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时三刻,正是日头高起之时,惊波坛擂鼓聚将,鸣号点兵。但听那鼓声如雷,号角犹风,岛中九部帮众分九路齐头并进,一字成列,如长龙也似,九条长龙齐聚祭天台。
领龙首之人,正是潜龙帮九子,个个威凛庄正,人人手捧三香,走向祭台。
祭台之上早筑盟坛,中央一方青铜九兽龙纹巨鼎,见韩玄拄长香,恭恭敬敬插入鼎中,八人后拄短香,朝天而拜,坛下帮众山呼海啸,雷声鸣动,齐呼:“风行雷动!”“龙上九霄!”
“风行雷动!”“龙上九霄!”
“风行雷动!”“龙上九霄!”
三声呼罢,当即噤声止息,待三次号起,一人高声道:“请东瀛天临军总括统军管领,今元义雄殿,巫山逍遥津掌事镜花雾绡!入坛——”
其声浑厚,响彻八方,更是字字清晰,如在耳畔,可见此人内力非比寻常。
潜龙帮帮众当时分开两道,一道由今元率家臣武士行来,一道镜花领部众弟子入内。今元端正肃穆,犹见几分忐忑不安之色,雾绡姬缓步娉婷,神情自若,一双秋水盈盈的眸底,藏着凶险的杀机。
眼瞳轻睨台上,见祭台坎位之上早备珠盘玉敦,抬袖与左右侍女说道:“杀牲歃血,告誓神明。当真好大的排场,这是诸侯结盟之礼,潜龙帮其志不小,其心可诛!”
左边立荷冷笑道:“乌合之众,也敢谋此大逆?不仁之徒,窃视尊位,如此才是镜花水月,徒劳无功。”
右边雏红也说道:“这些横行东南的倭贼水寇,也敢以诸侯自居,当真贻笑大方,令人不齿。”
等两方人马进前,潜龙帮的人向今元和雾绡奉来长香,雾绡心中暗道:“上敬苍天,倒也无妨,这一炷香上得。”
遂和今元一前一后,拄香入鼎。两人交错之时,今元不动声色向她使来个阴恻的眼神,其中意味深长,镜花心中微惊,竟生出些许惶惶来。
三炷香敬罢,刽子手从两边入坛,拖出一头白羊,一头乌牛,于坎位上杀牲。
先割牛羊之耳放入珠盘之中,再放牲血于玉敦之内,由龙八子镇天尺裴亨蘸血成书。潜龙九子当中以此人相貌最为风流,还颇具才学。不消片刻,书成一式四份,除一份要随牲入土,三份须留三方带回。
早有人托举方案,案上放着盟书和盛血的玉敦,依次传将过来。以韩玄为首,先记名姓,而后指蘸牲血涂于唇上,及后就是今元,最后传到雾绡这里。雾绡姬拾起皮纸盟书,见二人名姓赫然其上,并没取玉敦,目视三方盟书,红唇轻轻勾起,低低嗤笑一声,似是不屑,犹如轻蔑。
韩玄执玉敦,见她还没签字,就让裴亨展书朗道:
江津惊波府致东瀛天临军势并巫山逍遥津结盟誓文:
潜龙帮与东瀛并巫山三部,为举义事,成大计,于祭天之地,对天刑乌牛,对地刑白羊。珠盘一盛肉,一盛骨,玉敦一盛酒,一盛血,以诚信之言,敬告苍天厚土。
天临军与巫山若不践前盟之言,与潜龙帮不睦,背弃盟约,则天地鉴遣二部今元义直并今元义雄殿,许白师并雾绡与冯静媛,殃及罪孽,不克永年,有如此血,出血而亡;有如此骨,长埋地中。
若践天地之盟,则苍天眷顾,后土庇佑,延年益寿,子孙千亿,永享太平。
葵亥年七月初六日
这潜龙帮大计未成,竟已抹去大齐年号,又改九龙岛为惊波府,其心之异,昭然若揭。
仅凭这一纸盟书,就能坐实潜龙帮众贼勾连倭寇,谋逆不臣之罪。
韩玄面目肃正,沉声道:“雾绡倘若再无异议,便请签盟歃血,告誓神明,将此书带回巫山,以昭我三方会盟的诚意。”
镜花轻笑,旁若无人般,将巫山的那份盟书收入袖中,韩玄蹙眉道:“姑娘这是何意?”
蒲牢铁山曾在雾绡手里吃过大亏,对她心怀怨望,此时冷笑着说道:“我看她毫无结盟的诚意,怕是在耍弄我等吧?”
雾绡姬转过身来,风情潋滟的眸里淬着冷冽的光,龙四子蒲牢一时居然不敢直视,短粗的脖颈不由瑟缩起来,显然对雾绡的断魂缠还心有余悸。
镜花勾唇冷笑,嘲讽道:“四爷当真聪慧过人,居然知道我的心思。会盟我是没有兴趣,但是借人嘛……”
话音未落,韩玄情知不妙,忽然抬手一掌擒来,要拿雾绡的右肩。镜花早有防备,红衣倏忽闪动,玉腕轻抬,吹毛断发,削铁如泥的断魂缠线出如电,掠影如光,径直射向丈外的今元!
这一变故着实发生的太快,台上三人反应不及,雾绡姬断魂缠出手如电,令人防不胜防,就是以速度称绝的东瀛忍者也慢她半步。
等到他们现身拔刀出鞘,锋锐的冰花蚕丝已经将今元义雄的脖颈缠绕三圈,勒入他的皮肉之中。只消雾绡姬玉指轻勾,顷刻,今元义雄就要人头落地。
镜花喝道:“谁敢上前,我让他身首异处!”
忍者脚步顿住,韩玄裴亨连忙退开两步,一时不敢轻举妄动。
台下九坛和东瀛武士尽皆大惊失色,举众哗然,唯有巫山弟子齐齐拔刀相向,向祭台围将过去,小心防备着众人,可见她们早有号令。
今元被银线勒住脖颈,那张面目憋得通红扭曲,双手小心扒拉着银线,偏又不敢挣扎,只在嘴里不住叫骂。
潜龙七子祭出各自的兵刃,将祭台围个水泄不通,雾绡姬视满场群豪如无物,削葱玉指轻轻勾动,今元吃痛,只能向她靠近。
镜花左手附上他的颈脖,微凉滑腻的手掌优美如玉,此时却如跗骨之蛆,使他旖思全无,只觉毛骨悚然,心惊胆战。
镜花妖娆一笑:“各位莫要凶神恶煞吓着姑娘,否则我就先让这倭贼的殿下人头落地。你们这三方会盟那就功亏一篑,前功尽弃啦。”
怒海神龙韩玄暗握连星珠,目光如炬,威凛沉沉,他寒声问道:“雾绡姬,敝帮敬你有如上宾,三方会盟既定,你如何出尔反尔?现在更挟持今元殿下,究竟意欲何为?”
雾绡姬嗤笑道:“你潜龙帮将我巫山幽禁在此,咄咄逼人,鸱尾那老贼阴险,加害于我,意图迫我就范,这难道也算是待客之礼,敬若上宾吗?”
申远眉角跳动,没有说话,暗暗咬着牙,面色阴沉。镜花道:“实不相瞒,三方会盟兹事体大,关系到巫山的生死存亡,雾绡人微言轻,实在做不得主。我看这样吧,盟书就由我带回去,当面请示师尊,不日就有回复。”
铁山怒极啐声:“你这贱人当爷爷是傻子不成?这招金蝉脱壳还能瞒得过我的眼睛?你这一去岂有回头之理?”
