罪当天诛。先不说施展窥天之术难如登天,不仅需要天时地利人和三者完备,缺一不可,观星之人还需要献出十年阳寿,即使如此,若泄天机,也必遭祸殃!”
风剑心听的胆战心惊,不仅震撼这世间竟真有窥天测地之术,还惊叹这种奇术的代价之大。
这让她想起,半部天机苏不言,男人年过不惑,却已早生华发,想来他未老先衰的原因和这窥天之术不无关联。
面前的老者竟然能以肉眼凡胎窥视天机,这既让她咋舌,也令人敬畏。更感慨天下之大,无奇不有,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这时的她,对阎王书通天彻地的本事已然信七八分。
厄难求继续道:“五年前,老夫尽得天时地利,夜观星相,见紫微西散,帝星飘摇,而破军开始向北,贪狼居中,七杀隐现。这是群虎噬龙,天下大乱之象。老夫遂向九幽之主进言,因此触怒至上,方有断足之祸。”
天衣惊道:“就因为这样?暗尊就要断你双足?将你逐出秘海?难道那位九幽秘海的主人居然还是个忧国忧民的义士?恨你失言故而以儆效尤?”
阎王书未置可否,他道:“杀破狼这三星同宫,天下必将易主,帝星西垂,已成陨落之势。而我发现这紫微宫内却生新星,且欲往中宫,取帝星而代之。”
天衣哑然,心中震撼,久久不能言语。
当今天子失政,朝臣弄权,各方势力党同伐异,更兼有四方异族虎视眈眈,百姓疲敝,已生乱象。风剑心虽然预感到乱世将至,但真听阎王书说来,对这生灵涂炭,民不聊生的未来仍是感到寒彻心扉的恐惧和迷茫无措的忧虑。
过得许久,天衣渐渐回过神来,暗想,既来之则安之,以她微末之力无能左右天下大势,既然如此,不若尽力保全重要之人的安危也好。
想起这里,她问道:“前辈和我说起天下大势,究竟有何用意?”
阎王书将她神情的变化都看在眼里,见她居然在呼息间已将心中的震撼和惊乱压住,对她更是欣赏。当她问出这个问题时,阎王书抚须回道:“你知道当年老夫逆天而行,甘冒奇险窥探天机,最后得出的星相是什么吗?”
“晚辈不知。”
阎王书娓娓道:“星相显示:阴阳逆,圣人出,圣人出在七星图;乾坤转,荧惑高,荧惑高起紫微摇;万里江山合易主,指掌王朝一瞬倾。”
天衣闻言,面露疑色,完全没理解他在说什么。厄难求两眼定定的望着她,目光如炬,心如明镜般,提示道:“圣人出在七星图……”
天衣并非愚笨蠢钝之人,正因如此,等她意识到这句卦辞代表的意义时,这一惊当真是非同小可。
阎王神相见她失神无言,意味深长的对她说道:“我那位师弟精明擅算,向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四年前他因何要去剑宗?又因何以历练为名引导你们出山北上,你到现在还不清楚其中缘由吗?”
天衣越想越是心惊,她心绪翻涌如潮,瞳孔颤缩,简直难以置信。
“圣人出在七星图……怎么?以天衣的聪慧,难道还不能理解这句话的意思吗?”
“圣人出东南,紫微照剑宗。我师弟的目的,就是让你们顺承天命,出山证验。我们能看到的天机极其有限,知道天命之人可能出现在东南剑宗,却不知道具体是谁。当时剑宗一行五人,虽是当时的少年翘楚,但距离圣人之资却还相去甚远。”
“允天游崭露头角,却倨傲自负,难成大器;纪飘萍沉稳持重,奈何锋芒不显;雁妃晚巧捷万端,当时羽翼未丰;洛清依身居高位,无奈是羸弱之躯。更别说当时的你,一无是处,仅仅被当作是剑宗少主的附庸。”
“没想到,天意弄人……”阎王神相苦笑叹息,“四年之后,七星顶正邪大战,姑娘你横空出世,从此天衣之名武林皆知,无人不晓。如今你站在老夫面前,华光紫气缠绕,呼息之间彷如有龙吟凤啸……我想,你已经明白,这圣人之名指的正是你!”
强抑心中繁乱的思绪和内心澎湃的震撼,风剑心脸色苍白,清晖般的眼眸却倏忽肃然,她不禁冷笑,“荒谬!荒唐!简直让人难以置信,难道老先生你想说,我就是那个什么圣人?难道老先生认为,就凭微不足道的我,也能左右这天下大势,我能止这生灵涂炭,我能救这天下苍生吗?”
