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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书神 > 古典架空 > 沧海剑衣录之风雨江湖 > 第61章 第六十一回 沧海一现 四方争雄

雾绡姬抬眸望向她们,道:“我宁可相信是师妹,是水月为一己私欲,做出这等大逆之事,也不愿意相信师父她和倭寇有所勾连……”

巫山虽在偏北之境,甚至与北部接壤,但逍遥津包括许白师在内,绝大多数是齐人。若极乐仙子当真勾结倭寇东侵,那就是背家弃国,大逆不道。一旦兵锋到处,必将使生灵涂炭,苍生受难,这实是山高海深的罪孽。

雁妃晚思路明晰,当即一针见血道:“明白啦,你之所以还待在这里,就是想要拖延时间?”

雾绡姬微微颔首。

玲珑盯着镜花,“但是有个问题还无法解释。从韩玄在席间对巫山的试探来看,他似乎完全不知道极乐仙子有意结盟的事?你没有告诉他,所以他不知道,这点我可以理解。不过,这也就表示,巫山是主动想要参与进来的,不是吗?”

雾绡姬颔首,“你说的没错,目前是这样的。”

舒绿乔还没听明白,雁妃晚说道:“这就是说,本来西进东南,攻取虎台的计划,就只有倭寇和潜龙帮这两股势力勾结谋划,或许,还可以算上已经在川北行动起来的白骨旗?”

见雾绡姬闻言,神情若有所思,雁妃晚继续说道:“这三股势力野心勃勃,虎视东南之地久矣,而且早有谋划和行动,本来也不用巫山参与。一旦天临军进攻虎台,潜龙帮攻击定关和鹿门,白骨旗可以牵制英雄台。这里应外合之下,要打徐敬帘三军措手不及还是可以的。”

舒绿乔望着雁妃晚,神情怔忪。

玲珑那种看透一切事物的因果,真相都尽在掌握之中的模样,让她心生向往。

“姐姐,你是什么时候奉命来的九龙湖?”

镜花回道:“大约在两个月前。”

雁妃晚略微思量,就已经渐渐的,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联系起来。

“看来,变故就在三个月前的徐敬帘遇刺案。今元家的刺客声东击西,一边刺杀徐敬帘,一边将攻取虎台关键的‘钥匙’盗出,却在回东海途中,在川北的小芦花村遗失。而且很有可能落到那个叫‘小龙王’的孩子手上……”

“这就是官府各路密探还有潜龙帮、白骨旗,以及东瀛倭寇都在找她的原因。今元义雄也因此不惜犯险潜进中原。”

“对呀!”舒绿乔越想越觉得有道理。

雁妃晚道:“但是这把钥匙就像人间蒸发那样,纵使他们掘地三尺也还是杳无踪迹,眼看起事的时间在即,机不可失,于是潜龙帮和倭寇终于决定拉拢巫山入局,促成第二个计划。”

“或者说,巫山许白师早就预料到这种情况,这才让你来主动和潜龙帮和天临军会盟,意图四分东南。”

雾绡姬听到这里,心中已经对她佩服的五体投地。仅凭那么点线索,就能将事情的经过猜的分毫无差,当真恐怖如斯。

镜花颔首,拊掌道:“厉害,可以说不差分毫。正如你所说,三个月前,今元的天临军将三十名刺客派往虎台,明修栈道,暗度陈仓。行刺徐敬帘为虚,盗取秘宝是实。当然,若是能趁此机会杀掉他们的心腹大患,那更是求之不得。”

舒绿乔急忙问:“那结果呢?”

雾绡道:“徐敬帘是否重伤这一点还无法考证,行刺的三十名刺客中有二十四人大约已然事败自绝,只有六人带着秘宝逃出虎台。”

雁妃晚疑惑,“你怎么知道,东西已经落到他们手里?”

雾绡姬冷笑着回道:“东瀛派出去的忍是死士,要是没有完成任务是不会活着回去的。既然他们返回东海,那就必然是计划成功,回去复命的。”

舒绿乔忽然问道:“我曾经听剑心妹妹说起过,这些东瀛死士身手极其矫健,而且速度奇快,居然能在她的手里跑脱,显然他们的本事不弱,又怎么会死在个普通的小村落里?这里面恐怕另有蹊跷。雾绡师姐,你知道这些忍是被谁杀的吗?”

雾绡姬轻摇螓首,回道:“这个我倒是不知道。听潜龙帮说,他们已经将那个村子一百余口全部屠杀殆尽,里面没发现一个武林高手。就走脱那个叫‘小龙王’的姑娘。现在知道真相的,世间恐怕就唯有她一人而已。潜龙帮和白骨旗将东南搅的天翻地覆,就是为了要找到她。”

玲珑眸色凝重,正色道:“那么,最后的问题。潜龙帮攻取虎台的关键,也是所有事件发生的起源,你所说的那件‘东西’,东瀛人盗取的那把‘钥匙’,究竟是什么?”

“我不知道。”雾绡姬不假思索,坦然回道。

见玲珑鸣凤面露失望,镜花续道:“稍安勿躁。我虽然不清楚那件‘东西’到底是什么,但是我的耳目却听到某些传闻……”

玲珑鸣凤登时神情舒缓,望着她,满眼期待的洗耳恭听。雾绡姬轻笑道:“他们虽然能幽禁我,但没办法控制所有巫山弟子,我的耳目总算听到些风声。”

镜花也没想着在她们面前卖弄,索性直言道:“那件东西,他们虽然叫‘钥匙’,其实那并不是什么真正的钥匙。”

“那是什么?”舒绿乔愈发好奇起来。

雾绡神情凝重,“是一幅画。”

“一幅画?”

饶是玲珑素来处变不惊,此时听到答案,也不禁露出惊异的神色,“他们如此兴师动众,大费周章,口口声声说关乎东南命运的‘钥匙’就是一幅画?”

舒绿乔同样觉得难以置信,“这,怎么可能?什么样的画能价值连城?不,这都不能说是价值连城,恐怕已经关连着东南的半壁江山啊,简直是荒谬!”

“妹妹你们别急,先听我说。”

雾绡姬可以理解舒绿乔的愕然,对着她们将那幅画的来历娓娓道来。

“据说那幅画是本朝山水大家顾祯先生的传世真迹,名叫《东南形胜图》。”

“顾祯?”

舒绿乔不由惊呼出声来,“就是那位号称是,点墨万金,一画连城的顾修儒顾大家?他不是已经死去两百多年了吗?”

她虽不通文墨,但顾祯的大名也还是如雷贯耳。

“论山水的造诣,前朝本朝皆无人能出其右。就连当今备受推崇的大家,也多有受其遗风熏陶者。甚至市井书斋,拿他的名号坑蒙拐骗的也不计其数。”

玲珑凝眉道:“这位大家的妙染多是宫廷珍品,流出市坊者屈指可数,确实能当万金之誉。但要说能关乎东南半壁江山,未免有些言过其实吧?”

雾绡姬悠悠叹道:“世人只知顾祯是本朝巨匠,却鲜有人知其父乃是前朝宫廷画师,为至顺帝驾前御用。”

“当年先朝施暴,太祖起兵伐楚,发兵三月,兵至中京。就在大势所趋,江山既倒之下,至顺帝和宫人往东南讨迁避祸。虽说是逃命,据说当时移驾的声势也极其浩荡,宫廷的歌舞伶人,俱都随驾而行。甚至吩咐禁军将国库中的财宝全部带走,举半城而往。”

“后楚气数已尽,至顺在东海之滨自刎身亡,当时携带的宝藏也不知其踪……”

“你是说……”听到这里,舒绿乔哪里能不惊?“你是说,那位顾家的先人……”

雾绡含笑点头,“顾祯之父曾随至顺帝流亡,而传说顾家人更是得到某个不传之秘,顾祯就将这个惊天秘密藏进一幅《东南形胜图》中。据说那个秘密,就关乎前朝至顺帝的宝藏……”

雁妃晚和舒绿乔心惊愕然。

倘若《东南形胜图》收藏的宝藏是真的,其中当真有通天之富,以其作为军资,收买天下豪强之士,一举夺得半壁江山也并非没有可能。

玲珑还有不解的疑惑。

“那这幅画是怎么到徐敬帘的手里的?”