韩玄怒目相视,蒲牢登时噤声。囚牛转而道:“此事合情合理,是某操之太急,姑娘不妨先放开殿下,韩某定然恭送姑娘出岛。”
镜花轻笑:“韩先生这是将雾绡当作三岁小儿?我若真放开这张护身符放,只怕当场就要被诸位格杀在此吧?性命攸关,只能委屈这位殿下随我走一遭,只消出去这龙门峡,雾绡定然将他原模原样的奉还。我将盟书送到巫山后,从此咱们各行各道,相安无事。”
韩玄神情凝重,显然并不相信她,“怕就怕,这纸盟书恐怕永远也到不了巫山,而是出现在徐敬帘的帅案上吧!”
雾绡从容回道:“巫山弟子绝非贪图富贵之人,先生若是不信,尽可遣人与雾绡同往。”
韩玄闻言,忽而哈哈大笑起来,潜龙八子竟也放松架势,望着她的眼神似是不屑,对着她连连摇首。就连今元此时也挺直脊背,完全不见半点仓惶惊惧之色。
雾绡姬见他们这种默契,心中陡震,似有落入陷阱之中的不祥预感。正在她暗暗心惊时,忽听到一声娇喝:“此事烦师尊,我做得主。”
这声妩媚缠绵,似是情人耳语,摇曳心神。
潜龙帮闻声,就像是裂开的潮涌,给中间分出大道来。一行披着黑斗篷的女人鱼贯进来。当先的人身姿婀娜,款款而行。
声声燕语千娇现,步步金莲百媚生。
女人一袭蓝衫摇曳,万种风情恍惚。
这名女郎生得姿容美艳,一身媚骨。初见之时,虽不如雾绡姬艳丽无双,惊心动魄,细看之后,却莫名的生出别样的魅力,使人生生挪不开眼睛。
镜花眸瞳倏忽一收,心底翻起百般情绪,终是叫道:“冯师妹,你怎么会到这里来?”
这位女郎不是别人,正是巫山许白师座下和镜花齐名,合欢派的领袖,水月——冯静媛。
水月看着她,眼底生出些漠然的讥诮,她道:“师父见你久未复命,让我出来找你。还让我接手三方会盟的事。现在看来,在联盟之前,我或许还需要清理门户……”
雾绡心中倏沉,万没想到会走到这一步。她暗暗警惕,神色却从容道:“冯师妹这是什么意思?雾绡听不明白。”
水月嗤声冷笑,喝道:“雾绡姬!你恃宠违命,自行其是!不但假传师意,更截杀同道,破坏联盟,真可谓是欺师灭祖。这桩桩件件都是罪无可逭,你还问我这是什么意思?”
冯静媛柳眉紧拢,目光扫过无情道众人,厉声叫道:“尔等无情道弟子听着,雾绡姬背恩忘义,叛逆师门,其罪当诛!念在你们不知内情,受其蒙蔽,若即刻弃械受缚,尚可既往不咎。如若执迷不悟,一意孤行,当以同罪论处!”
一声令下,水月一脉当即祭出兵刃,齐齐指向场中,竟是丝毫未念同门之谊。
镜花座下众弟子听到罪责,见到刀刃,也置若罔闻,护在祭台周围,不见半分退怯。
冯静媛气极反笑,“好!不愧是她的好亲信,真是执迷不悟,冥顽不灵!看来你们眼中是只有雾绡,没有境主了?好,好,正合我意。”
说罢,她运转内力,缓步踏进祭台之中。
众人见她衣袂翻涌如浪,青丝张扬似风,媚眼暗敛锋芒,却掩藏不住那腾腾的杀气。真是位千娇百媚,人间尤物的美娇娥,瞬时就化作蛇蝎心肠,阴狠毒辣的女罗刹。
她若脚踏金莲,步步生花,缓步走来却生出令人退却的压迫。纵是霸道跋扈如潜龙帮,原先轻视她女流的潜龙九子也不禁对她肃然正色。
水月素以美艳浪荡名动江湖,没想到她这身武功修为竟也非同凡响,不容小觑。
雾绡姬寒眉冷目,手指微挑,断魂缠瞬时收紧,锋锐的丝线勒进今元的脖颈,刺破那层脆弱的皮肉,沁出殷红的血珠。
“你若再敢进一步,我必叫此贼先身首异处!横竖不过一死,玉石俱焚而已!”
水月果然停住脚步,抬眼看她,忽然摇头冷笑,似是对她大失所望。水月不屑道:“世人都说:镜花雾绡姬,聪慧睿达,能谋善算,如今看来不过是私智小慧,世人之誉,当真言过其实。”
镜花明眸微动,冷然道:“你是什么意思?”
冯静媛眉眼微微挑起,遗憾的叹息,对她更是轻蔑,甚至是惋惜。她没有回答,韩玄却说道:“雾绡仙子,你当真以为你们暗杀行刺的计划能做得滴水不漏?你以为你挑拨离间,驱虎吞狼之计真能如愿以偿?你以为就凭你这‘假戏真做’能将我潜龙帮和东瀛都玩弄于股掌之中吗?”
雾绡姬眸光微晃,心神摇曳,显然信心已经动摇。韩玄负手昂身而立,他续道:“好叫你知道,也让你输得明明白白。从一开始,你们不过就是困兽之斗,瓮中之鳖。韩某本怜你势弱,惜你之才,还想全你和殿下之美,你我三方合作,何愁大业不成?”
三颗九龙连星珠在他指掌之间滚动摩挲,发出咯吱咯吱的异响,听的人心烦意乱。怒海神龙稳如山岳,平静的道:“可惜雾绡姑娘竟不识好歹,屡屡刺杀东瀛,更使出祸水东引,驱虎吞狼的毒计,实在叫人痛心疾首!”
雾绡姬听到这里,已知计划败露,她镇静心神,问道:“看来你们确实已经了如指掌,我不解,到底是哪里露出的破绽?”
申远笑着道:“你的杀手确实厉害,来去无踪,神出鬼没,即使我们戒备森严,她们也能如入无人之境,嫁祸构陷的计策也不可谓不巧妙,确实让我们心存忌惮。可惜你错算一点……”
雾绡敛起眉,“是什么?”
申远道:“潜龙帮和东瀛今元家虽是联盟之谊,更是手足之交。从北院第一桩案发起,殿下便早已与敝帮互通有无,交换讯息。所以,其实他从一开始就知道,刺杀之事,绝非我潜龙帮所为。”
“原来如此……”
雾绡姬眼眸微垂,深深叹息道:“原来是这样,既然知道是我,为什么不索性竭破真相,反而放任巫山屡施杀手?”
申远道:“我说过。敝帮盘踞江津,雄霸鹿河,树敌不可计数。不说官府朝廷,就是川北的英雄台,天机峡的问道贤居对我们也是虎视眈眈。这件事关系重大,我们虽然怀疑你,但也不排除其他人的可能。甚至,有可能是你勾结那些正道所为。还有,你派出的杀手非常厉害,取人性命如探囊取物,手法干净利落。我们还没有证据,一时更不好轻易得罪逍遥境主。”
说到这里,申远向水月虚执一礼,以示和巫山巫山的诚意,“因此思量,这才一面静观其变,一面让殿下注意南院的动静。后来,你们果然按捺不住,使出挑拨离间的计策,我索性就让殿下对你虚以为蛇,将计就计,目的就是使你幕后之人现出原形。”
雾绡姬冷笑道:“你们想知道我这么做的原因,还有幕后是否存在主使?所以这样忍辱负重,哪怕部下接连丧命,就算牺牲丁堰也在所不惜?”