风剑心道:“保天下者,匹夫之贱,与有责焉。若能救人于水火危难之时,晚辈义不容辞。但风剑心微末之躯,虽有武艺,行侠仗义还罢,岂有救万民的本事?老先生这话,未免太抬举小辈。”
阎王书未置评说,还坚持己见道:“天意如此,早有定数。命中注定你是应劫而生之人,将来纵使非你所愿,然而天命难违。无论是你,还是九幽秘海的主人,都不过是大势之下的命数。”
风剑心身怀归藏,心境如水,此时内心虽有千层波澜,终有宁静之时。
然而,即使是现在的她,去试图理解所谓的天命时,居然也无言以对,无话能说。启唇时若有千思万绪,合眼时有百感交集。
黑衣老人望着她,将她所有的神情反应尽收眼底,兴味盎然。这种兴趣没有慈爱,更遑论男女之情。就像是看见极有意思的事物,又仿佛穿透她,在窥探命运的轨迹。
“怎么样?老夫曾许诺过你,若你救出龙儿,老夫必赠你一卦。时至今日,老夫这番承诺依然言之必践!”
风剑心紧拢秀眉,心中发颤。
天衣开始理解这位“阎王书”真正的可怕之处,也已经不想从这位江湖人人避而远之的神相嘴里听见任何与卜筮相命相关的言语。
话锋如利剑,其锐利程度却比利剑更甚。天衣不假思索的拒绝道:“佑者,助也。天之所助者,顺也;人之所助者,信也。履信思乎顺,又以尚贤也。自天佑之,吉无不利。与其笃信神鬼莫测之能,天命星象之佑,不若行事磊落方正,问心无愧,世事如棋,变幻莫测,岂因天命以概之。”
“言之有理,”黑衣老者阎王书拊掌颔首而笑,似是认同她所言。天衣神色微宽,谁知又听到他说道:“然老夫一生桀骜独行,从来不遂人所愿。”
老者望着她,目光穿心透骨,但听他缓缓道:“紫微入命,龙魂凤仪。既为女身,当为凤尊,冠绝后宫……”
此言无异一道惊雷劈落,惊的风剑心当时是二魂出窍,六魄离体。她眼瞳骤然收缩,娇躯塌软,无意识后退两步。
面白如纸,满目荒唐。
她当然知道“凤尊”和“后宫”是什么意思?
因此,她感到恐惧和愤怒。
显然,她并不像她说的那样,完全不相信命运。
心脏急速跳动,犹如狂风骤雨,意识浑浑噩噩,如坠极寒深渊。在他人听来能欣喜若狂的预言在她的耳边,传进她的心底,无异是索命的诅咒。
这让她毛骨悚然,深恶痛绝!
对于未知的,无法触及的恐惧沉淀着,就化作强烈的憎恨和无法控制的愤怒。
“你这是一派胡言,无稽之谈!”
“绝无可能!”
天衣清澈的眸瞳骤然生寒,清晖般眼睛透出夺命的锋芒,射出杀人的锐剑,犹如将剑尖抵在老者的咽喉,要将他挫骨扬灰般。
浩瀚磅礴的真气顷刻透体而出,日丽风和的当时此处,骤起疾风。风声呼啸,雷鸣滚滚,整座亭台都在颤动,湖面更是激起层层涟漪。
荡漾的细浪起起伏伏,渐有波澜暗涌之势。
强悍霸道的威压骤起,使远在湖岸等待着的洛清依和萧千花都为之惊骇。
风剑心为什么会在此时此地,对黑衣老人使用境界?
那里,到底在发生着什么?