雾绡道:“顾祯的后人现在在徐敬帘手下述职,担任地官司徒。他将这幅画献给上官,希望能取出宝藏,以供东南军资所用。据说顾家后人和虎台的众多奇人异士殚精竭智,皆不能参详出其中的奥妙,因而这幅画就被锁进虎台的神机楼中。”

舒绿乔道:“既然连虎台也不能参透其中秘密,那倭寇将它盗出来又有什么用?莫非他们有足够的把握能够参破其中的秘密,找到宝藏不成?”

雾绡姬也觉得有些古怪,道:“我想确有可能,否则他们这样兴师动众的去盗取一幅前途未卜的宝图,就为一个真假难辨的传说?恐怕,其中必有蹊跷。”

思量半晌,无果,雁妃晚先说。

“这件事我们暂且不提。前朝宝藏未知真假,如今既然宝图已失,再纠缠不清也没有意义。”

“现在将宝藏的问题搁置,我们来谈谈巫山。”

玲珑道:“雾绡姐姐在这里斡旋不是长久之计。你奉命会盟,久无消息,许境主必然生疑。而东南这边,没有得到你的意向,肯定会开始派出使者去接触巫山。你现在还能左右逢源,若是潜龙帮和许境主那边接触,到时你再想脱身,就难如登天。”

雾绡姬心中有数,她说道:“因此,为防万一,我早在陵河两岸,水陆两道和云湖附近部置好杀手。一旦发现潜龙帮北上的信使,格杀勿论!”

镜花笑容明艳,勾魂夺魄,说出来的话却暗藏杀机,字字惊心。这个妖娆美丽的女人,更有心狠如鬼的面目。

雾绡姬继续道:“到时师父那边若是究罪问责,我就推说是潜龙帮没有合作的诚意,更掳劫我巫山姐妹,犯我在前,弟子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雁妃晚看向雾绡,深深感慨:“你还回的去吗?任你巧舌如簧,终是违逆师命,还坏她三方会盟的大计。她就是再宠爱你,这次也不可能轻易饶恕你。你其实也早有预感,否则就不会将你全部的势力都带出巫山。”

雾绡姬神容怜悯,哀道:“她们大多都是齐人。是孤苦伶仃,无家可归的可怜姑娘……”

“巫山虽分两派,其实冯静媛的合欢道独大,而我这支无情道势力衰微,本来就是仗着师父宠爱,才得以存留。”

武林中人都道巫山俱是放荡淫邪之徒,却不知其中也有清白自爱的姑娘。这些女人不愿逢迎卖笑,委身他人,也不愿修习欢喜禅功,去练那采阳补阴之术。她们全数投在雾绡这派,倚仗着镜花的庇护。

雾绡道:“弱质女流,也不能称什么巾帼风骨。但是要我带着她们为这些人贪婪的雄图霸业枉送性命,我于心何忍呢?”

“所以你就带着她们逃?”

舒绿乔心有戚戚,“然后被幽禁在九龙湖里?”

雾绡姬抿茶,幽幽苦道:“不过明哲保身而已。现在我能做的就是缓兵之计。要是让他们看出破绽来,或是巫山的信使到访,那我也没办法。”

雁妃晚看着眼前妖娆魅惑的面容,她的一颦一笑足以勾魂摄魄,说是倾国倾城半分不差,称她是世间绝色也不为过。

正如风剑心说过的,正道之中未必全是浩气英雄,邪道当中也有侠义之辈。雾绡姬若只是想保全巫山无情道的人,就此隐遁山林也罢,又何必以身入局,深入虎穴来牵制这些东南的魁首巨恶呢?

一念及此,芥蒂全消。

玲珑这时才露出对雾绡真心善意的微笑。

“姐姐大义,让妹妹汗颜。待你我脱身之后,我会为你们找到个好去处。”

舒绿乔眸光清亮,喜道:“真的?”

雾绡姬本欲好言相拒,却听到雁妃晚打趣笑道:“玲珑满口谎言,但是在雾绡姐姐面前还不敢信口开河。”

知她真心诚意,雾绡姬感激称谢,暂时将她的承诺记在心里。

话题转过,雁妃晚又问起来,“东瀛的倭寇,今元的天临军势,姐姐知道多少他们的底细吗?”

雾绡姬眸光倏沉,冷道:“东瀛倭寇劫掠东南,无恶不作,早已是臭名昭著。但是,要说亲眼见到他们,也就是在这座九龙岛上。我来此不过月余,有些事情也是道听途说,不知真伪。”

“姐姐但说无妨。”

玲珑既然称镜花作姐姐,鸣凤当然从善如流的改换称呼。

雾绡姬说道:“东南边患之祸,本来由来已久。虽患在倭寇,其实祸在朝廷。倭寇是由被海外驱逐的东瀛浪人组成,他们结党聚众,本来不足为患。但因临海州府势弱,倭寇气势愈甚,越发的猖獗妄性。见倭寇势强,海盗水匪趁势而起,纠结东南无以为计的流民,裹挟盘结,终成东南大害,大齐心腹之患。”

倭寇,其实是官府对东南临海各处匪寇的统称,实际各路匪寇当中,真正的东瀛人甚少,其中大齐的流民和海盗占据多数。

流民因贫为寇,落难成贼,此中黑暗,不能为外人道哉。

本来就是群乌合之众,纵是数量甚巨,原也不足为虑。徐敬帘统领三军,虎台兵精将广,七次征伐,屡屡大捷,使海寇闻风远遁,不敢直撄其锋。

雾绡道:“本来东南群寇再难成器。但五年前,一支名叫‘天临军势’的东瀛贼军出现在东南沿海。这些人自称是东瀛的天皇贵胄,扶桑正统,奉命西进,攻伐中原。这支突然到来的军势与原先的贼寇和流民有天壤之别。他们船坚炮利,且装备精良,兵士骁勇善战。其首领今元义直尊号‘天临之君’,号称战无不胜。贼势所到之处,州府望之怯战,龟缩自庇。倭军号称有六万之众,声势非常浩大,扬言要雄据东南之地,开国建城……”

“等等,天临军有六万众?”

舒绿乔疑惑,“但今天在聚龙阁,那东瀛人,不是号称有倭军三万,贼寇五万众吗?”

雾绡姬轻揺脑袋,轻蔑冷笑着道:“虚张声势。这是他们惯常的技俩,按我的计算,他们现在掌握的倭军,最多都不到两万。”

“为什么?”

雾绡姬神情有瞬间的凝滞,随后回答舒绿乔道:“据说,今元义直的天临军势,在跨越东海时,险些全军覆没……”

“全军覆没?怎么会?”

玲珑和鸣凤感到惊讶。

雾绡姬回道:“也是他们作恶多端,该有此报。是他们自寻死路,居然在跨越东海时,惹到沧海的人……”

“沧海?”

玲珑鸣凤闻之色变,“又是沧海?”

她们今天已经是第二次听到沧海的名字。

镜花怪道:“你们也听说过沧海?”

雁妃晚说道:“百年之前三道大战的祸首元凶。虽然已经年月久远,但沧海的凶名,江湖遗事之中偶有风传,至今仍是令人闻之不寒而栗。”

舒绿乔道:“实不相瞒,我们来找雾绡姐姐前,就已经从韩玄那里听过沧海的名号。据说东瀛人和潜龙帮都在沧海手里吃过大亏。你刚刚说,今元家的天临军势遇到沧海险些全军覆没,难道是因为……”

她的猜测太过匪夷所思,甚至没敢明说,雁妃晚心底生寒,已经领会到她想表达的意思。

雾绡姬在她们惊疑的目光中颔首回道:“没错,据说今元带来的半数天临军都被沧海所灭……”

“这怎么可能?”

舒绿乔险些惊叫出声,眼神难以置信的看着雾绡,期望从她那里看出些许玩笑的痕迹。

江湖豪杰并起,门派林立,以势力如日中天的剑宗来说,七星顶驻留的弟子近六千众,要是加之西南三省投靠的诸多门派,估计也不过一万余人。这已经是让武林绝大多数门派望尘莫及的数量。除去弘扬教义的佛道二宗和传播西域的真理教,还有弟子遍布三教九流的问道贤居外,可以称为天下第一大宗。

“倭寇远渡中原,意图西进,可谓厉兵秣马,来势汹汹,怎么会被沧海灭去半数?能做得到这种程度的力量,可以说是闻所未闻。”

雾绡姬道:“你们也不必太过在意。我也说过,这些流言不过是我从潜龙帮那里道听途说,真假与否,还未可知。”

雁妃晚正色道:“姐姐听到的传说是怎么样的?据说沧海孤悬海外,隐世而居,多年来履足中原者不过二三人而已。皆是些惊才绝艳之辈,素来是神龙见首不见尾。从来没有听说过有人到过那座世外孤岛,天外之境。也听说但凡到过那里的人,没有能活着回来的,天临军是怎么样跟沧海遭遇的呢?”