辛节道:“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丁堰背信弃义,弑主求荣,本来就不值得信任。何况他居然耽于美色,轻易被你设计入彀,就算活着,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敝帮举事在即,留下他,焉知不是个坏事的隐患?所以,他死有余辜!”
镜花无奈苦笑道:“原来如此,除去这个祸害,倒是替你们未雨绸缪。”
韩玄续道:“你的行动彻底坐实你凶手的身份。但你是巫山的人,我们始终对你投鼠忌器。直到水月仙子昨夜入岛,我和诸位这才如梦初醒。原来许境主早有联盟之意,是你在从中作梗。不但截杀我们派去的令使,甚至一再迁延会盟。可笑我潜龙帮和天临军十万之众,居然被你这小小的镜花牵制在这里,完全动弹不得!真是恨也!”
说到这里,已是怒意难遏,“贱婢误我大事!如今你想要瞒天过海,全身而退,当真是痴心妄想!任你百般算计,功亏一篑,今日定不饶你!”
水月雪上加霜道:“红袖船上的人已为我所破,你纵有翻天的本事,也休想逃出这座岛去。欺师灭祖之徒,还不束手就擒!”
雾绡五指发力,紧紧锁住人质的肩膀,拖着他往后退。形格势禁,她想殊死搏杀,正要先勒死今元,背水而战。申远指她斥道:“无知的贱婢!你看看他是谁?”
雾绡转眼看去,就看到今元那张脸突然涨得圆鼓通红,额角青筋暴起,两眼暴凸,头颅发涨如斗,直似个怪物!
雾绡姬心中惊骇,手中力道已失,断魂缠略松,出现些许空隙。
就听嘭的一声,今元身躯震抖,突然炸成白烟,当场消失的无影无踪。
这居然是一尊替身傀儡!
雾绡玉靥微惊,忽而福至心灵,“影武者?”
“不错!”
镜花但听这声音似曾相识,不及深想,一团蓝影拨开烟雾,径直杀到身前。一道阴寒诡谲的掌风笼罩周身,直拍向她胸腹的五脏六腑。
好毒的绵掌!
掌劲未到,内腑就觉隐隐发麻,脊柱中一股寒气直窜脑门,端的令人毛骨悚然。
这种掌劲雾绡姬再熟悉不过,正是巫山三大绝学之一的——夜听雨绵掌!
来者正是水月!
雾绡姬仓促举掌相迎,二掌接实,却没听到轰然作响的声音。韩玄和裴亨等离得稍近,就感觉到耳畔嗡鸣,悠长不绝。场中忽然吹来阵阵阴风,令他们肌骨生寒。
潜龙九子心中暗暗惊道:好厉害的绵掌!巫山绝技,当真名不虚传!
一合换罢,水月脚底纹丝不动,镜花仓促对招,输去半筹,居然被她击退两步。
冯静媛秀眉微挑,显然不甚合意。
她这掌早已运出十分力道,打出时更是迅疾隐秘,本意是一招制敌,如今镜花猝不及防接她这掌,竟也只是退后两步,不见受伤,这实在是令她始料不及。
她心中暗暗惊诧,秀颜沉稳镇静,没显出半分山水。无情道众人见水月锋芒毕露,立荷雏红当即就想抢到祭台,奈何祭台周围有潜龙九子坐镇,她们外面又有潜龙帮和合欢派虎视眈眈,众弟子被围在当间。三方近在咫尺,剑拔弩张,她们徒然心急如焚,也是爱莫能助。
镜花水月在祭台对峙,成帆、裴亨和薛格三人正时刻提防着无情道来援,申远随时策应,韩玄手转九龙连珠,安立如山。睚眦最是好战,蒲牢早对雾绡怀恨在心,此时蠢蠢欲动。
也是费战和铁山最先沉不住气,一人手按飞剑,一人高举巨锤,正要双双抢攻过来,要助水月一臂之力!
冯静媛凤目轻睨,横臂喝退道:“逍遥津内务,还请诸位容水月阖门自扫!”
话音未落,忽见冯静媛蓝影如风,雾绡姬身形如焰,二人已战到一处。一时间,犹如红花争艳,秋水流波,水火交锋。
巫山逍遥津传人皆为女子,秘传武学不以气力见长,绵掌夜听雨,兵刃翻云绫都是属以柔克刚,阴绝诡秘的功夫。但如此刻二人这般,将巫山绝学尽数施展出来时,众人才知往日所见,不过巫山武学的一鳞半爪而已。
镜花和水月的交锋,没有威凛刚强的尽显杀机,不见内力交轰如雷霆般的威势,就见二人在场中衣袂飘扬,闪转腾挪,步法端的精妙却优美得如似在舞蹈般,当真是,回裾转袖若飞雪,左鋋右鋋生旋风。
恍惚间若仙姬起舞,魅影如花,骤然时如听仙乐,令人如痴如醉,叹为观止。
若不是场中她们二人身上那股阴冷如霜的真气频频激荡,透出的掌风好似弹指之间就能将人冻成冰雪,众人都还道她们是在台上翩跹而舞。
纵是潜龙九子这般心境之人,也不禁有片刻沉醉其中,恍然失神。
韩玄到底功力深厚,城府又深,只出现顷刻恍惚,立时收敛心神,沉声道:“这是巫山的魅术,你们切不可疏忽大意!”
此言落地,众人纷纷回神,暗运心诀,裴亨望着台上两人,不由赞叹道:“世间武学功法万千,若说巫山最高,未免言过其实。但要评天下武功最美,巫山倒是恰如其分。”
申远道:“镜花水月,她们武功当在伯仲之间,水月仙子一时还奈何她不得,大哥,你怎么看?”
这意思,当然就是要出手相助,但又恐冯静媛不喜,故要韩玄来斟酌决断。怒海神龙抚须沉吟,目视场中,并未出声。
此刻,镜花水月之战又生变化。原来冯静媛在巫山位份虽居雾绡姬之下,合欢一脉却比无情道势大,又兼有功法之长。故而冯静媛素来自视甚高,认为雾绡之所以位高,不过是倚仗师尊宠信之故,若论内力,斗武功,她都要更胜镜花一筹,不想此时她全力施为,居然久战雾绡不下!
水月此刻方知,雾绡的武功修为居然绝不弱她!数年来苦练双修之法,竟还胜不过只练了半卷玉凝功的雾绡姬?
这让她如何不惊?如何不怒?
听到潜龙帮的人要来助阵,冯静媛更觉她说的“清理门户”实在是大言不惭。冯静媛心中惶急,秀目倏忽生寒,两袖震抖,两道金光犹如飞电夺袖而出,形成双龙夹击卷缠之势,要将镜花拦腰切断!
巫山的武功,镜花再熟悉不过,时刻早有提防,见她抬袖,就知她定是要使出水月夺命杀人的兵刃——金蛟索!