纵使最后一丝理智让天衣及时收敛先天境界的威压,这一鳞半爪的力量也足以让现在武功折损,两脚难行的厄难求险些跪倒在她面前。
但见他双手紧紧抓附着亭边栏杆,强撑着残躯没跪倒在地。就算身体已经被压制的呈现出佝偻狼狈的姿态,阎王书仍然不肯低下头颅。
他紧咬牙关,抬起脸盯着风剑心,并无挫败恐惧之色。鬓角冷汗潺潺,口中呼哧作响,那双苍老睿智的眼睛却如火炬般炽热。
阎王书心中已经暗暗惊叹,天衣不过才十七岁的年纪,武功之高,竟已不弱当年的暗尊。假以时日,她必能冠绝当世,纵横宇内。
天衣惊觉失控,登时散去威压,茫然的眼神落在如释重负,险些跌倒的阎王书身上,当时无言。
老者从暴戾的真气洪流中解脱出来,体弱残身仍是僵直绷紧着,不住发颤,他气喘吁吁,心有余悸,紧攥着栏杆,掌心已是冷汗湿濡。
他望着眼前强大到超乎想象的少女,牵动嘴角,居然还笑道:“老夫并非是要引导你去做什么,只是将我在星相中所见之事告知于你,这信与不信,天意如此。命运会将你们带到该到的位置。”
风剑心见他执着若此,这般桀骜不屈的人是绝计不肯向她低眉俯首的。二人话不投机,她收敛怒容,平复心情,执剑拜别,“既然如此,多谢前辈赐教,就此告辞。”
再无多言,凛然走出亭台,向湖岸走去。远见久侯的二人俱是忧心忡忡的模样,萧千花被她面沉寒霜的神情所慑,显出畏怯的神色,手攥缰绳退缩半步,一时不敢迎近前来。
天衣风雅清绝,纵然大敌当前,也鲜有疾言厉色,横眉怒目之时。惊觉失态,风剑心收敛起冷厉颜色,柔声与她道:“去向你裘伯伯告别吧。”
虽然早有预感,如今她已拜在剑宗,就该当谨遵师命,纵然难舍裘老伯伯,但他们再见之日也是别离之时。
萧千花神情微怔,望向亭中老伯的背影,不免心生怅然。视线再回到师父这边,终是松开骏马的缰绳,向湖心亭跑去。
见小龙王跑过去,洛清依满眼忧虑,她问道:“到底发生什么事?你为什么会突然动怒?”
风剑心当然不会将阎王书说的龙魂凤仪,冠绝后宫的鬼话对她如实道出。不说这卜卦相人之术玄乎其玄,莫测高深,就是他这些预言说出来都太过匪夷所思,荒唐可笑。
就是说了又有什么好的?不过平白增加师姐的忧惧,给她徒增烦恼而已。
她收敛忧色,勉强展颜道:“无妨,老前辈他,就是在传授我些江湖经验和为人处世的道理,仅此而已。”
洛清依愁容未改,不以为然。她和风剑心情深日笃,心有灵犀,怎么可能看不出她风轻云淡的神情里隐藏的一抹愁容?
她垂眸低眉,无奈叹息,“就算是我,也不能知道吗?”
笑容苦涩,风剑心看的心中疼痛,不忍伤她的心,终是将阎王神相的预言虚虚实实,半真半假的与她说道:“正如温盟主所言,这位裘老前辈,确系当年投身邪道,替暗尊效命的阎王书。”
洛清依心中早有预感,故而不甚惊诧,只是颔首,然后再听她道:“老前辈精通卜筮相卦之术,夜观天象得到因果。他说天下大乱将至,四海风云再起,我们到时恐怕难以置身事外,最好未雨绸缪,好自为之。”
妄言天下将乱,这句话可谓是大逆不道,洛清依这惊骇也着实非同小可,一时心内剧震,怔然无言。
相比初出江湖的风剑心,洛清依虽然身在闺阁,却常有风传,说当今施政失当,黎庶民生极其艰难。当今天子昏碌无为,官吏横征暴敛,四方强虏蠢动,天下宵小横行。大齐传承二百余年的王朝已显山河日下,风雨欲来之势。
故而她虽然心有震撼,却无荒谬和难以置信之感。
东方氏的皇朝已渐至日薄西山之时,若真如阎王书所言,到时乱世将至,苍生前途未卜,百姓生死难料,也难怪风剑心会愁眉不展,满目忧思。
洛清依性情温婉,虽然隐隐察觉到风剑心或许并没有说出全部实情,但出于对她的信任,也便就此饶过,没再深究。
她的视线从小师妹这里移开,远目萧千花的身影。
此时,小龙王正在和阎王书告别。
风声徐徐,水光潋滟,明媚犹如骄阳的少女和暮气沉沉的老者依依惜别。阎王书最不习惯这种儿女情长,背过身,负手而立。
小龙王对着他的背影跪地叩首,最后望着他垂垂老矣的身姿,狠心告别。