镜花道:“据说,今元的天临军跨海横渡之时,被风暴带离原本的航路,旗舰的罗盘也接连发生故障。结果他们阴差阳错撞进茫茫云海当中。贼军在云雾和峡谷之中迷失方向,分不清日夜,船队也无故离散。等到他们不知过去多少时候,穿过层叠的峡谷逃出来后,今元整合船队之时,发现残存的船只已经仅剩半数。他们既不敢再度涉险,也不甘心舍弃士兵,在云海外边足足等待半个月也没有等来失踪的战船。而倭军之间却开始风传,说他们能在云海之中听到峡谷里面连绵不断的哀嚎惨叫声,他们怀疑是峡谷海妖作祟,勾走那些倭军的魂魄。”

“这么邪门?”

“半个月后,他们最后也没等到失踪的倭寇,等来的却是络绎不绝,漂浮出云海外的残破旗幡和近万具天临军的尸体……”

“嘶——”

舒绿乔倒抽凉气,雁妃晚虽然没有表现出惊惶失措,玉靥也是苍白如纸,神情凝重。

雾绡姬冷笑,透着快意,“近万的倭寇死去,尸体漂浮在海面,就像数不清的浮萍那样,让倭寇的战船都寸步难行。倭寇的鲜血将整片海域都染成艳丽的红。站在船上,四处都弥漫着残肢断臂的**恶臭,可谓是触目惊心。倒霉的这群恶贼,还没见到中原一山一水,就徒然葬送近万的亲军,当真是苍天有眼。”

玲珑鸣凤神情缓和,眼睛灼灼有光。

“据说,那今元老贼当场就被气得吐血三升,差点倒毙身亡。后来仅仅是清理海上的尸体就耗费他们半月的功夫。荒岛上焚尸的大火烧了整整三天三夜,死人的骨灰连一座岛都放不下。”

说到这里,雾绡姬的神情似乎有些快意,甚至隐隐还有些许骄傲。“这些就是我知道的全部。有关东瀛天临军势的所有消息,多半是从潜龙帮那里听来的。虽然还没求证过,但是看到今元义雄对沧海讳莫如深的态度,想来空穴来风,未必无因。”

舒绿乔回过神,发现背脊居然惊出冷汗。她张着嘴,唇瓣翕动,“好……”

声音有些许嘶哑,她强作镇定,说起话来却还是微颤,“好可怕的手段。世间难道真的有人能办到这样的事吗?那些倭寇遇到的会不会是传说中的海妖鬼怪?”

她知道这样的想法无疑是异想天开,但是要让她相信近万人在云雾中全军覆没,那更是无稽之谈。

雾绡道:“沧海深居海外孤岛秘境,隐世不出。除鬼王和魔君外,江湖只闻其名,未见其人。虽然没有人知道沧海的确切位置,但是武林中却流传着这样的话。六道峡,九重天,云山雾海一线牵。据说,这句话里就有去沧海的方法。而除沧海外,估计也没有人有这样的力量,能够不费吹灰之力的,屠杀东瀛近万水军。”

玲珑道:“难怪辛节说今元义直不过丧家之犬,已经被沧海骇破胆。他们父子这是败军之将,若敢返回东瀛,必会被东瀛的皇帝碎尸万段。他们不敢回去,故而纠集东南临海的船贼匪寇,犯境中原,肆行杀掠,就是想另起炉灶。天临军不敢回去,他们恨极沧海,却也怕极沧海。”

雾绡姬这时却摇首,玲珑鸣凤感到惊奇,难道雁妃晚这话说的不对?

镜花说道:“畏惧沧海的人不止今元的天临军,潜龙帮对他们也是心惊胆寒,犹若惊弓之鸟。”

“什么?”舒绿乔惊讶,“难道潜龙帮的人也去过沧海?”

雾绡道:“潜龙帮有没有到过沧海,我不清楚。但是据说龙六子常进的左手就是被沧海的人断掉的。”

这件事今天她们在聚龙阁时,也听韩玄提起过,想来雾绡所言非虚。

“知道他遇到的是谁吗?”

镜花还是摇首道:“常进的左手是半年前丢的,据说当时跟随常进出海的那船人最后回来的还不到十之二三。提到这件事时,那些侥幸生还的人还是惊恐万状,心有余悸,甚至还说袭击他们的根本不是人……”

“不是人?那是什么?”

“他们说那是海里的‘妖魔鬼怪’,是‘雾妖’,东瀛人更说他们那时候碰到的妖怪就是传说中的‘烟烟罗’……”

“等等,你说东瀛和潜龙帮碰到的是同样的妖怪?”

“至少,潜龙帮和倭寇他们就是这样认为的。据说当时他们其实什么也没看见,就看到一阵青色的烟雾飘过来,他们连烟雾里面是人是鬼都不知道,常进就已经发出惨叫,丢掉整条手臂和大半人马仓惶的逃离那片浓雾。”

玲珑和鸣凤心中惶惶,这种神奇诡异的杀人手法,她们见所未见,闻所未闻。雾绡这时压低声音抛出更加惊人的消息。

“我听说,九头龙隐敖延钦当时也在那条船,还被那阵诡异的青雾打成重伤,而且同样毫无还手之力,最终还是常进拼死护送,这才能让他平安回到惊波坛,韩玄用尽仙丹妙药才勉强保住他的性命,至今他仍然苟延残喘,闭关不出。”

“难怪我们没有见到敖延钦……”

雁妃晚和舒绿乔感到震撼。她们从雾绡姬这里听到太多匪夷所思的消息,甚至已经超乎她们的想象。

“常进的武功不容小觑,敖延钦三十年潜修,武功更是深不可测。但就是这样的两个人,在沧海手里一个照面就已经一败涂地。他们甚至连敌人的真面目都没有看清,说来当真不寒而栗。”

雁妃晚说话的音调还有些微颤抖,她抬起星眸,眼中却有些许好奇,些许跃跃欲试,“东隐沧海,就这么厉害吗?”

雾绡道:“‘山外有山,人外有人’。天下第一,不过坐井观天而已。我未见剑心妹妹之前,也不敢相信这世间还有这等惊才绝艳的人。”

舒绿乔深以为然,微微颔首,缓出口气,笑道,“击杀倭寇,重创潜龙,这样看来,东隐沧海似乎没有想要襄助奸贼逆党的意思?这样就好。”

雁妃晚却没有她想的那么乐观,不以为然道:“但是沧海屡屡出手,说不好,有卷土重来,重返中原的意思。”

雾绡手中的瓷杯微微颤动,绝色的容颜忽然凝重端肃起来。舒绿乔急道:“那我们该如何是好?沧海的一鳞半爪就足以震动东南,若是他们真要倾巢而出,别说东南,就是中原武林又该如何抵挡呢?”

雁妃晚神情稍缓,“这件事情我们不能不防,但事有轻重缓急,沧海是否重返中原还是未知之数,当今之要,是要从九龙湖全身而退。”

舒绿乔乍惊乍喜,立刻捉住玲珑的手腕,问:“你有办法?哈哈,我就知道,这世上的事就没有能难倒你的。”

雾绡闻言也神色微动,问:“需要我做什么?”

雁妃晚望过来,笑容嫣然明艳,眸若满天星河,笑如三月春花,说出来的话,更像是春寒料峭。

“杀人。”

那边巧捷万端,欲脱龙潭虎穴,这边刀光剑影,再论当世英雄。

长明府临末城位居川北之东,与东海海域也不过是一府之隔。六十年前,东南匪寇横行,内有强贼作乱,外有海盗侵袭,百姓不堪其苦,民生无以为计。

当时的东南武林门派林立,但明哲保身者居多,一心争名夺利,其实鼠目寸光。

其时的东阳王四公子东方澈颖悟绝伦,广交善结,颇有仁义之名。东方澈心怀东南,不忍苍生受难,百姓遭灾,遂遍访世家豪族,广邀豪侠义士齐聚临末,以三年之功,创立意气盟,设总部于虚山,名之英雄台。

其后因意气盟势大,东方澈奉诏入京一去不返,由虚山怪隐司飞雄接掌总盟主尊位,历二十年传至谢令如这代,分支四方四盟,统辖东南一百三十七门派并游侠浪客数万之众,已是风光无限,是名副其实的川北正道第一宗!