巫山最为精妙的绝学有三种,其一是轻身之法“羽裳云梦”,其二是绵掌“夜听微雨”,其三就是“覆海翻云绫”。
无论是镜花的断魂缠还是水月的金蛟索,这两者的招法都不出翻云绫的藩篱。
水月使出金蛟索,镜花祭出断魂缠,金丝银线一触即分,只见空中火光闪烁,骤如星芒,闻听刀刃交击之声尖锐刺耳。电光石火间,二者交锋之势,陡然生变!
若说先前镜花水月以绵掌交锋是仙姬在蹁跹起舞,杀人优雅美妙,现在祭出兵刃来,却是凶险万分,令人心惊胆战。
那金丝银线彷如无数道诡秘的无形剑气,将整个战圈生生扩张到五丈之外。二者交击,空中电光星火闪烁,所至之处,地砖切割成块,线痕深如沟壑。金丝银线划过巨鼎,巨鼎都发出沉闷的巨响,青铜之躯留下的刻痕,竟如刀斫剑砍般锐利!
金丝银线交织成网,化作万千利刃,旁人完全近不得身。更为精妙的是,长软的兵器向是放长击远,近身乏力的,但这三道丝线却如软剑般如臂使指,进可五丈之外取人首级,退能护卫周身毫发无伤,当真是玄妙精绝。
潜龙九子看得暗暗心惊。素闻巫山艳名,尚能一笑置之,竟不知其武功居然强悍如斯!
青铜巨鼎尚且如此,若是血肉之躯,只怕一入其中,顷刻之间就要被绞为肉泥!纵有铜皮铁骨,也不敢轻易近身。
潜龙九子心惊若此,从此不敢小觑巫山。水月冯静媛更是惊骇如狂,心中暗恨:凭什么?凭什么!
雾绡这贱人清高自傲,我不惜自污清白,受人唾贱,练那什么欢喜禅的功法,为什么?为什么还是胜不过她!
巫山的镇派绝学名为《逍遥游》,乃是前秦隐世奇人北境龙女宁梦缘在庄周所攥经籍之中参悟所得。经分两部,前卷名《玉凝功》,后卷曰《扶摇诀》,这门功夫极奇极妙,至阴至柔,堪称世间无双。
玉凝功主修的是自身内力招式,讲究宁心静气,神游物外,超凡脱俗而不滞一物。而扶摇诀却是一门双修功法,这门武功和世俗所谓的阴阳双修之术又大有不同。
玉凝功玄妙绝奇,渊远精深,凡人若非天资冠绝当世,穷其毕生之力也无法练成全功。寻常人物练至瓶颈之境,自此纵然苦心孤诣也难得寸进,此时就需要另一名同修玉凝功之人,合练扶摇诀。二者内息交融,真气互补,相辅相成,同心同命,方可如翼双飞,直至扶摇之境。
宁梦缘当时就凭此玄功败尽中原英豪,羞煞天下男儿,因怜世间女子孤苦,故济危扶难,收容孤儿弱女,在巫山开宗创派,但求为世间女子辟一方净土,有一处安居。
逍遥津鼎盛之时,中原北境的巫山,从来无人敢犯,龙女之名,名震江湖。
如此流传渊远,至沧海东渡,三道交锋,武林百年浩劫而后,天下武脉元气大伤,巫山自此凋敝。及至前代境主柳非烟执掌巫山后,能修成《逍遥游》者,竟无一人!
眼见旁门坐大,为脱此困境,柳境主因此不得已破除百年祖训,选择不落窠臼的收纳五名男童为徒,让他们修炼至阴至柔的《玉凝功》,自身则闭关修炼,以求早入化境,乃至绝顶。
这五名男弟子自幼在逍遥境中长成,因无人约束,越发放肆跋扈,生就五毒俱全。他们茹毛饮血,嗜酒如命,好色贪花,喝雉呼卢,巧取豪夺,无所不为,这即是日后北境恶名昭著的巫山五鬼!
柳非烟出关之日,竟见百年基业遭殃,可怜门中弟子受难,勃然而怒,誓杀群獠。不料却被座下的亲传弟子许白师偷袭暗算,这六人联手欺师灭祖,将柳非烟击落万丈悬崖。
从此这六人夺取尊位,占据巫山!再由此及后,因《扶摇诀》残卷失传,玉凝功受限,再修已难有精进,巫山五鬼索性另辟蹊径,引入西域身毒国的欢喜禅功法,想出以他人精血采补自身的阴损之法,替代《扶摇诀》的双修之法。
再而后,五鬼被日月双剑所诛,巫山艳绝江湖,以色侍人的荡名却远扬万里,人尽皆知。
无情道苦修玉凝功难有成就,而修习欢喜禅功法的合欢派则进境极快,由此水月作势大,无情道却全然倚仗雾绡苦苦支撑。
如今水月以数年的采补功力居然还胜不过镜花的玉凝功,心中愈想愈恨,愈恨愈急,竟全然不顾护身防御,两道金蛟索一意猛攻,意在要取雾绡的性命。
镜花水月的武功本来平分秋色,三百合之内胜负也在未知之数。如今水月大失理智,急中生错,立时就被镜花找到破绽,断魂缠荡开左右金蛟索合击,手腕一抖,直向水月的纤细玉颈疾缠过去。
冯静媛的金蛟索虽已练到登峰造极,如臂使指,但电光石火之间也不能撤回防护,眼见银线寒芒愈加迫近,水月惊目圆瞪,暗道休矣。
就当此时,忽听一道冗长高亢的鸣动,好似神龙出海,又像鬼怪哭嚎,镜花心中抖颤。在这瞬间,两道黑光电射而至,挟着雷霆之威,一道荡开银线,一道居然向她的手腕射来!
雾绡姬暗暗惊骇,九龙连星珠!
韩玄终于出手了!
断魂缠被荡开,此时若她还要上前,只怕这只手都不能要了!双星既到,只怕其余七星都已经蓄势待发,她不得不防。稍稍迟疑,三柄形状各异的飞刀先后而至,两刀直取她右手手腕的太渊和曲泽,一刀取她左肩的肩髃穴,居然是睚眦费战出了手。
要说费战这手飞刀使的真是妙绝。他虽然是同时掷出三把飞刀,但这三把飞刀非但去向各不相同,速度快慢各异,就是射出的轨迹也是大相径庭。或是轻如叶,或是迅如雷,或是直击,或是螺旋,三把飞刀,射出的却是三种手法,这般绝妙的技艺,就是御刀府中号称“疾雨寒星,飞刀第一”的司徒信也绝不逊色!
韩玄和费战俱是当世的邪道枭豪,这二人插入战局,虽然就发出一招一式,雾绡姬就已感到大受掣肘。她旋身刚避开费战凶险的三刀,韩玄的第三颗龙珠已然杀到。
镜花使出巫山羽裳云梦的身法,金珠堪堪擦身而过,击断她半截腰带,这摧碑裂石的力道仅仅只是经过的劲风,就能使她筋骨微微发麻,险些软倒在地。
水月回过神来,哪里肯放过镜花这瞬息的破绽?双袖震抖,金蛟索形如雷电,势若毒蝰,直取镜花那双眼睛!
这一招恶毒阴狠,若非恨之入骨,怎么会有这样的歹心?
立荷雏红站在阶下,已是懵然怔忪。她们旁观战局,虽能看的分明,但高手过招,胜负往往就在瞬息之时。韩玄和费战的招法精妙,说来繁复,实际情势变化不过顷刻之间,她们凝神追看已是非常勉强,要救援更是无从谈起。
此时莫说相助,就是惊呼都堵在她们的咽喉里,叫不出声来。
那时间,镜花仰身回避已是不及,金蛟索近在咫尺,就听一道雷声暴喝:“仙子且慢!”