等她走过来时,风剑心和洛清依见她眼角泛红,知道她心中郁郁,还没等她们安慰两句,小龙王已经抓过缰绳,头也不回的就走。
她深深呼吸着,言语之间,竟还有三分洒脱豪迈。“你们江湖中人不是常说,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后会有期吗?我相信,只要我和裘伯还活着,就总会有再见的时候。”
东南形胜,风流秀丽,天下闻名久矣。然江南之秀与川北之丽又有所不同,各具千秋。
江南映苏的三月草长莺飞,烟雨春水缱绻缠绵,犹如欲语含羞,多情却青涩的歌女;川北之秀,在于群峦叠嶂,峰险林深的钟灵毓秀,如似清俊凛然,神秘而迷人的舞姬。
在临末城别后,三人二骑应雁妃晚此前的约定一路延着官道往虎台而去。不过在那之前,风剑心打算先去一趟东阳府。
小龙王刚和裘老伯作别,情绪不高,当然也没有发现她们已经渐渐偏离原定的方向。
风剑心见她神情郁郁,刻意放缓速度,远离官道,将马赶到一处僻静深幽之地。
此间草盛林深,青木白水相恰合宜,一道山涧溪泉从怪石之间流汇如瀑,湍流如舞,欢悦清灵。
溪流湍过七曲八弯的山涧,汇成幽潭,一池碧水清澈纯净,池畔莲叶如荫,荷花开绽。温润的风卷起氤氲清凉的水汽,扑向少女们娇美的脸庞,不经意沾湿半片衣裳,为这炎炎七月,也为她们带来丝丝惬意的凉。
风剑心转而问起萧千花的伤势,小龙王直说无碍,天衣又牵起她的左手,纤纤玉指搭在她的手腕处。
江湖中人未必都精通医理,然而习武之人对于气血脉搏却能略知一二。在诊视打量过后,见她如今的脉象平缓有力,气血盈润,与先前气若游丝,身虚体弱之象已然判若两人。
谢令如当日所赠的珍稀灵药确是难得的天材地宝,不过将养数日,外伤虽尚未痊愈如初,身体筋骨却已恢复到七八成。
既然如此,也是时候尽师父的职责,开始传道授业,让小龙王随她修炼武功。
天衣说的平静寻常,小龙王骤听此言,登时喜不自胜,一扫阴霾,不禁跃跃欲试起来。
一入江湖,谁无个侠客梦,谁无个英雄志?
少女从前每每从话本传奇中听闻那些江湖侠客飞檐走壁,登萍渡水的本事便极为艳羡,听说他们神出鬼没,行侠仗义的轶事更是心驰神往。
从踏进江湖这片漩涡起,江湖人对武道的痴迷和执着便是深入骨髓,无法自拔的。
一招一式就能引得英雄豪杰趋之若鹜,一卷失落江湖的秘笈便可掀起腥风血雨。江湖豪客对武学的痴狂成就了如今的武道鼎盛,也造就了风起云涌的江湖。
当时,小龙王身负《尸魔经》的消息传扬出去,就能让东南正邪两道的群豪倾巢而出,掘地三尺,也想要得到这本邪道秘宝。江湖中人对武学的痴狂,可见一斑。
武道想要达到巅峰之境,不仅需要绝佳的资质,最重要的是具备得天独厚的机缘。天材地宝不论,名师和秘笈就是至关重要的机缘!
往日小龙王对所谓武功的印象大多来自话本中的高来高去,来去无踪。亲眼所见过的,也不过是小芦花村那群强盗们手起刀落,砍瓜切菜般的刀法。生平能被称之为对手的,仅仅是遥东老黄陵庙的那些个泼皮赖汉。
直到英雄台一战,天魔手谢令如一式衍化千手的神奇,白骨旗五鬼拘魂阵的邪异,为她有限的眼界开辟出一方天地。
而当她亲眼看见,风剑心是如何残暴的碾压玉森罗时,她心中的震撼犹如惊涛骇浪,久久不能平息。
这些雄踞一方的英雄豪杰,名门宗匠,他们已经远远超乎小龙王对于武林中人的印象。
他们强悍无比,他们无所不能!切金断玉不过等闲之事,信手之间轻易夺命伤人。这些人所能之力,玄之又玄!
如天魔手谢令如,玉森罗祝元放这般已是威震称雄的武学宗师,正邪领袖。他们的威名传扬九州,他们的名号广布四海,凡人高山仰止,闻名生畏。
然而天衣风剑心的武功,更在他们之上。
她是位居天下武林,武功最为顶尖的几个人之一,能得到这样一位天纵之才的青睐,能被她收入门中,不知是多少江湖人梦寐以求的梦想。
萧千花望着天衣宛若神女之姿,不禁热血翻涌,心中升腾出豪情万丈,暗暗道:总有一天,我也要成为像师父那样厉害的人,就算达不到师父那样的程度,也要让小龙王,让萧千花这个名字响彻江湖!