远望临末,高大巍峨的城墙似与前番所见城池无异,御马近前,隐见一股暮霭沉沉的森严阴重之气。

七月初二的临末城,此时到来四名骑士。

她们一路御马入城,至街道方歇。若是寻常人物也罢,偏偏这三女一男气质非凡,一眼就知绝非普通人物。

但见当先那人红衣胜火,放肆张扬;其后一人衣着素雅,端静如兰;一人仙姿玉貌,风骨清绝,就说这般容貌,东南已是绝艳,尤其以后二者为甚。

这四人四骑不是别人,正是赶赴虚山英雄大会的风剑心、洛清依和温婷这对主仆。

身处城中街市,心忧萧千花的安危。远目北望,正见虚山之巨影,心中忧思惶惶更甚。

洛清依轻拍她的手背安慰,牵马在街道之中行走,不经意的环视,心里顿生惊疑。

临末虽然距离海外相隔不过一府,但因意气盟之故,可以说是倭寇和强盗们的死禁之地,此时该是一派太平繁华之象。

然而现在不然,但见满街的奇人异士,遍地的斧钺钩叉,人人皆是剑拔弩张之色,个个望来更是虎视眈眈。行走路人避如蛇蝎,两旁店铺闭门谢客,偶有开门迎客者,也是低声细语,不敢喧哗。完全没有闹市的盛景。

先不说风剑心、洛清依容貌出尘绝俗,温婷的相貌也是张扬明艳。但是路过的这些江湖豪客眼中虽有艳羡之意,更多的却是忌惮与审视。

混江湖的,除开单纯安身立命的那些,无非是为名为利,为权为色。在江湖中,美丽的女人往往伴随着致命的微笑。就像是带刺的花,是剧毒的蝴蝶,是见血封喉的毒药,越是美貌就越危险,越致命。

通常美丽的女人要是光有美貌,没有自保的能力,那就只能沦为英雄们争抢的物品和胜利的象征。

那是莫大的悲哀。

但那也意味着,敢在这时候踏入临末城,能够安全走到这里的,美丽的女人,必然拥有异常厉害的本事,也代表着她们绝不好惹。

反之,在现在这个时间,还游走在临末城的江湖豪客,他们的本领想必有限。

意气盟以四方令遍邀川北名流大宗参会,有能之人恐怕早已击退各路英豪,大步踏进英雄台坐到上宾的高座。在这个时候还滞留城中的,多半就是抱着鹬蚌相争,渔人得利的心思,想在群雄纷争的乱局当中,趁虚而入的投机取巧之徒。

温婷锐利的视线扫过众人蠢蠢欲动的试探的目光,她的眼眸愈发凌厉,与她眸光一触,那些凶神恶煞的江湖豪客竟豆不敢直视,移目他顾。

这名少女年纪轻轻,容貌姣好,气势却非常张扬跋扈,居然能让他们这些刀头舔血,杀人如麻的凶神恶煞都要矮三分。

温婷唇角微弯,轻蔑之意更是分明,她忽的一抖手里的金棘软鞭,长鞭发出暴烈的呼啸,在这寂静到诡异的街市中犹如平地起惊雷,惊得各路英雄好汉虎躯颤颤,连忙收回视线。

温婷冷哼道:“也不知道从哪里来的三教九流,敢在虚山放肆,敢把主意打到姑奶奶的头上,真是不知死活。”

说罢,火玫瑰牵马在前,昂首阔步,气焰异常嚣张。风剑心和洛清依对视,颇有几分莫可奈何。这姑娘的性情风风火火的,嚣张跋扈,她们对此也是心知肚明。

温婷一马当先,找到一家酒楼,原本送往迎来的大堂现在却没有客人,安静的诡异。

见她们进楼,楼外的各路江湖人士纷纷将视线投射过来,面露惊恐,像是在看什么怪物。

他们像是对这座酒楼非常畏惧,像是敬而远之,只敢在远处观望,因此对胆敢走进酒楼的她们心生敬畏,更有些幸灾乐祸。

温婷心思敏锐,见到安静的酒楼和酒楼外的动静,就知道这里必有蹊跷。

招呼客人的堂倌就躲在大门后,模样鬼鬼祟祟的,不时往堂中看两眼,又迅速收回目光。

温婷露出饶有兴味的笑,她吩咐随从先去栓马,自己已经一脚踏进楼中,三个伙计连忙过来拦她,“姑娘,万万不……”

倏忽见到三人风姿绰约,有些恍然失神。等他们再见到温婷冷冽的眸光和腰间彷如毒蛇缠绕的软鞭时,就知道她们不是简单的人物。

到底还是身家性命为重,伙计们忙不迭退出大堂,躲到门外去。

等温婷她们走进大堂,就知道这里的人对这家酒楼敬而远之的原因。

但见大堂左右,两桌人正在遥遥对峙,本来宾客盈门的酒楼大堂此刻却安静得诡异,在这种剑拔弩张的重压中,仿佛连屋檐都要矮三分。

左边那桌坐着个人,浓眉俊眼的面目,藏着青年人的年轻气盛,咄咄逼人。桌上放着一柄宝刀,刀鞘隐隐透出寒光。

他的身后站定四人,以其衣着气度来看,显然是他的随从心腹。

再看右边这桌,坐着一男一女。男的须发灰白仍是精神矍铄,目隐神光。女的年轻貌美,却是畏畏缩缩的,垂着脸不敢直视旁人,瑟瑟发抖的倚着老人的臂膀涓然欲泣般。

观他们的形貌和亲密的态度,应该是父女无疑。

这对父女身后也站着四人,垂垂老矣,满脸衰颓之气,和左边那四人相差甚远,就好似来滥竽充数的。

这两拨人马摆开架势,剑拔弩张。青年男人心高气傲,气势如日中天,花甲之年的男人虽勉力支撑,实已显露出日薄西山之相。

温婷就好似一团烈火,不管不顾的闯进这堂沸水当中。左边那拨人厉喝道:“江阴金铃刀办事,闲杂人等速速回避!”

温婷素来张扬跋扈,往日只有她让别人退避三舍,避如蛇蝎的时候,有谁敢让她滚蛋?火玫瑰毫无惧意,踏步就往堂中走去。

青年男人侧目看过来,见来人是名美丽的少女,眸光微微闪动,再看到少女身后的风剑心和洛清依,眼中更是现出惊艳之色。

年轻的女人向这边投来怯怯的目光,似是惊慌,似是忐忑,显得异常不安。花甲之年的老人觑过来,面色凝重阴沉。

温婷直接选好位置入座,正好跟那两桌形成三角之势,风剑心和洛清依跟着落座,火玫瑰完全没将这些人放在眼里,态度倨傲又跋扈,“你们办你们的事,姑奶奶吃姑奶奶的饭,井水不犯河水,关你们什么事!”

被她这么冲撞,金铃刀会的众人登时向前踏步,就要发作,青年人抬手拦住,喝道:“都慢着!不得无礼!”

众人闻言,忿忿不平的退回来。

普通的江湖人听到江阴金铃刀的大名,恐怕早就望风而逃,胆敢如此倨傲,视如无物的,若非初出江湖的后生小辈,就是有不俗背景的名门俊秀。

现在的临末城正值多事之秋,对方的来历不明,贸然行事对他们没有好处。

本来针锋相对的两拨人马,因着温婷三人的到来,立刻形成三足鼎立之势。

当然,这是这两拨人的看法,温婷根本满不在乎。在这川北,能让她叫的出名号的,无一不是威震东南的名门大派,这些人既不认识她,她也不认识的,想来也不过尔尔。

“伙计!伙计!”

堂倌还躲在门外,不敢进来。

少女索性直接叫道:“掌柜!掌柜的!”

掌柜连忙从柜台之后探出身来,他唯唯诺诺的,对着三人拱手道:“姑,姑奶奶们,不,不不,姑娘们有什么吩咐?”