三道黑电劲射而出,荡开水月的金蛟索,如有灵异般的,三星在半空腾跃如龙,而后又复雌伏落回韩玄的掌中。
囚牛站在雾绡身前,丝毫不畏惧镜花会突施暗算。他的身形挺拔昂然,不怒自威,向水月道:“镜花,现在还不能杀。”
冯静媛收回金蛟索,怒恨稍息,总算寻回些理智,强压住怨火,随着冷笑出声,右手往前扬起,三枚银针从她袖中飞出,分别打进镜花的双肩与胸腹三处大穴。
雾绡当即身体颤动,唇角溢出一丝血线,望着水月,眼眸黯然,失望道:“这是破雪针?师父,她居然连这个也交给了你?”
巫山武学的破绽,那必是修炼这门武功的人最清楚。许白师是雾绡姬授艺恩师,当然就有制服她的办法。
冯静媛款款走近前来,直视着她,语带讥诮:“你是逍遥津的叛徒,我要清理门户,师父自然会全力助我。”
说着,她将镜花袖中的盟书扯出来,眼神扫过盟书,捏起雾绡的下颌,冷笑道:“我真不明白,你身为巫山弟子,邪道中人,这般甘冒生死为齐人做事,究竟是为何?是想要荣华富贵?还是所谓的天下苍生?”
雾绡凛然无惧,语重心长的道:“你也是齐人。你应该知道,东南若是失陷,天下必将遭难,世间会有多少苦命人沦落如你我这般……”
“你住口!”
冯静媛两眼要淬出毒来,险些控制不住扇她两个耳光。她紧紧捏着雾绡的下颌,直到镜花吹弹得破的肌肤都沁出青紫的颜色来,她冷然笑道:“你是你,我是我,怎么能相提并论?你被人始乱终弃,不惜断情绝爱,修那什么无情道……我的师姐啊,真是让人可怜……”
雾绡姬的眼神倏忽生寒,她瞪着冯静媛,像是想问她究竟知道多少?但那点冷光最终还是渐渐黯淡失色。
冯静媛继续道:“我和你不同,我能随心所欲,心无挂碍,我逍遥快活得很呐。”
裴亨望了望天,道:“水月仙子,吉时将至。”
冯静媛眉间轻拢,不动声色的掩去眼底那丝微不可察的不耐烦,她扬指疾点,封住镜花的哑穴,让她暂时不能说话。
水月站到祭台上,高声道:“雾绡姬欺师灭祖,反叛宗门,如今已然事败,无情道各众还不束手就擒?”
雾绡姬战败,巫山无情道现在就以立荷与雏红为首,都开始眼神惶惶的望向她们。立荷与雏红进退两难,望着镜花,满眼的关切焦急。
水月愤怒道:“好,真不愧是雾绡师姐的心腹,当真唯她马首是瞻。好,好的很!”
她忽然捉起雾绡的右腕,从腕环里扯出断魂缠的三寸锋芒,缠住雾绡的雪项,她盯着无情道威胁道:“既然你们这么忠心,我就用她的相思绕,把这贱人一寸一寸剔成白骨?怎么样?”
无情道众人见她真动杀心,想起她往日行事霸道阴毒,知她言出必践,唯恐她真出手伤害师姐,当即无可奈何的,全都弃械受缚。
水月冷笑,随手推开雾绡,交给她带来的人看管。
此时不过未时二刻,惊波坛擂鼓呼号,潜龙帮,逍遥津和天临军再定盟约,忽听高喝:“有请,东瀛天临军总括统军管领今元义雄殿下,上台!”
雾绡眼眸暗沉。若是先前她抓住的今元义雄是忍者替身,那么真正的今元又在哪里?
此时侧首循声望去,但见东瀛武士和忍者都在两侧单膝跪倒,一名身着诡异战甲的武士由远及近,威风凛凛的走过来。
那副盔甲造型奇异,和齐朝的战甲可以说大不相同。通体漆黑,装饰华丽,头盔锹形,座为狮啮,兜下覆盖着恶鬼面具,腰悬两柄宝刀,如同索命的修罗,令人望之胆寒。
雾绡虽然没看见他的真面目,但那人周身散发出来的压迫之感和先前那名冒牌的影武者真是天壤之别。
不知道是不是镜花的错觉,那名黑甲武士在经过她面前时,目光似乎还停驻过一刻。
仅仅是瞬间,就让她生出毛骨悚然的寒意。
那副面具里面,究竟掩藏着怎样一张充满恶意和贪婪的面孔?从那缝隙中透出的眼神,就如同毒蛇般的危险,致命。
真正的今元没有说话,面向祭台时,才将那副面具摘下来。以站位而言,现在唯有韩玄和水月方能见到他的真容。
三方再聚祭台,裴亨重拟盟书,自然是和先前的盟书样式无异,只将雾绡除名。三人歃血为盟,书名为记,齐告誓神明,祈告大事可成。
盟书共四份,三方各执一份,最后一份则与白羊和乌牛同埋地底。如此三方会盟缔结,盟约已成,巫山约定为天临军开路,潜龙帮袭击定关和鹿门,里应外合,东南再无宁日!
雾绡和无情道的弟子被这三方势力押缚到湖边的登龙渡。三艘巨船早已张帆待命,东瀛武士站在西来宝船的甲板上,红袖号的守卫和控船的水手都已经换成水月带来的亲信。
雾绡姬现在终于相信,红袖确然已经落入水月之手,本来守卫着这艘船的弟子们恐怕都已被拘禁控制在船舱里吧?
不想百般算计,终是功亏一篑。原来她的任何举动其实尽在对方的掌握之中。
今元义雄心机缜密,以防万一,命人将雾绡和她的部属分开拘禁,互为牵制。镜花眼见立荷与雏红等人被押往红袖,而她自己则即将被押到春野号去。
抬眼望见船首昂然站立的黑甲武士,再看岛边烟雾萦绕,江水茫茫,不知前路漫漫,不知生死何方,一时竟有哀戚悲惶之感。
冯静媛见她神色颓丧,道是胜负已定,不由心中快意,她嘲讽道:“早知今日,又何必当初呢?东瀛倭寇都是些蛇种豺性,恶贯满盈之徒,你该早有耳闻的。我的好师姐,你知道你和你那些贱婢们落到他们手里会是个什么下场吗?”
冯静媛眼眸阴寒,唇角带笑,彷如勾魂的女妖,她凑近雾绡的耳边,是藏不住的得意。冯静媛讽刺嘲道:“一双玉臂千人枕,半点朱唇万人尝。你们的下场只怕比之娼妇,犹要不如。”
雾绡姬的眼瞳骤缩,她望着冯静媛,正色道:“你我师出同门,又何必这样赶尽杀绝?雾绡悖逆师门,罪该万死,千刀万剐,死而无怨。她们是全不知情的,你怎么能这样狠心,同门相残?”
“哈……”
水月闻言冷笑,“你在求我?自恃师尊荣宠,素来心高气傲的镜花居然也有卑躬屈膝的时候?”