风剑心既然要开始给萧千花传授武艺,虽然她本身无意避讳,但洛清依善解人意,不需要言语,大小姐已经微笑着给她们让出位置来。洛清依轻身跃起,落到流瀑下碧潭边的石头处。
天衣所学的武功,基本源出沧海。
她和洛清依虽然情投意合,真心爱慕,但事关沧海,大师姐还是知道的越少越安全。
风剑心向洛清依投去歉意的眼神,随即看向萧千花,视线向湍流山涧上望去,道:“咬牙闭嘴,切莫伤着舌头。”
话音刚落,还没等小龙王回过神来,她单手从背后提起少女的腰带,足尖蹬点,径直升起三丈之高,当即越过湍流瀑布,落在巨石之上。
萧千花下意识的咬牙闭口,但觉身体凭空升起,一阵失重感霎时令她头晕目眩,身体仿佛置身云端,魂魄如同游荡宇外。
直到双脚落地,她犹惊魂未定,等到她睁开眼看向先前落足的地方,从这里看来居然这般渺远。险些两腿发软,瘫坐在地。幸亏有风剑心托住她的手臂,这才没让她跌倒。
小龙王此时犹在云里梦里。她虽然知道江湖中人飞檐走壁不过等闲,却也从未听过有人能不藉外物,凌空踏风三丈之高者。
萧千花虽然知道她的师父神通广大,更是能使缩地成寸,一步十丈,近乎鬼神的能力。然而亲身体会,才知此法玄妙,远在她想象之外!
心魂稍定,豪情再起。
风剑心这时盘膝坐在石上,小龙王立刻平复心情,在她面前也盘膝坐地。她眼神发亮的望着师父,满是崇敬钦慕之色。
风剑心清风朗月般的眼眸看向她。她拥有绝色的容颜,澄澈清透的眼睛,看着萧千花竟然让她感到羞怯和自惭,一时低眉垂首,莫敢直视。
天衣缓缓正色说道:“萧儿既然已经拜我为师,有些事情需说与你知,此情事关重大,你务必要放在心里。”
小龙王肃然道:“是,徒儿谨听师尊教诲。”
天衣道:“我虽然师从剑宗学艺,但所学武功,却大部非剑宗传授。师父的武功源出东海外隐世大宗。此派不在正邪之内,远离中原地界,因其离经叛道,素为中原武林所忌。故而,你若是真要学本门的武功,他日叫人知道你的来历,恐你有杀身之祸,性命之虞。”
小龙王娇小的身躯微微打颤,没想到师父的武功竟还有这样的隐秘。
天衣见她没回应,道:“你不欲遭致无妄之灾,为师也可传授你剑宗的武学,虽然我在剑宗武学的造诣尚浅,但是剑宗剑法博大精深,你按部就班的勤修苦练,假以时日,未必不能成为剑术名家。”
小龙王一听这话,就知道修炼剑宗的武功进境不会快,但她还是问:“要多久?”
“短则十年八年,长则二十年起。”
“那么我要是跟着师父练本门的武功呢。”
风剑心回道:“三年五载之内,必有小成。”
萧千花不假思索,当时抬起眸望着她,凛然坚毅道:“那我跟着师父练本门的武功。”
“那你不怕会被正道非议,邪道追杀?”
“萧儿不怕,”小龙王道:“我虽然读书不多,却也知道是非善恶不能简单的以正邪而论。”说到这里,她眸色哀沉,“我那两位姐姐救死扶伤,积德行善,最后却被那些忘恩负义的坏人用什么天理伦常害死,最后落得尸骨难全的结局。可见这是非善恶有时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花钰和芊娘又何错之有?不过是恶人在恃强凌弱!”
小龙王眼角微红,双眸却真诚纯挚。
“岂以正邪分善恶,不用敌我论是非。萧儿,萧儿但求坚守本心,问心无愧就好。”
风剑心不禁欣慰颔首,“难得是你小小年纪,便有这般觉悟,孺子可教也。”
萧千花心道:师父也不过十七岁就有这样的成就,她这做徒儿的实在相差甚远,望尘莫及。
这话不可言说,若说出来就恐有目无尊长之嫌。
风剑心道:“既然如此,为师修炼的三部玄功,每部功法皆可以说是精奥玄妙,变幻无穷,皆有惊天地,泣鬼神之能。以我的资质,修到目前尚不及十之二三。若你修炼小有所成,就能成为武林中的翘楚,足以纵横当世,难逢抗手。你看你想修哪部的武功?”
萧千花心中更是惊骇。风剑心的本事她是亲眼见到过的。玉森罗是一方枭雄,横行川北,在天衣手下却无还手之力。
传闻她已至绝顶之境,天下能与其相抗者屈指可数,这样的她,确实当得起惊天地,泣鬼神之语。然而,已经踏入绝顶强者之列的她居然说自己修炼到的不过才十之二三?