这些江湖豪客,就没个好惹的,一言不合拆他的店倒是小事,就怕刀剑无眼,在他这店里杀人害命,那他就完了。

温婷嗤道:“我还道你死了呢,把你店里最好,最拿手的菜都给我端上来,姑奶奶我要给我两位好妹妹简单的接个风,洗个尘,快去。”

掌柜的犹犹豫豫,支支吾吾的连看那边好几眼,战战兢兢的没敢立刻答应。

“姑,姑娘,您看这……本店今日不好营业,您怕是……”

温婷竖眉冷眼道:“你说什么?少给姑娘搪塞!难道他们那边能打个你死我活,我手里这条鞭就不杀人吗?还不快去侍候着?”

掌柜的长躯猛抖,知道这姑奶奶也是个不好惹的,连声称是,挤眉弄眼的招呼回来门外的伙计,一行人逃也似的挤到后厨去。

被她这么插科打诨,两边人马捉摸不透她的来路,倒是各坐一处,暂时没敢轻举妄动。

花甲老人眼神飘忽,悄然侧目门外。青年男人见他眼色鬼祟,知他想逃,慢条斯理的端起茶碗,轻抿着茶,也顾不得注意温婷,迤迤然说道:“胡庄主,明人不说暗话,有道是:‘识时务者为俊杰’,把东西交出来吧,我保证放你们走。”

花甲男人不为所动,道:“卢会主说的什么话,胡某怎么听不明白?你在江阴,我在徐陵,向来是井水不犯河水,往日无恩,近日无仇,胡某不记得拿过卢会主的物件。”

青年男人横眉蹙起,茶杯重重放落,冷声道:“胡三元,小子敬你年事已高,资历也老,这才让你三分,莫要给我揣着明白装糊涂。我若是没有半点风声,也不会在此久侯多时咯。”

男人持刀立起,向前三步,胡三元登时全神戒备,两只铁拳攥紧,关节作响犹如爆豆。

男人说道:“胡庄主,你混元无极庄盛名之时,也是名震江湖的一方豪强,若非如此,你也没资格接这英雄台的四方令。”

温婷略微挑眉,却没表现出太多惊异,眼中的兴味之色愈重。

风剑心和洛清依相觑,当时就心领神会,暗道:原是为此而来。

卢会主悠悠叹道:“可惜无极庄子孙实在不肖,姓胡的人才凋敝,家传混元功无极掌的绝学传到你这代早已神髓尽失,你无极山庄现在是日薄西山,大不如前。这江湖从来都是后浪推前浪,新人换旧人,胡老前辈在这安养之年,又何必来趟这趟浑水?”

胡三元额角青筋跳动,心中怒意翻涌,直要须发皆张,满腔怒火在舌尖翻滚数遭,还是没忍住,“姓卢的小子好张狂。你道你‘金铃刀’卢难及有什么真本事?不过是欺我无极庄虎落平阳。尊驾若有真本事,也不至于盯着胡某这家老父弱女纠缠不放!”

虎落平阳被犬欺。

胡三元这是明目张胆的骂他们是狗。

卢难及不及发难,随从就已拔刀出鞘,喝道:“老贼敢尔?”

卢会主横鞘挡住,目视老人,面带讥讽的道:“东南群雄并起,老庄主就该急流勇退,把机会让给我们年轻人。不然,老庄主难道在这风烛残年还想藉着英雄大会东山再起,重振雄风不成?”

胡庄主昂首挺胸,颇有意气风发之态,“呵,老夫今年没到花甲,正是老而弥坚之时,顺风烛残年,言之过早吧?”

胡三元忽然向西边遥遥拱手,神态虔诚恭敬道:“谢总盟主武功盖世,当然无愧川北正道之首,领袖群伦,万众归服。四方盟主出类拔萃,英雄豪迈,胡某不敢奢争。但川北四盟四十八门派的席位老夫也未必坐不得吧?”

川北有名录在列的正道门派,共一百三十七数,这里面还没算那些无名无派,隐世不出的散士高人,能获得资格挑战四方盟主席位的也不过四十八位。四方各分十二位,再从这十二位的比斗中决出胜负,能够脱颖而出的,就能成为领袖川北一盟的盟主,而盟主就可以挑战意气盟总盟主的尊位。

然而谢令如“星罗散手”的造诣登峰造极,“天魔手”名震东南,偌大川北无人能与之一战,他总盟主的位置可以说无可撼动。

饶是如此,若能名列川北四十八门派之中也是这些门派莫大的荣耀,藉此东风,东山再起也并非无稽之谈。

卢难及立眉倒竖,就似出鞘的刀那般,他吐字如冰,宝刀半出匣鞘,寒光犹如秋水,“如此说来,你是不给?”

胡三元面色倏忽通红,双臂肌肉紧绷,鼓动起来宛如虬龙般,一步踏出,好似金刚降世,“你还不配!”

他们这边剑拔弩张,旁观众人心弦紧绷,已经额角沁汗,不敢呼吸。

就在这时,堂倌蹑手蹑脚,小心翼翼的过来给温婷这桌端菜。

火玫瑰将此中形势看在眼里,饶有兴味,边对风剑心和洛清依问道:“两位妹妹要喝两盅吗?”

洛清依婉拒,“我们不胜酒力,恕不奉陪。”

温婷也不以为意,连忙招呼她们用饭,身形高大的十一就站在桌前,将她们挡在身后,独自面对这两拨人马。

卢难及见她四人不为所动,心中不知她们的底细,俊眼忽转,终是合刀入鞘,往后一掷,随从立刻揽臂抱住宝刀。

金铃刀走下场去,步法暗合九宫,紧绷铁臂铜拳,两拳一前一后,一攻一守,使的却是正宗的雷拳。

他目视无极庄,摆开架势,沉声道:“赐教吧。别说卢某欺你手无寸铁,今日就凭这赤手空拳领教领教你们无极庄的混元掌!”

胡三元眉头皱起,面色发沉,站起身来,身边娇女捏住他半角衣袖,双眸蓄泪,惶惶怯怯道:“爹……你……”

胡三元脸色哀怜,缓缓拂掉她的手,随即抖抖衣袖,走下场来。

但见他两腿微分,脚踏阴阳,沉肩垂肘,双臂内开外合,有如抱树,使的正是他徐陵无极庄的家传绝技,混元功!

一位是后起之秀,正值盛年;一位是老当益壮,余勇可贾。这二人目光相触,心念在电光石火间闪过,均知对方并非易与之辈,登时没敢轻举妄动,皆凝神而立,神情戒惧。

温婷竹筷一住,妙目看来,饶有兴味的作壁上观。胡三元听到动静,目光移来半寸,卢难及何等敏锐,当即先发制人。

雷拳刚猛迅疾,脚步一动,有如飞地,瞬时铁拳就已近到胡三元的面门。卢难及这是要力求一击取胜。

哪知胡庄主经验老道,本来就是刻意卖他个破绽,引他扑来。侧身仰脸,面颊顺势让过,拳风擦过眉头,有如风割一般的犀利。可见金铃刀刀法威名赫赫,这手雷拳绝技也是威力惊人。

无极掌暗暗心惊,这个小子当真不容小觑!

让过雷拳先手,身躯挺拔绷紧,左手缠他手腕,右手如锥,直点卢难及手臂关节小海穴。

风剑心和洛清依若无其事的布菜,有时分心旁顾场中,见到胡老儿这招都不禁暗蹙眉梢。温婷却是眼前倏亮,直道:“这个老儿看似忠厚实诚,想不到使的招式居然这般阴损。”

无极掌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就想要废人一条胳膊,确实狠辣得紧。

胡三元闻言,面颊微臊,手里却没留情,进攻愈发狠辣凌厉。卢难及暗暗叫糟,就在胡老儿掌到之际,左支右绌,忙使右掌格挡。

胡三元眼冒精光,等的就是此刻!

这老儿无极掌确是威猛霸道,混元指的造诣更是非同凡响。见卢难及出掌抵挡,他立刻变掌为指,以点破面,痛击卢难及的掌心!

金铃刀就觉那老儿出指好像尖锥般,力能穿碑透石,要将他的掌心击穿,登时内力狂泻,四肢发软,险些没站住身体!

一时大意,竟然险些一败涂地,也幸亏他是川北武林的后起之秀,凭藉单刀匹马闯出这番基业,否则今日被人所趁,悔之晚矣!