水月心中的愉悦都快要掩藏不住啦,这样的处境让她自认为屈居镜花之下的愤懑得到前所未有的释放。
“江湖人都说你雾绡姬智略过人,容貌绝艳。说起水月,却都说我放浪形骸,多是鄙夷贱弃之言。巫山的镜花水月齐名江湖,凭什么你能自行其是,人皆慕你如云梦?凭什么我就要如淤泥那般,任人踩踏轻贱?”
冯静媛脸色越发凌厉,“师父她老人家偏心,容你傲世轻物,就算你欺师灭祖,也不肯将你就地格杀。想来我就算将你绑到巫山,她多半也会选择息事宁人,我就偏不如她愿!”
说着,她转向今元道:“殿下有心往巫山拜谒,师姐便拜托殿下照顾啦。水月和潜龙帮的诸位还有要事相商,恕不同行。现遣数位弟子引路,还望殿下见谅海涵。”
译者翻译,今元义雄站在船首,没说话,对着她拱手,权当知晓。
冯静媛看向雾绡姬,假模假样的唉声叹气道:“我这位师姐素来尊师重道,友爱同门,此次想是一时糊涂,或是受到奸人蛊惑,殿下这次与她同行,不妨多加劝诫,若是能使她迷途知返,也算一件佳讯,师父定然不胜欣慰。”
她这般矫言伪行,惺惺作态,其意却是甚为歹毒,听其言似是真心为雾绡痛心疾首,实则是将镜花和无情道众女拱手相送。
她说希望今元多加劝诫,但到底怎么“劝诫”?怎么说服这些冥顽不化之的人,那就不在她的职责范围之内了。
今元这边微微执礼颔首,一旁的译者回答道:“多谢水月仙子的成全。”
冯静媛向雾绡姬道:“好师姐,你我就此别过,来日再见。你如今身中破雪针,可以说手无缚鸡之力,若是识时务的,能将贵人侍候好,作了他的宠姬,下次见面时,师妹还说不定要敬你一声夫人哩。若是你不识抬举,只怕你我这一别,却是阴阳两隔了。”
镜花目视着她,眼里没有畏惧,道:“你放心,我定会如你所愿逢凶化吉,就怕师妹你未必等得到那个时候,需知多行不义必自毙。”
“你!”
水月被她这么刺激,差些扬起巴掌就打,抬手后却又顿住,强压这心中妒火,冯静媛冷笑道:“师姐受制于人,嘴皮子倒是跟以前一样的伶牙俐齿,我倒要看看,等你下次活着站到我面前的时候,还能不能像现在这么硬气。”
扬手一挥,两名忍者已经过来押着雾绡,等今元颔首,他们就押着雾绡登船。
韩玄在旁边站着,熟视无睹,此时向今元拱手道:“愿重逢殿下之日,就是三分东南之时!”
这声道别悠远绵长,如雷贯耳,众人听在耳中,不禁气血翻涌,久久激荡。
三方拜别后,高鸣号角,三船拔锚起航,扬帆出岛,直至三艘巨影渐渐隐入雾中,韩玄这才回身邀水月回聚龙阁设宴洗尘。
冯静媛来此不过日余,仓促间定立盟约,如今既然大事初定,岛中摆设酒席,一则为她洗尘接风,二则预祝起事大功告成。
席间两边宾主尽欢,言笑晏晏,这些不必多提。蒲牢铁山见她虽不如镜花绝色,但举手投足间却见风情摇曳,勾人心魄,不禁频频注目,垂涎欲滴。
韩玄知他好色,心中暗气,这老四真是个色胆包天的,前番在雾绡那里栽过跟头,这回又打起水月的主意来?
若是旁人也便罢了,强取豪夺就是,现今盟约方定,若他冒犯到水月,岂不是横生枝节?再者说,冯静媛修习的是采阳补阴的邪术,纵是再艳名远播,**蚀骨,也不可将一身修为都赔将进去吧?
恐他酒后误事,韩玄忙使个眼色,成帆和裴亨早已驾轻就熟,双双摇头叹息,将半醉不醉的蒲牢架走出去。
韩玄回头再看,却见冯静媛手执杯酒,眉间似有忧虑之色,忙道:“老四不胜酒量,宴前失仪,其实并无恶意,还请水月仙子宽宏大量,恕罪则个。”
冯静媛回过神来,勉强笑笑,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道:“铁山坛主率性而为,实是洒脱,水月岂有见责之理?”
申远见她眉宇间仍盘桓着郁色,不禁疑问道:“可是这歌舞艳俗,难堪入目,不合仙子心意?”
水月叹息,摇头。
“那是粗茶淡饭,不如巫山的美酒佳肴?”
水月再摇头,道:“山珍海味,难得一尝。”
“那是仙子舟车劳顿,我等照顾不周?”
水月回道:“并非如此。”
韩玄拍掌,屏退歌姬舞女,问:“那是为何?”
水月冯静媛向他说:“我也不知道,盟约既成,送走今元,处置雾绡,这里的事情也算圆满结束了吧?就是我这心里,还是忐忑不安得紧,总觉得要出什么事……”
申远笑笑,说道:“镜花水月到底是同门姐妹,手足之谊,如今雾绡仙子落到如此境地,水月姑娘许是于心不忍吧?”
水月轻声冷笑,不置可否。
她和镜花虽无不共戴天,不死不休之仇,但也是相看两厌,哪有什么同门之谊?
申远见她没应答,为解自己尴尬,强行圆道:“雾绡仙子处心积虑,一心想逃出九龙岛,如今她被带去东瀛,也算是让她称心如愿了吧?哈哈。”
说着,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水月微微颔首,笑容依旧冷淡。
韩玄闻言,身体却倏地震抖起来,这数日来发生的一切在他脑海中如走马观花般一闪而过。
巫山的刺客,真理教的宝船,还有祭台一战被擒,三船离岸,桩桩件件,原以为一切皆在掌握之中,如今再看,却透出重重蹊跷和诡异来。
太顺利了,顺利得不可思议……
雾绡称心如愿?
难道,难道……
韩玄已经被那个匪夷所思的想象惊出一身冷汗,水月却忽的拍案而起,“不好!上了那贱人的恶当了!”
众人闻言震惊,韩玄惊而站起,其他人却还茫然迷惑,不明所以。
水月道:“说什么将无情道一网打尽?不,不,我们忽略了一个关键人物。”
申远道:“是谁?”
韩玄凝重道:“在你我眼下来去自如的刺客!”
众人恍然大悟。
水月道:“我本来以为这无情道中除雾绡之外,能有这种本事的,就是立荷雏红那两个婢子。但她们若真有这样的能耐,在祭台时又怎么会束手就擒?”
那名武功高强,鬼神莫测的杀手另有其人!
这种迟来的认知,让众人惊出冷汗。
雾绡姬如果还有这种后手,那她就绝不可能无计可施。
“我们中计了,”韩玄恨道:“这真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我们倒真让雾绡姬称心如愿,她居然不费一兵一卒,不必玉石俱焚,我们自己欢天喜地将她送出岛去了!”
众人闻言,皆不寒而栗,这才明白,原来早从最开始,他们自以为雾绡尽在他们股掌之中的时候,就已经一步一步掉进雾绡的设计中!
这人的心计,深不可测!
忽有一人火急火燎的闯进聚龙阁,高声来报:“报!报!禀报坛主!在登龙渡附近发现两名昏迷的巫山弟子,”旋即向冯静媛道:“属下仔细盘问过后,知道她们是水月仙子的人……”
韩玄和冯静媛心中惊骇,若是有两名水月的人被打晕在登龙渡,那就意味着雾绡姬的人已经潜入到那三艘船里去。
“大事不好!天临军危矣!今元小儿危矣!”