倘若功法修炼圆满,那又该是何等的惊世骇俗,睥睨当世?
一念及此,萧千花登时豪情胜火,恭敬拜道:“请师父指教。”
“其一,名为《千劫经》,是锻筋炼体之法。能修成金刚不破之身,百毒不侵之体,生具阴阳二气,刚柔相济,攻守兼备,拳腿掌指四式奥妙无穷,攻能摧山裂海,守即固若金汤。”
“刀枪不入,百毒不侵”这八字说来轻巧容易,却是多少武林豪杰毕生追求的境界?
想起当日英雄台,天衣仅凭远远凌驾在玉森罗之上的力量和速度就将人人闻风丧胆的魔头暴虐到体无完肤的地步。那般神勇的身姿至今想来还是让她热血沸腾。
没等她给出回应,风剑心就笑道:“但是可惜,你若想修炼这门功法,恐怕还有不足之处。”
萧千花一听这话,热血顿时凉透半截,眸色黯淡,“哪里不足?”
风剑心见她失望沮丧,虽然不忍打击她,总归是如实相告,“这门功法需以药物和沐浴为辅,用各类天材地宝温养经脉,锻造骨肉,以此修入武道,自然能事半功倍。”
药浴和天材地宝的配方是沧海独有的,风剑心短时间内也没办法凑齐这些材料。
“再者……初用药修之时,宜在六七岁之龄,那时骨骼尚未定型,是锻筋炼骨的最佳时期……”
话到此处,不言而喻,萧千花既感到羞惭又觉得失望,垂头丧气,“原来师父是嫌我年纪大。”
一念及此,心中满腔热血已然浇灭七八。她虽还未踏足江湖,却也知道,练武这种事和读书相类,宜尽早启蒙,勤修苦练。
十四岁若是放在平时也不算大,但若要练武就算是半路出家,实在有些不尽人意,纵然她日夜不辍,比起幼年习武之人,终是落后一大截。
风剑心见她沮丧,知她心结所在,想起她也算是半路出家练的沧海武学,不免感同身受,出言宽慰道:“诚然,比起幼学之人,你的起点不高,甚至还有些晚。但我为你看过根骨,算是中上之资,不过就算根骨极佳,磋磨到你这般年纪,终算是虚度光阴啦。”
萧千花眼眶微红,抬眸娇嗔,“师父……”
这时听风剑心道:“然而资质并非仅限在根骨,你的悟性极高,裘老前辈不过信手指点,你就能心领神会,一点就透,这实是难得的璞玉之质。”
天衣这话当然有安慰鼓励的成分,其实说的也没错,阎王书不良于行,当然无法传授小龙王拳脚和身法。仅仅出言指点过她两句,全凭小龙王自己领悟,就能胜过那些寻常的“练家子”许多,这份资质,确然非比寻常。
“再说,起点何止是资质?我就是你的起点。师父虽然初为人师,修炼的功法却是这世上最精妙渊深的玄门秘要。年龄大些又怎么啦?为师十岁拜在剑宗,资质愚钝,三年不过将将入门。十三岁时重修功法,至今也不过四年,你的资质比起当年的我更高,他日成就未必在我之下。”
萧千花闻言,果然倍受鼓舞,即时就转愁为喜,望向师父的眼睛皆是辉光,“真的吗?”
风剑心含笑颔首,“当然。”
当年风剑心拜在剑宗时,资质确实平平,她右手有疾,人人都道她是残废,此生练武也是无望。论起练武的资质,那时的她确然不如现在的萧千花。
然而,此后流落到云湖秘境,她机缘巧合融会水玉归藏,还经《太阴炼形术》易筋洗髓。造化重身的她天赋异禀,同修三部秘典更是旷古烁今,得天独厚。
这些机缘都是常人望尘莫及,梦寐以求的!
见萧千花重燃练武的希望,她目的达到,也就不着痕迹的略过此节,道:“这第二门秘法玄功,名为《天物刃》。功如其名,世间存在万物皆可化为己刃。《天物刃》着重炼气御劲之道,内力真气所至,草木竹石,信手拈来皆能化作剑气刀芒,锐不可挡。练到小成,就能飞花夺命,摘叶伤人,若是修成高深境界,已不需倚仗外物,仅凭一道真气,十丈之外,无坚不摧!即使站立如松,真气缠绕其身,护体御敌皆能自如。”
萧千花听得啧啧称奇,虽然未亲眼得见,她却也知道飞花摘叶已经是练武之人梦寐以求的境界。修成此境者,无一不是威震当时的大英雄大宗师。至于不藉外物,真气如刃的境界更是闻所未闻,令她心生神往。
她刚想说学这门,忽然想到后面也许还有更适合她的功法,遂还是耐着性问道:“那第三种呢?第三种武功是什么?”