重整旗鼓,慎然再战。为防胡三元混元无极故技重施,见他混元指点来,左手一蜷,将那老儿手腕带将过来,右膝直往他小腹撞去。

卢难及的雷拳声势惊人,这记膝破,怕是石碑也能撞的粉碎。

胡三元不敢托大,挣脱禁锢,后退三步,避过他这招,随即左掌右指,又复欺身近来。

胡三元和卢难及激烈搏斗,掌风阵阵,好似龙吟虎啸,拳声猎猎,犹如霹雳惊雷。

青年人右臂微微发麻,此时只能凭借腿功相抗,饶是如此,还是没能抵过无极掌混元指的如涛声势,不由节节败退。

卢难及忿忿叫道:“胡三元你这老儿好生狡诈,竟还藏着这手功夫,也怪小爷一时不慎,上你这老贼的恶当!”

无极庄庄主平素里韬光养晦,暗敛锋芒,川北武林见他忍气吞声,息事宁人,还道他武学不精,混元庄日渐式微,没想到他城府深沉,竟是想在这十年一度的英雄台一鸣惊人!

胡三元不发一言,无极掌如影随形,混元指犹蛆附骨,攻势愈发猛烈。卢难及叫道:“一!二!三!四!给我上!”

身后四人拔刀出鞘,纵身跳进场中,将会主换出来,由他们抵住无极掌的凶猛攻势。

四人四刀齐发,端的不容小视,饶是胡三元这等高手,也是大感忌惮,双掌攻势阻滞,悄然退后半步。

无极庄那四人见此,既然对方不守规矩,那也怪不得他们进场相帮。

这时一人抵住一个,捉对厮杀。

那胡家小姐早就被吓的躲在桌后,抱着脑袋缩起来,瑟瑟发抖。胡庄主顾不得爱女,立刻对卢会主乘胜追击。

卢难及右手缓过一阵,当时拔出金铃刀和胡三元的无极掌再战三百回合。

一时间,场中椅倒桌翻,杯盘稀碎,极是热闹。老掌柜躲在柜后,一边不住发抖,一边捂着胸口心疼的要死。

不时有桌腿杯盘溅射到温婷三人这边,身形魁梧的随从就像一尊金刚,形同屏障,若无其事的将那些残屑碎片扬手打落,就连苍蝇也飞不过来。

温婷最喜欢热闹,尤其是看热闹。见场中正在激烈乱战,她就像是看马戏般,一边兴高采烈的喝酒吃菜,一边还时不时跳上长凳,执筷拍手叫好。

“好!打他呀!打他!死胖子,你怎么搞的?揍他吖!怕他的刀作甚?砍不死你!”

“光头!砍他砍他!哎呀!怎么连个马步都扎不稳,刀不是你这么用的,不成器的东西!”

风剑心和洛清依相视莞尔。火玫瑰真是唯恐天下不乱,这样幸灾乐祸的,还真让人有些哭笑不得。

被这群人这么闹,她们也已胃口全无,二人双双放落碗筷。风剑心叹道:“东瀛倭寇侵边犯境,肆意残害大齐良民,苍生受难,百姓遭殃,这些人号称英雄豪杰,却在这里为争名夺利而大打出手,英雄台的‘英雄’二字,他们怎么配得起?”

洛清依也感叹道:“官不为民,侠不为民,民,何以为生?唯反而已……”

忽然意识到温婷就是意气盟的人,师姐妹及时止住,忙去看她的脸色,温婷却不以为意,也收敛起笑容,看着场中道:“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这么多年过去,还能记得先盟主遗训和盟派宗旨的,还有多少人呢?意气盟就是意气盟,因一时意气而聚,不为武林公义而生,名门正派,其实也不过如此。”

风剑心和洛清依神情有些惊讶,道:“温姑娘,你不会生气吗?”

温婷闻言咯咯的笑,夹起一颗茴香豆,说道:“有什么好生气的?从我哥哥执掌西盟,我便常到虚山行走,可以说看尽这些名门正派的嘴脸,沽名钓誉者比比皆是,有什么奇怪的?国家兴亡与这些人何干?改朝换代也不过等闲之事,只要他们的人还在,江湖就在,江湖在,他们就在。”

风剑心和洛清依对她都有些肃然起敬,实没想到她居然能将江湖世事看得如此通透。若闻其名,还道她是为情疯魔的娇蛮小姐,这些时日相处过来,才知她敢爱敢恨,豁达聪慧。

本来还要夸赞她两句,就在这时,风剑心耳尖微动,忽然察觉到对街屋檐的瓦砾传来一阵细微的异响。

天衣柳眉微挑,眼角余光扫去,就看见窗外对街的屋檐上潜伏着三道人影,已经开始行动。

衣袂破空声猎猎,三人踏着对街的屋檐,掠身破窗而入,闯进场中。众人还没反应过来,胡家女就被人似小鸡般提起,一把短刀已经抵住她的咽喉。

“都给老子住手!”

胡庄主惊忙脱出战圈,退开三步,往这边看来,登时骇得大叫:“喜儿!”

再见那三人面貌,更是吃惊,“碧青山三杰?你们这是做什么?快将我儿放了!”

那男人握紧手里的短刀,锋利的刀刃在女人纤细白皙的颈脖处留出浅浅的红线。

“爹,爹……救我……”

胡家女吓得颤颤巍巍,娇躯止不住发抖,盈盈妙目满蓄泪光。

温婷秀眉倒竖,正要提鞭上前相助,风剑心忽然按住她的手腕,对着她微摇螓首。

火玫瑰心中疑惑。这位妹妹素来心慈,如今怎么不许她拔刀相助?想必其中另有别情吧?

碧青三杰往这处看过来,目光森冷凶狠,暗含警示威胁,见她们没有妄动,又将目光转回胡三元这里,直言道:“废话不多说,想要她活命的,就把四方令交出来!否则,休怪我们弟兄不知怜香惜玉!”

胡庄主红着眼怒斥道:“住手!在这临末城里,虚山脚下,你们竟敢逞恶行凶,好大的胆子!难道你们不记得这虚山英雄大会的规矩?”

碧青三杰嘿嘿回道:“我们不敢忘。虚山之下,胆敢逞凶杀人者,群雄共诛之。”

第二人得意道:“换言之,只要没有闹出人命,虚山是不会管的。坑蒙拐骗,强取豪夺,巧偷暗盗,无论使用什么手段,只要得到四方令,都有资格踏入英雄台。”

第三人道:“就是说,就算用你掌上明珠的命,换你的那枚四方令,也是无可厚非的。胡三元老儿,我问你,你到底换是不换?我大哥可没什么耐心陪你们玩耍。”

说罢,领头人右手持刀一紧,胡家女吓得魂飞魄散,险些就要软倒。

胡庄主急忙叫住,“且慢!你莫要伤了我儿!胡某换就是!我换就是!”

说着,满脸衰败的从怀中摸出一枚两指大小的黑铁令牌,那副痛心疾首的模样,宛如捧出的是他徐陵混元庄的百年基业。

温婷暗缓口气,心道这老儿倒还有几分父女情意,总还没有名利熏心,泯灭良知。

卢难及和碧青三杰一见那物,他们的眼睛都放着光,屏住呼吸,就如饿狼见到肉那般,垂涎欲滴。

那边碧青三杰喜道:“好!快将它送过来!”

卢难及抬手叫道:“胡老头你敢!”

无极掌胡三元就像要送出挚爱亲朋般,狠心将四方令往天上一抛。众人眼随物动,碧青二杰正要跃起去接。

就在此时,持刀的老大忽觉胡家女的身躯在他怀中扭动,居然直接从他刀底下逃脱,同时小腹一阵寒凉剧痛,左手立刻就失去钳制。

胡家女忽然高高跃起,将父亲抛过来的四方令稳稳接住,随即身形轻盈的落在无极掌身边。

“爹。”

胡家女将那枚四方令原原本本的奉还回去。

她站定身躯,原先瑟瑟缩缩的娇弱女儿形象荡然全失,这时的她手里握着一柄染血的柳叶短刀,本来还楚楚可怜的眼眸现在却异常凛厉,唇角勾着笑,就像只狡黠的狐狸。

在场众人不防还有如此变故,登时场内场外俱是鸦雀无声。唯胡三元抚须而笑,神情甚为意满。“早知你们这些鸡鸣狗盗之徒无所不用其极,老夫岂有不防之理?”