要是让今元义雄和盟书落到徐敬帘手里,后果不堪设想。
韩玄当即传令道:“快!点兵聚将!登船追击!绝不能让巫山逃出九龙湖!寮台发信,让他们封锁龙门峡!绝不能让任何人走脱!”
九龙岛擂鼓号令,仓促之间倾巢而出实属不智,只能传令让四子铁山,七子成帆和八子裴亨留守岛中,韩玄率领其余人等和巫山的水月共同出岛追击。
此时和东瀛离岛的船已差出两个时辰,与雾绡的胜负现在仍是未知之数。
清风徐徐,九龙湖上风和浪静,两岸青山碧水,雾霭袅袅,遥遥隐隐听闻莺雀鸣啼之声,清净雅逸当真如画境般。
三艘帆船行驶过湖面,拨开清波,如金剪划过丝绢,迎刃而开,趁着出岛的暗流,乘风驶向龙门峡。
就在春野号的甲板。
风情艳丽,绝色无双的红衣女坐在案前,潋滟的眸掠过案上的酒具,呼吸之间,尽是醇馥的酒香,酒香飘入清冽的风里,令人心怡神醉。
雾绡抬眼望着对面一丈之隔,坐在案后的男人。妙目微沉,略带着审视和疑惑,对面的男人见她望过来,礼貌的笑笑,提起酒壶为自己斟满一杯酒,双手捧杯遥遥相敬,随后一饮而尽。
雾绡姬眼中的迷惑更深。
登船之时她是阶下之囚,现在她们隔案相对而坐,举杯饮酒,不知情的还道她是他的座上之宾,故交好友。
如果忽视他身边站着的护卫,和她身后的忍者没有暗藏杀机警惕着她的话。
镜花不动声色,实则已经开始暗运内息,不料刚尝试运转真气,眼眸就恍惚颤抖起来,柳眉不自觉的紧蹙。
显然巫山秘法破雪针的封印还在,使她现在完全发不出除坐立以外的力气。
今元与身边的译者互换眼色,露出一丝微不可察的志得意满来。
译者提醒她道:“镜花仙子就不必白费功夫了,听说破雪针是巫山处置叛逆,专门克制功法的秘术,凭借自身是无法解开的,这些水月仙子已经和我们说过。”
雾绡姬尝试两次后,似是终于放弃强运内力逼出破雪针的想法。她坐直身体,看着二人,红唇轻启道:“今元阁下邀我一介阶下之囚饮酒作乐,到底是什么意思?不妨直说吧。”
今元却忽然答非所问,环视日暮西山,潋滟江河的景致,慨然抒怀起来。译者道:“雾绡姑娘,你看看这山川水色,看这天地一方,区区东南一隅已是秀丽形胜,令人心驰神往,若是放眼中原的十万河山,又该是何等的壮阔激昂?殿下胸怀大志,不甘苟安在东海一隅,他想要中原,他有逐鹿问鼎之心。”
雾绡姬冷笑道:“海外蛮夷,也敢痴心妄想?”
译者身体微顿,这句话没敢翻译,向她笑道:“镜花欺师灭祖,截杀同道,破坏联盟,这三条罪过,桩桩件件,俱是无可饶恕。纵然极乐仙子再宠爱姑娘您,恐怕也要杀你,以殉门规律令吧?”
雾绡姬凛然无惧道:“今时今日,既功亏一篑,雾绡一死又有何妨?”
半晌,垂眸叹道:“我虽是不愿巫山卷进乱局,不愿众弟子妄造杀业,终归是有负师恩,义孝难全,师要徒死,雾绡焉敢不死?”
译者和今元相视,露出一丝笑意来,复又转向镜花,诚恳道:“仙子有大义,你我虽立场各异,却也佩服之极。既然仙子还念着师恩,为什么不悬崖勒马,此事还万万没到绝无转圜的地步。”
雾绡敛去眸中叹息之色,警惕着他们,她道:“二位到底什么意思,何必在这里拐弯抹角?雾绡虽无巾帼之志,却也绝不会苟且偷生!若是能见到师父尊面,我自会以死谢罪,绝不委曲求全。”
译者连忙劝道:“仙子这话言重,万万不可啊。就算镜花能高风亮节,一死了之,你手下这些孤弱可怜的女人又该怎么托付呢?她们视你如姊如母,仙子难道忍心让她们为你陪葬?”
雾绡眸色颤颤,静默不语。
译者见她犹疑,趁热打铁,续道:“再者而言,水月素来和仙子形同水火。你这么一死,她们的处境只怕连死都不如,巫山的艳名,我们身在外海的也早有耳闻。”
雾绡沉默,娇躯僵直,攥紧双拳。译者见她似有动摇,趁势说道:“你们中原有句有道理的话,叫小不忍则乱大谋,识时务者为俊杰。姑娘您千万要三思而行,莫要铸成大错。”
雾绡默然半晌,忽而缓舒气息。
“你们想要我怎么做?”
译者闻言,面露喜色,和今元交换眼神,他转向雾绡道:“实不相瞒,雾绡仙子天女似的品貌,聪明敏慧。我家殿下对仙子是一见倾心,倾慕仙子很久,日思夜想。他对仙子万分敬爱,只要仙子应允,殿下愿意许给你正夫人的位子,随仙子同往巫山,拜见尊师的仙颜。”
雾绡身躯陡震,眉眼含怒,“你说什么?”
译者见她发怒,忙道:“仙子息怒,先听我说。一旦殿下和仙子结亲,以如今巫山和天临军的关系,殿下必为仙子尽力陈情。只道岛中的事其实不过是一场误会,全是韩玄欺人过甚,仙子竭力自保而已。如今误会尽消,大家重归于好,想来尊师也不会为难仙子。你若是再回巫山,将来有殿下帮助,接任境主之位那就是顺理成章的事。”
“师父长乐永康,我也无意境主之位。”
雾绡身体缓缓放松下来,只是眸底还有恼怒之色,似是有些犹疑不决,译者见有机会,续道:“就算仙子无意执掌巫山,等天临军和潜龙帮还有逍遥津三路并起,到时三分东南,殿下就是皇子王孙,仙子当然也会贵不可言。”
“荣华富贵……”
雾绡冷笑出声,对此不屑轻视。
译者心知她不贪权位,不慕荣华,但也知道她的弱点所在,继续道:“仙子唯有身份尊贵起来,属下的这些姑娘才能平安无事,还能和我东瀛男儿永结同好,这岂不是美事一桩?”
雾绡姬总算明白过来,今元义雄的目的并不仅仅是她,他甚至还想将雾绡手下的这二三百名巫山弟子尽数收纳到天临军中。
他很清楚,雾绡姬对她们有着天高地厚的恩义,镜花的一句话,就能决定她们的去向,甚至是生死。
雾绡姬思虑沉默良久,今元手中的酒杯举而不饮,译者也因她的无言而渐渐焦虑起来。分明他们这方才是掌握绝对主动权的人,但在这种诡异的沉默中他们还是倍感难耐。
许久,镜花道:“我若是不允呢?”