风剑心知她心思,也没瞒她:“这第三种武功,名叫《阴阳律》,此为淬魂炼魄之法,藉由音律踏入武道。丝竹管弦,琴瑟箫笛皆用为器,音波声浪尽能伤人。**摄魄,驱魂役魄,使见虚幻万象,音波能化作狂刀锐剑,无影无形,无迹可循,奏响靡靡之音,使人魂飞魄散;阴律死,阳律生,能亡魂灭魄,也能镇魂安神。”
萧千花想起她曾以一人一箫击溃令群雄束手无策的白骨旗邪门秘法,五鬼拘魂阵,不禁问道:“当日英雄台一战,师父使的,就是《阴阳律》?”
风剑心微微颔首,萧千花忽而摇着脑袋,苦恼道:“这门武功好是好,但倘若对手将耳朵捂住,听不到声音,这十成的威力恐怕也不剩二三哩。”
风剑心不以为然。
“傻姑娘,这门武功要是这么简单就被破掉,那也称不得是这世间无双,独步天下的武功。依我看来,白骨旗所谓的五鬼拘魂阵不过是东拼西凑的残篇破阵,虽然能惑人五感,却正因为威力不足,才需要五人同时列阵。《阴阳律》的威能则远远在这残阵之上,不仅能施展**幻术使人迷乱恍惚,还能伤及人的三魂七魄,真正做到杀人无形。音波所至之处,不止魂魄,就连金玉土石皆会化为腐朽。”
萧千花一听这门功法如此玄奇,不禁跃跃欲试,却听风剑心略带遗憾道:“若说它有什么缺陷,就是《阴阳律》虽然威力极其霸道强悍,但难分敌我。凡音波所及,摧枯拉朽,皆为尘土。以一敌百时可以说所向披靡,但若在混战之时则极难操纵。”
毕竟,声音这种攻击手段是不分善恶,难认敌我的。
萧千花眸色稍暗,还道可惜。就听天衣继续道:“因而,《阴阳律》中还暗藏着一门绝顶剑法,名为‘九天十地追魂剑’。此剑一旦施展出来,疾如掠光,势若奔雷,有裂山分海之威,九天十地之内,如撒出天罗地网,使敌人无处遁形!”
萧千花一听这剑法的威能,号称“九天十地,无处遁形”,不禁心生神往。
她憧憬的望向师父,问道:“您说的这《阴阳律》,就是师父在英雄台时克制五鬼拘魂阵时的箫声吧?”
天衣颔首称是,萧千花忙道:“好!那我要学,我就学这《阴阳律》和‘九天十地’追魂剑法!”
天衣没想到她如此坚定,毫不迟疑,反而奇怪的问道:“你怎么这么容易就决定要学这门功夫,不再考虑考虑?”
眸光略黯,萧千花回道:“芊娘出身富贵之家,精通琴棋书画四艺,可惜药庐清贫,花钰姐姐曾想为她觅一张良琴而不可得,只以松木代之。她则以箫声为其合鸣……”
说到此处,小龙王面露羞赫,稍显犹豫,她如实说道:“我觉得姐姐们琴萧合奏之声颇为动听,就央着姐姐教我抚琴吹箫,奈何我资质有限,就学了个囫囵,大约认识五音六律,如此而已。”
原来是这样。
她想要以音律入武道,是为缅怀亡姐。
风剑心感其情深,心有触动,远望天青云浮之色,缓缓站起身来。小龙王没敢起身和师父并肩,立刻改坐为跪,面向师尊。
天衣思忖过后,终是颔首道:“好,既然如此,就传你《阴阳律》。”
按理说,魔君季涯深曾从沧海登陆中原,十七年前与剑圣之战,名震当世。为防暴露她们的武功来历,风剑心本不该冒险传授小龙王沧海紧那罗部的不世绝学。
她之所以敢以魔君的《阴阳律》相授,因季涯深曾经对她说起过,当年魔君因九天十地追魂剑尚未纯熟,而风影剑圣又是当世第一的剑术大家,风息绝影是世所罕见的神兵利器,魔君不敢以短击长,就凭惊风泣雨琴和剑圣相抗。
《阴阳律》音波所及之处,活人死物皆不能幸免,沧海和剑宗虽然渊源极深,然而剑圣和魔君谁都没有击杀对方的把握,久战不胜,终是战平收场,让魔君活着走出七星顶。
时隔一十七年,时光荏苒,物事变迁,世人鲜有人知魔君《阴阳律》之能,更遑论魔君从未施展过的绝顶剑术。
七星顶一役,风剑心曾以“诛天绝地斩魂剑”,击退邪道七宗,英雄台上更以逆斩魂剑重创玉森罗。然而至此,皆无人能识,是以天衣认为,纵然剑圣能认出《阴阳律》惊风泣雨琴之音,但若使出《阴阳律》中的九天十地剑法,却是安然无虞的。
再者说,萧千花若是修炼《阴阳律》,虽然拜在她的门,但学的却是沧海的艺,到时她会不会将她带回剑宗还未可知,更别说和剑圣见面。
小龙王目光灼灼,满怀期待的恭听教诲,天衣含笑,伸手探入袖中取出一支洞箫来。
那管箫箫长少说三尺,藏在袖中却浑然看不出破绽,这手“袖里乾坤”着实让小龙王瞠目结舌。若非谨遵长序尊卑,她真想拉过师父的衣袖一窥究竟,却不知这轻薄的长袖是如何藏住这三尺玉箫的?