半晌,碧青二杰回过神来,赫然见兄长小腹洞穿,血流不止,连忙扑回去齐声叫道:“大哥!”

那男人运指如电,点住半边大穴,等到他止住伤势,抬眸看过来,满眼的凶狠怨毒,“好……好!到底是你‘金趾银狐’技高一筹,胡姑娘更是心狠手辣,让我们栽这样的跟头!好,好的很呐!”

胡家女轻蔑冷笑,满眼不屑,“爹早有此算,要怪就怪你们自作聪明。”

从场中陡生变故开始,温婷就已怔住,回过魂来,这时发觉风剑心和洛清依似乎由始至终都是好整以暇的模样,再想到风剑心之前让她不要轻举妄动的事,已然心中有数,“你们知道?那位胡姑娘……”

风剑心但笑不语,洛清依回答道:“想也知道,混元庄的老儿身怀四方令,临末城对他们可以说是危机四伏。他们又怎么会带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质女流赶路?这难道不是示敌以弱呢?更别说他们既然能安然无恙的进入这座临末城,想来定有不凡的本事。”

这是其一,最令人信服的理由是,风剑心的判断。

这位姑娘虽然故作娇弱可怜的模样,但风剑心却早已从她的步态与呼息的频率当中察觉到她不俗的武艺。

温婷颔首受教,又将目光移回场中,说笑道:“还是妹妹冰雪聪明,我就是太过拘泥于表象,差点就被那只小狐狸蒙骗过去。”

碧青三杰的武功本来就不高,否则也不至于使出这样下作的手段来夺令,现在大哥重伤,胡家唯一的弱点胡喜的武功也不弱,混元庄可以说是如虎添翼。他们自忖不及,遂生退意。

卢难及见胡三元还有暗手,此时直撄其锋实属不智,也已心生退意。

碧青二杰扶起大哥就要离开,无极掌喝止道:“且慢!”

声如洪钟,如雷贯耳!

三杰怔住,脚步顿止,“你待怎的?”

胡三元老眼微眯,暗藏凶光,“既然他们已坠入胡某的彀中,岂容你们说来就来,想走就走?”

三杰和卢难及脸色有异,暗道不妙,“你想做什么?”

胡庄主捻须冷笑,面容阴森,“你们碧青山离我混元无极庄太近,有道是: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老夫今日若是放虎归山,他日必然追悔莫及。”

他冷声吩咐道:“喜儿,先斩断他们一手一脚,再饶他们去吧。”

碧青三杰闻言,面色倏忽惨白,只觉背脊生寒,浑身打颤。

胡喜挑起媚眼,勾着冷笑道:“真便宜他们了,还是结果了的好。”

话音未落,身如电射,转眼间踏出三步,短刀径直切向一人的手腕。挑断手腕脚筋,废掉武者修为,无异是取人性命。

这胡家父女看似面善可怜,没想到也是心狠手辣之辈。但碧青三杰出手伤人在前,无极庄报复在后,终是无可厚非的事。

风剑心和洛清依打算作壁上观。

天衣忽然听到耳畔风声乍起,破空而来,她柳眉微敛,就见一根银线穿过她与洛清依,瞬息缠住胡家女要割人手腕的短刀。

胡喜这是决然一击,没有半分留情,此时却被这根丝线缠住,分寸难进,心中早已是惊诧万分。

忽见那银线一抖,线上有巨力传来,胡喜虎口发麻,短刀就已脱手飞出。

银线收回之时,锋锐如刀,割断洛清依耳边垂落的数根秀发,风剑心见那发丝轻飘落地,眸光倏忽发冷,眼神如淬寒冰般。

“是谁?”

胡三元神色骤变,惊呼出声,往温婷她们那桌看去,确切的说,是看向她们身后的人。能以一根丝线夺人兵刃,这等武功造诣属实惊人,拥有这般绝技者定然不是泛泛之辈!

风剑心、洛清依和温婷转身侧目,就听见一道苍老而坚实的声音传过来,“得饶人处且饶人,他们既已事败退走,胡庄主又何必赶尽杀绝,断人生路?”

这道声音仿如在耳边炸响,又好似从悠远而来,声音虽垂垂老矣却又苍劲雄浑,可见此人内功之深厚,远非常人可比。

但见一道矮瘦身影瞬息站到她们身后,那人须发皆白,身着麻布短衫,胸口微开,身后背着竹笠,肩上扛着钓竿,腰间挂着一个酒葫芦,卷起裤脚,脚踩一对草鞋,看这装束,与一般的渔叟无异。

那人身高不足六尺,略微佝偻着身子,两眼稍凸,似瘦猴般的样貌,微阖的眼皮底下却是对暗蕴精光的眼睛。

他相貌生得奇特,装束与寻常江湖中人也大不一样,以至于温婷一眼就能瞧出来人身份。她玉指微蜷,暗抽凉气,而后面容冷肃,复又侧回身体,视若无睹。

风剑心和洛清依对视顷刻,心中比对川北的名士豪杰,再想想温婷的反应,她们就已然有得出答案。

直到那老叟身后转出一人,见到她们,急切的向这边跑过来,不无担忧道:“洛姑娘,七姑娘,你们在这里,太好了,你们没事真是太好了。”

那姑娘双十年华,一袭白衣素雅娴静,正是在桢江偶遇的张婉仪。

温婷置若罔闻,半分不曾回首,只自顾自漫不经心的斟着茶。风剑心和洛清依虽然之前对她擅自牵线搭桥的行为心有芥蒂,但她毕竟不知道她们真实的关系,到底不能亏待礼数,遂也向着她颔首示意,算是应过。

张婉仪衣着端正,面容却有些许憔悴,近前来缓舒口气,欣慰道:“我还道你们已遭贼人毒手,这几日来夜不能寐,如今见到你们安然无恙,真是吉人天相。”

听她这话,想来她们三人走后必有灾殃,洛清依连忙问,“你说什么贼人?”

温婷和她素来水火不容,闻言冷声嗤道:“哼,假惺惺。”

张婉仪被她这么一噎,登时面色微白,一时不知怎么回答,只能先道:“等会儿再说。”

那瘦削老翁走进场中。无极庄、金铃刀和碧青山三杰都是如临大敌,严阵以待的模样。

这老者武功极高,适才小试身手,已然显出他的几分功力,倘若全力施为,只怕场中无人是他的敌手。

见他这般打扮,众人心中隐隐已有猜测,登时暗暗心惊。

他怎么会在这里?

胡喜被他一根钓线就夺去兵刃,已然大失颜面,心中暗怒,“你是什么人?也敢来管我无极庄的闲事?”

胡三元差点惊得魂飞魄散,急忙叫道:“放肆!我儿不可无礼!”

说着,连忙躬身向老者请道:“小女年轻识浅,还望前辈海涵,徐陵胡三元敢问先生高姓大名。”

老者信步走来,洒脱吟道:“浪花有意千重雪,桃李无言一队春。一壶酒,一竿身,世上如吾有几人。小老儿区区桢江之上一老叟,浪迹江湖一叶舟,当不得胡庄主如此大礼。”

话音落地,众人脸色骤变,卢难及连忙收刀入鞘,拱手作揖道:“原来您是东江渔隐张老前辈,失敬失敬,晚辈卢难及见过老先生!”

金铃刀虽在江阴小有名声,可跟意气盟东盟盟主张子期相比仍是相差甚远,故而立刻弃刀敬拜,态度恭逊谦卑,毫无半点先前的嚣张跋扈。

“徐陵胡三元见过前辈,久仰东江渔隐风采,今日缘见,实是三生有幸。”

胡三元被卢难及抢到先机,大显脸面,也不甘其后。以他五十余岁的高龄却还要腆着脸称张子期一声“前辈”,道一句“久仰”,实在是有些不胜汗颜。

但江湖之中,辈分尊卑尚且其次,势力武功才是立足的根本,意气盟是川北正道第一宗,势力之大,七府六郡之内无人能及。张子期位居东盟之主,武功之高,只怕仅在天魔手之下。随意虽然二人年岁相差不大,但胡三元还要恭恭敬敬称他声前辈。

碧青三杰惊恐惶然,更是当场忍痛跪倒,俯首高呼:“碧青三小儿给老前辈请安!”