译者微怔,片刻后笑意渐渐消散,冷声沉道:“识时务者为俊杰,我劝你还是审时度势,准备顺应天命。”
译者从袖中取出两件物事来,放到案上。一件是手环模样的兵刃,一点寒芒闪烁,银线吹毛断发,正是雾绡随身的断魂缠。
还有一樽莹白青花小瓷瓶。
译者把玩着瓷瓶,说道:“仙子该认得此物吧?这是临别之前,您的那位师妹所赠,据说名叫‘鸾凤鸣’,仙子不会不认得它吧?你们中原还有句话叫,敬酒不吃,吃罚酒。殿下是敬你怜你,不愿以此物强迫你,这才一再的以礼相待,希望姑娘垂爱,可以说是用心良苦。我们东瀛的女人,可没有像仙子这样娇贵,不识好歹的,望你慎重。”
他一指紧随在春野号后航行的巫山红袖,说道:“你看,你们巫山的那些人现在就在那条船上,水月把你们交给殿下,其中的用意不必多说。殿下非常敬重仙子,严令属下不能怠慢她们,若是你一意孤行的话……”
译者故作沉痛道:“只怕我们天临军凶悍成性,殿下不忍拘束,也顾不得再惜香怜玉啦!”
这句话威胁的意思甚重,饶是镇静如她,心中不免微微泛起焦虑来。镜花故作沉吟之态,还要和贼人周旋,她目光悠远,遥遥相望。
忽见红袖的桅杆之上,一面红底黑龙旗缓缓降落,与此同时,像是回应般,宝船那边也换掉潜龙帮的旗帜。
镜花一颗心这才如石落地,安定下来。
她知道,玲珑的计策,成功了。
时机已至,雾绡姬艳丽娇媚的眉眼微动,绷紧的唇微不可察的弯起弧度,她忽然显出如释重负的模样,游刃有余,异常从容。
纤白似削葱的玉指捻起酒壶,为自己斟满一杯酒,而后端起玉杯。她虽然落魄为囚,却没有半点狼狈,举手投足之间显出雅致飘逸和艳媚绝丽的风情。
今元以为她这是要妥协屈从的信号,见她艳丽风情的模样,止不住的神魂摇曳,心猿意马起来。
年轻的译官执杯相对,难得心思清明。看着雾绡那抹似有若无,巧笑倩兮的姿容,心底却泛起阵阵疑惑不解和惶惶不安来。
这太奇怪了,她真的会这样轻易的屈服吗?
他原本认为这需要更多的压力和更长的时间和她纠缠,为什么?是什么让她在顷刻之间就改变态度,做出选择?
突兀的思绪划过他的脑海,难道说……
雾绡红唇轻启,从容镇静的道:“阁下知道吗?我们中原还有句话,叫置之死地而后生……”
译者蓦地侧身转过头去,还未来得及看清后方的景象,忽然就听到一声悠长嘹亮的号角从红袖瞭望台那边传来,借着风和帆,响彻江湖。
众人循声望去,西来宝船那边,另一声号鸣遥遥相应,东瀛人怔在当场,尚且不明所以,犹在云里雾中。
译官转向船尾,耳畔破空声起,眼角余光瞥见一道寒光径直射向他的面门,他大惊失色,心中暗暗叫糟!
众人都在看着船尾,就连四名忍者都一时不能回护。正在这须臾之间,一道黑影突现,纵身跃出,挺身挡在译者身前。
雾绡内力深厚,这酒杯一掷,有破碑透石之威,饶是死士铜皮铁骨,也被这一只玉杯打得口吐血箭,倒跌出去。
译者还来不及震惊她武功竟然未失,镜花右手一掀,一张酒案腾空翻起,直向他砸过来。
区区一只玉杯已有断筋碎骨之力,年轻的译者哪敢大意?回身举掌便迎上去。他自知武功不如雾绡,也并不认为自己在这一合交锋中能全身而退。
果然,译者双掌一触到案桌,酒案当场应声而碎。一股巨力传来,他只觉虎口震裂,腕部剧痛,手臂和双肩居然没一处有知觉,硬生生将他震开丈余,跌跌撞撞的倒摔出去!
死士不及救援,但见眼前红绡闪动,彷如惊鸿掠影,从他们身前疾驰而过,瞬息已然穿过他们的防阵。
镜花身在半空,娇躯回转,右手抬起,利刃破空,银线啸风之声骤起,不知何时落回雾绡姬手里的断魂缠就已经牢牢勒住今元的脖颈。
这一切变故陡生,环环相扣,皆在电光石火之间,等甲板上的护卫和死士反应过来,不过才踏出两步,今元义雄就已经落到雾绡姬的手里!
众贼正要抢过来救援,镜花足尖踢在今元的膝弯,管领殿下立刻就跪倒在众人面前。雾绡姬一脚踩在他的肩背,一手勒紧银丝,向众人喝道:“再上前一步,我先让他人头落地!”
今元被银线缚住颈脖,血气不畅,脑袋那是面红耳赤,满眼的屈辱愤懑之色。
死士置若罔闻,还要逼近,译者扬声厉喝道:“慢着!”
他在东瀛军中的威望似乎不低,竟然能让这些忍者武士都对他俯首听命。年轻的译者抬眼看向身后高悬巫山旗帜的两艘巨船。
黑龙旗被换掉,也就代表着,红袖和那艘宝船已经尽归雾绡之手!
目光转回面前的女人身上,眼里已全无旖旎之色,满是阴毒和仇怨。素来雅静从容的他,现在目光如同噬人的蛇,他盯着镜花,怒极反笑道:“好,好,好!好个‘置之死地而后生’,好你个镜花!我到底还是小看了你!原来你没有真的失去武功……”
转念间灵光乍现,当时就惊出一身冷汗,“难道,你们同门相残,是演的一出苦肉计?”
此言一出,随即又道:“不,许白师联盟非虚,怎么敢这样再三耍弄于我?”
雾绡姬道:“镜花水月,从来道不同不相为谋。你以为水月登岛,我真的一无所知吗?你们可以在南院之外遍布眼线,就没有想到,登龙渡那里也有我的眼线吗?冯静媛一现身九龙岛,我就知她必是奉命捉我来的。破雪针是巫山秘术,我既然知道师父要捉我,又怎么会对此毫无防备?”
译者闻言恍然大悟,难以置信道:“原来如此,你从未中过破雪针。你假意受制于人,等的就是我们将你带出九龙岛,而你们趁机夺取宝船和红袖的控制,瞬时反败为胜,扭转乾坤?”
镜花嫣然笑道:“倒真的要谢谢我那位好师妹,使我‘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的计谋使得浑无破绽,更加的水到渠成。”
纤纤玉指勾动,银线倏然收紧,今元眼凸面鼓,涨红着脸,有苦都叫不出来。雾绡觑他,媚眼如丝,天生旖旎,万种风情,“让你的人将船停过去,否则你的这位殿下恐怕坚持不了多久了。”
左右两边的武士和忍者又想再动起来,译者横臂挡住,断然命令,立刻停船,等后面的船接近。
话虽如此,帆船行进时,除非降帆垂锚,否则凭借潮汐暗流也会缓慢行驶,完全停止不动是不可能的。众人领命,不多时,春野号果然减缓速度,身后的两艘楼船也越来越近。
译者看着越来越接近的两艘船,料想雾绡定是要引她的部属登船,好夺取春野的控制权。虽心然有不甘,难免愤懑,但现在今元殿下落到她手里,也只得听之任之。
他面色阴沉,眼神锐利,盯着雾绡,恨恨道:“巫山的镜花,这局,算是你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