风剑心道:“这袖里乾坤的巧妙就像种障眼法,往后为师会教给你的。”
将手中长箫递出去,她道:“此箫名为‘聆歌破月’,其质非金非玉,凡铁锐器皆不能断,吹有妙音,舞之如剑,你既然决意修炼《阴阳律》,这支箫就当是我传功之礼。”
此箫清莹剔透,蕴彩流光,凡铁锐器皆不能断,一眼就知此物绝非凡品。
小龙王受宠若惊,不敢接下,惶恐道:“师父,徒儿无功不受禄,这支箫一看就知不是普通的凡物,萧儿不敢收受。”
她恭恭敬敬婉拒回去,说道:“待到前方市集,我再去买就是,此物弥足珍贵,万万使不得啊。”
风剑心如和风暖阳的笑颜微黯,故作正色道:“这支箫是师父的一位挚亲长辈赠予,确实价值非凡,更遑论她待师父恩深义重。但这支玉箫留在我这里,也不过聊以遣怀而已。你既然想要传承紧那罗部的武功,这玉箫传授给你才算是物尽其用。相信姑姑也定然会认同我的决定,你若是再三推辞,岂非枉费我和姑姑的美意?”
小龙王一听这是姑奶奶传给她的宝贝,登时肃然起敬,不敢再辞。当即双膝跪地,两手高高举过头顶,恭恭敬敬的接过玉箫,“萧儿定然不负师父和姑奶奶所望,以除魔卫道,弘扬我派武学为己任!”
世间武学,唯内外兼济,形神双修,方为至高的玄妙。缺一者,都难称绝学精要。
沧海的不世玄功,其要理首重心法,《阴阳律》诡秘玄奇,当世无双,究其精要奥义,实则是以音律暗合天地大道,藉由阴阳衍生神奇。
世间玄功万法伊始,最初都在行经聚气。气若不生,则万法皆为虚妄,故而引气行经实为修炼的根本。
人体之内暗藏精气,生在奇经八脉,伏于五脏六腑,静思冥想,行经走穴,周而复始,使其聚集在丹田之中,再日夜不辍,往复淬炼,方成内元真气。
若无练气之法,三年难有所成,若侥幸能窥玄妙,则一朝顿悟,进境一日千里。
小龙王早先有阎王书传授呼吸吐纳之法,虽未开始修习内功,但对人体的经脉穴道已然谙熟于心。
她年纪稍大,根骨算是中上之资,然她的悟性极佳,又受天衣指点,一窍百通,在风剑心传过她运功心诀后,就已经开始盘膝坐地,运气行宫。
但见她右手虚握成拳,如同攥日;左手拇指与中指相合,宛若拈花。谨记清心静气,六识化虚若无,随着风剑心念动口诀,尝试行经聚气。
曰:“一元生两仪,两仪生三才,三才生四象,四象生五行,五行生**,**生七曜,七曜生八卦,八卦生九宫,九宫化十方。”
一元为太极,两仪为阴阳,阴阳的玄音妙法又分五音、六律、十二声。五音暗合五行,六律指向**,十二声对应三才九宫与十二地支。故而《阴阳律》行经聚气之法暗合阴阳之道,天地要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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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章 第七十二回 天机难验 神策无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