一场强取豪夺,明刀暗箭的争斗,到最后竟成三家势力争相向东江渔隐献媚的场面。温婷看在眼里,心底暗暗啐骂,什么江湖大侠,英雄豪杰,一听张老儿的名号竟都被吓得直不起腰,恨不得抢着做他的干儿子!

呸!

风剑心和洛清依心潮微起波澜,没想到这些所谓的江湖侠客风骨不过如此,这江湖也不过是座弱肉强食的名利场而已。

张子期虽然谦称区区,但现在生受他人膜拜却无受宠若惊之色,他抚须而笑,“这三个小子虽然行事卑劣,为人不齿,但胡庄主老谋深算,小姑娘更是智勇双全,既然四方令也完璧归赵,庄主又何必断人手足,妄造杀业呢?”

胡三元心中暗道不妙,果然就听张子期说道:“虚山之下,不得杀人犯禁,否则川北英豪群起而攻之。老朽斗胆做主,保下他们三人的性命,胡庄主以为如何啊?”

胡三元俯首之下面色阴沉。东江渔隐说的客气,其实哪里容得他们拒绝?形势比人强,东盟盟主他得罪不起,胡三元索性拱手道:“前辈宽厚,三元无有不从。”

碧青三杰如蒙大赦,连忙跪倒在地,向张子期叩三个响头,千恩万谢的逃去。

张子期向胡三元道:“三日之后就是虚山大会,老朽恭候庄主大驾。”

胡三元心中大喜,总算是在赫赫有名的东江渔隐面前露过脸面,当即恭敬礼拜,带着还有些忿忿不平的女儿出门而去。卢难及眼神清亮,连忙向张子期告辞,随即追出去。

张子期三言两语将众豪强打发去,才转身道:“三位小友,能有老朽一座否?”

他是东南武林名宿,德高望重,风剑心和洛清依本来就是客,遂都望向温婷。

火玫瑰虽然与张婉仪不睦,但张子期倒是素有侠名,且他在盟中地位和温灼宁相当,甚至论威望还略高半筹,又是老者,因此就算她心有芥蒂,也只能答应。

张婉仪温顺乖巧的站到父亲身后,渔隐解开腰间葫芦,面色慈蔼的道:“温小姑娘,许久不见,近来还安好吗?在桢江时,我听说多有你仗义援手,婉仪才能从白骨旗的妖人手里安然无恙。就冲这份情意,老朽先敬你,来!”

温婷眉眼微抬,神情诧异。

仗义援手?这张老儿可别是疯了吧?

她可是差点就把他女儿抽得皮开肉绽,打落江去,他还这般客气,敢莫是笑里藏刀?

温婷不动声色的觑他,见他拔开酒葫芦,满面的慈祥之色,这神情不似作假,又暗暗瞥向张婉仪,见她别过脸去,脸色尴尬,心底登时明白过来,定是张婉仪没对她爹说实话,替她遮掩。

心中暗忖,她这是闹的哪样?难道是想卖她人情,让她以后别再找她的麻烦?

见张子期将葫芦碰过来,恍恍惚惚道:“我这是茶……”

渔隐直道无妨,“老朽先干为敬,婷姑娘以茶代酒,自便就是。”

温婷不由蹙眉,婷姑娘?

她什么时候跟张老儿这般相熟?不是一贯称她温小姐的吗?

话虽如此,她是骄纵,却非无礼,见张子期敬酒,也只能以茶相陪。

张子期这时才将目光放到风剑心和洛清依这里。不得不承认,她们的容貌就是放在美人层出的江南都是最顶尖的。

“这两位姑娘是?”

张婉仪忙道:“这两位也是婉仪的救命恩人。”

张子期表情出奇,目光更是慎重,他早就听女儿说过,她在桢江遭遇白骨旗的妖人截杀,幸有一对姐妹相救,才能平安无恙。其中有一人的武功之高更是非比寻常。

刚刚他见女儿主动打招呼,就知道眼前的两位姑娘极有可能就是那对姐妹,等到看清她们容貌,更是惊为天人。

这对姐妹生的天姿国色,闭月羞花,更为难能可贵的是,二人气质出尘脱俗,不矜不盈。

纵然是驰骋东南的英雄豪杰初闻他的名号都要文明色变,纷纷曲意逢迎,而这两个小姑娘却从头至尾淡然自若,处变不惊,实是莫测高深。

洛清依举杯回敬:“姑娘言重,小女子洛一,”目光指向风剑心续道,“这是我家妹妹,叫她小七就行。”

洛清依和风剑心举杯致意,东江渔隐眸光微动,谢道:“幸会幸会。”

面色虽然镇定,心中却有惊涛骇浪正在翻涌如潮。这位洛一姑娘的武功确然不俗,隐约还在温婷之上,真当得起后起之秀四字。

然而更让他心惊的却是她口中的“小七姑娘”,以他东江渔隐纵横江湖四十年的丰富阅历和毒辣的眼光,居然还看不出此人的武功修为,简直是令人匪夷所思!

即使是高居英雄台的那位的武功造诣,他虽还不能尽观全貌,却也能窥见一山半水,而观眼前人的形貌身姿,竟如坠入云里雾里,使人不能捉摸透半分。

东江渔隐的后背悄然惊出层层冷汗,一口酒迟迟不曾下腹。张婉仪虽有言在先,那位七姑娘武功高绝,或不在他之下,但如今看来,此人武功之高,已远在他想象之上,甚至,跟天魔手谢令如相比,也不遑多让!

他的心中翻过千万个念头,她是什么人?是敌还是友?就在英雄群聚虚山之际,她现身此地又有什么目的?

张子期纵横东南四十年之久,竟从未听过哪个隐世家族,名门宗派有如此深不可测的人物?脑海中千思万绪,内心久久不能平静。

非礼勿视。对方是年华正好的少女,他虽是年近六旬的鳏夫,终究是男女有别,因此别过眼去,不敢多看。

风剑心对他先前刻意以银线割断洛清依发丝的行径耿耿于怀。当时师姐一动未动,以东江渔隐的武功,绝不存在什么一时不慎的道理。

她清楚那是他的试探,洛清依也知道,所以当风剑心想要用竹筷缠住张子期的钓线时,洛清依安抚住风剑心的左手,示意她不要轻举妄动。

钓竿和银线在东江渔隐手中不逊于任何神兵利刃,但是风剑心仅凭一根竹筷就能牵制住他的钓线,这一点,洛清依毫不怀疑。

别人或许还做不到,但是她的好妹妹一定可以。也幸而银线只是割断她一丝秀发,若是伤到洛清依半分肌肤,天衣都绝不可能容忍这种情况发生。

饶是如此,她的视线悄然落在桌面的那缕发丝上,满眼怜惜。

这个老人家实在是太无礼了!

风剑心顿时就对这名老者没有半分好感,即使他是武林名宿,是名震东南的仁义豪侠。

洛清依和她心有灵犀,当然察觉到她现在的心思和不满的情绪。因此,有些事现在只能由她来问。

“张姑娘来时说,幸好我们安然无恙,难道,在我们走后,有意外发生?”

张婉仪闻言,神色微有犹疑,在跟她爹眼神交汇后,见东江渔隐安坐如山,立时心领神会过来。斟酌着道:“妹妹说的不错。三位姑娘不知道,那日你们先行一步,等我察觉到时,已经没有三位的踪迹,我知道两位妹妹这是心系家人,因而不告而别。但东方公子闻听此讯,当时却是心急如焚。皆因虚山盛会在即,川北宵匪横行,他担心你们出什么意外,立刻将手底下的人尽数派遣出去。哪知就在这时,我们偏偏被白骨旗的妖人追上……”

风剑心和洛清依眸光凛冽,不需多言,已是默契的心领神会。

白骨旗的人,他们会有小龙王的消息吗?

温婷寒着声,“白骨旗的恶贼这么不知死活,居然敢从桢江追到徐陵来,他们想要干什么?东方壁那小子没将他们打发走?”

张婉仪解释道:“坏就坏在,不止是青魈赤魅,这回来的却是个意想不到的大人物。”

“是谁?”

张婉仪至今想来,还是心有余悸,她微颤着身体,脸色发白,吐出个名号:“是绝迹江湖久矣,传言十年未出鬼厌峰的笑面鬼——”

“钩肠鬼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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